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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晴阴雨忽满天 ...

  •   今日天气放晴,明日朗朗,云淡风轻。
      才过辰时,府里晨扫的人还没有散去,就听见大门方向乱糟糟的。
      “曾二公子呢?叫他出来!”
      袭青连声答道:“二公子真的出去了,未回来呢。”
      “滚开,老子抓的人还给老子,你们的人查个案婆婆妈妈的,懂个屁!老子是大城主派来的,抓人还要看你们城主的脸色?”
      “洪左使言重了,实在是言重了啊。”袭青冷汗连连,自然是知道大城主宠幸之人不好惹,故而也是为自己主子暗暗捏了一把汗。而洪衣如今何等气愤地找上门,身边还带着几个亲卫,就这样长驱直入到前进院子的堂屋前,实在是袭青拦着不让往里进,再往里就是贵人们的内府了。
      “曾二公子呢?”
      “真不在……”
      其实曾拭此刻就站在堂屋侧房,闻声噪聒,无心读书,只能出面解决。
      “洪左使,这是怎么了?”
      曾拭故作不知道他的意图,明知故问道。
      “二公子,可能前些个日子我的话说的不够清楚明白,大城主此次派我前往缇陵,可是给足了我权利,就光可论案定罪这一条,恐怕二公子也无法像前日一样说放就把我亲自抓的犯人给放了吧?”
      “洪左使,此言差矣,我知晓父亲十分信任洪左使的才能,故而才派您辅助小辈,洪左使抓人自有洪左使的道理,但是说到放人,小辈自然也是不敢。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关押的地方,想必凭借洪左使的本事,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毫无影响?”洪衣阴冷一笑,道:“二公子,你看今日我进您的城府都如此的费劲,平日里的审讯更是繁琐,这样一来,可是十分不方便啊。”
      “洪左使,审问,曾拭可以代劳啊,恰好这几日公务恰好不那么紧,毋须金口贵开,曾拭也会尽心尽力。但是洪左使要是想着严刑逼供的话,那可能是真的有些麻烦。”
      “曾拭,你……你在胡搅蛮缠!”
      “洪左使初来云行,有很多云行的规矩还不是很了解,我可以派人让洪左使好好接触。但是有一点我现在就可以告诉洪左使,那就是以下犯上,不得善终,至于谁是下谁是上呢,就不用我再细说了。”
      “二公子,别怪老夫没有提醒您,不要因小失大!”
      洪衣恼羞成怒,脸涨紫了,嗓门也是一句的比一句大,不顾任何礼数地指着曾拭,就差没有破口大骂了。
      “洪衣大人真是易怒,袭青,还不快去把我前些日子得的雪压茶给洪衣大人拿走,让大人好好消消火。”
      曾拭那云淡风轻的态度最让洪衣厌恶。
      袭青得了主子命令,急忙回到大厅里去找茶柜。
      洪衣来自然不是喝茶的,他今日也是见识了,这位二公子软硬不吃,这让素来仗着大城主的庇护而嚣张惯了的洪衣很吃不消。
      “二公子,这是决心要与我做对或者说,与大城主作对?”
      曾拭懒得解释,笑笑道:“曾拭自然不敢,只是这件事曾拭已经做了,便覆水难收,剩下的至于洪衣大人怎么理解,非曾拭能力范畴,就不随便操心了。”
      洪衣已然词穷,却怒气难消,此时袭青好不容易寻到了茶叶,还没有双手奉上就被洪衣借力打翻以示情绪。茶叶散落一地,场面硝烟气极重,仿佛一触即发般危急。
      “呦,这是怎么了?知道的以为是和城主商量事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泼妇骂街呢。”
      许笙寒悠然从斜廊走出来,他本是从内院往外走散步的,谁知走着走着就往外府来了,还听见一阵阵的争吵声,就想来看看。
      “这不是洪大人吗?早就听二公子说过您,今日一见三生有幸啊。”
      洪衣瞧这人从远处飘过来,仙气无比,姿态有仪,气度非比凡人,一时有些恍惚,问道:“你是何人?”
      “我呀,我是城主府上的琴师,玉辸。”
      许笙寒也不知道玉辸是谁,怕洪衣还记得入狱案宗上的大名,就随口就胡编了一个人名。
      “玉辸?”
      “咳,行走江湖全靠艺名撑着满身才艺,简陋无比,让洪大人见笑了。”
      “不,不,你倒也是……”洪衣伸手指着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憋出来四个字:“气宇非凡。”
      “洪大人过奖,我可不敢跟您这样的达官显贵相比。不过见洪大人火气这么盛,实是有些担心。”
      “哦,”洪衣反应过来自己是兴师问罪的,整理整理语气拿出通身气派言道:“我的犯人二公子说拿就拿了,简直没把我放在眼里。”
      “就因为我们城主带个犯人?洪大人,不至于吧。我们城主是担心这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有劳您亲自过问,实在愧疚,想为您分担一二。既然城主接触了犯人,肯定是已经审问过的,那个犯人一看就没什么本事,只会耍耍嘴皮子,审问谁来不一样?”
      “就……不吭不响带走了人……我……”
      “大人,我们城主是怕您知道了还以为是给你抢案子呢,再说了,那个不知名的小犯人,城主怎么可能带到府上,不知道关到哪去了,现在就算敞开了让您搜,也找不出来个鸡毛。还惹了一身火气,实在不值得。您想,城主暗中帮您筛人,是想与您想交,若是方法错了,心也是好的。毕竟一城之主,日后时日甚多,何必现在搞得关系僵硬。”
      曾拭扫他一眼,不置一词。洪衣表现有些奇怪,仿佛被什么东西镇住了,眼珠子在许笙寒身上移不开,上下的打量。
      “洪大人宽宏大量,一个小犯人,且不说有罪,就算是被冤枉的,城主也会为洪大人剖解个一清二楚。”
      洪衣气极反笑,眼前这主仆二人合伙将他软磨硬泡,他又如何看不出。
      “好啊,这个案子,我还就不想管了,曾城主要趟这个浑水,小心湿了鞋袜。”
      洪衣愤愤离去。
      “就一个破案子,何至于如此。”
      曾拭此时站他身后,听见这句话,心中稍起波澜。许笙寒回过头,就看见了曾拭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没有一丝的人气儿,即便是初见那晚的寒风也比不过的折磨人。许笙寒吓得不敢说话,以为他因刚才的事气不过憋在心里面难以疏解。
      “曾……城主。”
      曾拭转过神来,眼神冰冷无比,仿佛两株冰棱戳进心脏,瞬间冻住呼吸和心跳。许笙寒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异常,也不敢轻易试探。
      曾师脸色丝毫不缓和。
      “哦哦,曾城主,我……本来是想找你说事的,内个,我又配了一个方子,还请您继续抓药。”
      曾拭嗯了一声,结果许笙寒递过来的药单,熟悉的笔记在眼底幻化成虚晃的一页。曾拭扭过头对袭青耳语一阵。
      许笙寒受到冷落,恹恹的低下头。这种感觉就像泥沙下求存的虾米,弓腰屈膝,看人颜色。
      “许公子?”
      “啊,袭总管,城主走了?”
      “对……那个,”袭青的表情有些为难,张了几次口也不知道怎么说,许笙寒有耐心的等他支吾完,才有一句完整的话:“城主说……那个……让您把地上的茶叶都捡起来,按中叶,大叶,子叶分好。”
      许笙寒觉得自己简直是自取灭亡。
      什么笑暖人心,什么温和体贴,什么大度风范,全都是假面,就应该相信第一印象,曾拭不是好相处的!
      缇陵府,西风亭。
      曾拭抚琴,袭青侧立。琴音止,曾拭扶额愁思。
      “城主因何烦心?”
      “许笙寒,可查过他的身份了。”
      “查不出来什么。他是一个月前流浪入缇陵的乞丐,并没有入籍,根本无从可查,只能知道这一月之内四处行乞,多居城东。”
      “你说他除了我初见他的时打扮似乞丐,其他时候和乞丐沾不到什么边吧。”
      “此人不是说他之前在大家里侍奉过吗,倒也是能解释得通。不知城主您怀疑他是别城还是别府派来的间隙?”
      “无论是什么,都要小心为策。我看今日洪衣的眼神很是奇怪,竟被他三言两语说服,令我心中大惑。”
      “那小人下去细查?”
      “不,不必浪费时间了,若其人真有异心,现在查也查不到什么有用的。还有,鹿梦阁设宴一事还是要早些定下来,就当是今日的赔罪吧,也得让他知道谁是主谁是客。”
      “是。明日鹿梦阁一开张,我立刻就去。”
      风清隐月,莺啼夜浓。
      许笙寒锤锤酸痛的腰,沿着联通西北二院的长廊往住所走去。那一千三百七十一根草,他足足分类了七次,才达到城主满意,眼花缭乱,腰酸背痛,疲惫不堪。
      走着走着,许笙寒骂了几句。
      千面灯火通明的就是沈惜林的大院子。但许笙寒脚步迟钝,一点点挪动并不迅速。
      前面有数十步,有一黑色影子粘附在廊柱上,在许笙寒眼里很是模糊。走上前去,发现是个人,檐下凭柱。
      “沈惜林?”
      许笙寒见是熟人,上前去坐在他人身边,沈惜林也瞧见了他,抬起头一笑,比平日都要温顺百倍。
      “你怎么坐在这儿?着凉了怎么办?”
      “我……唉,不提了,且说说你吧,你今天几乎一天不见影子,还是真把城府当自己家了?”
      “自己家?我们这种人,哪配有家啊。”
      沈惜林仰着头抵着身后廊柱,勉强的睁开快要合拢的眼,眯起来看着许笙寒,忽然觉得心口一抽搐,急忙紧紧摁住,尴尬的以笑声掩过。
      “怎么了?”
      “觉得你说的对,我们这种人……娶不到老婆,怎么配有家?”
      “我说的不是这个。算了,看你今天挺累的,还是回去休息吧。”
      “不不……”
      沈惜林毫无规律地挥舞着两只手,满身抗拒地缩起来。
      “你自己回去吧,我想再坐一会儿。”
      说罢,他收起双腿双臂环住,将头埋了下去。
      “那我陪你吧。我给你讲啊,我今天的所见所闻,今儿我差点儿就把整个城府都转完了,结果就因为遇见了城主,霉运通亨了。”
      沈惜林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了一句:“他……嗯,他骂你了?”
      “骂我?那倒没有,但比骂我冷酷,前天还对我笑呵呵的今天就变成这个样子,简直是阴晴不定。”
      “你多想了,曾拭情绪变动无非是和颜悦色和冷如冰霜两种,习惯就好。”
      “那这人还是离得远点儿好,他昨天还对我笑吟吟的说你是府上的琴师,好好干好处绝对少不了你的,结果今天我明明是救了他他却还让我拣一下午的茶叶,我……沈惜林?沈公子?
      沈惜林靠着廊柱已经睡着了,但又不像是睡着的,脸色浮起不正常的绯红,与白净的脸格格不入。许笙寒稍一抚掌上额,便被烫的一缩手。
      沈惜林病了,许笙寒手忙脚乱把人背回院子里,却发现汝嫣不在,院子里空无一人,夜色如蒙,寥无星光。
      许笙寒把人放到床上,去打热水,回来时沈惜林已经坐起来,双手颤抖着往嘴里送茶。
      “你起热了,我带你回院子了,汝嫣姐姐不在,一个人都没有。”
      “汝嫣去信乐坊了吧,估计明天中午才能回来,我身边的确没有什么人,城主才如此信任。”
      “哦,那可要禀报城主?”
      “不,不必。”
      沈惜林提提被褥,躺平身子以做睡姿。许笙寒忙活着把热水装进暖炉中,然后眼疾手快塞进了沈惜林被子里。虽然甚至不太清醒,但是浑身被热气包裹的滋味着实让人难受。沈惜林忙掀开被子双眼迷离的看着许笙寒。
      “你干什么?”
      “以毒攻毒。”
      “我去,你个王八羔子,你点子真够损命的,我今天就是因为你的馊点子没上药才烧起来的,现在你不降火还想着烫死我?”
      “那你为什么不上药?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吗?”
      许笙寒一句反问,沈惜林无从辩驳。他笑笑,边把炉子蹬远一些。
      “谁知道呢?是我疏忽了。”
      “你好好歇着吧,我也不会治病,要是不让城主知道的话我上哪给你找医生?”
      “咳咳,我略同医术,会自救的,你不要告诉曾拭,不然他这个人疑心很重,恐怕你会有祸难。”
      “可是……”
      沈惜林拿起炉子塞进许笙寒手里,推搡开,盖好被子,道:“许兄啊,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小小风寒感染,无碍大体,你陪我说会儿话,好不好?”
      “也好。我陪着你。”
      许笙寒将炉子捂在怀里,搬凳子就坐在床前。
      “你身边人这么少,就是为了不让城主生疑吗?”
      沈惜林苦笑一声,声线一沉,道:“身处高位,自然高处不胜寒。”
      “我还不知道沈公子身居何职呢。莫非是影阁高就?”
      “云行分城而治,各城有足够权利自治,像缇陵自从曾拭接手,就分为四部,分庭抗礼,信乐坊负责情报邦交,厂狱负责刑法案宗,卫营负责戍卫城防,而我这影阁嘛,就是平常政务,日夜操劳,免不保被猜忌弹劾,如履薄冰……”
      许笙寒听他抱怨,也不觉得烦恼,反而同情起来,想起自己也是身世坎坷,便沉吟起来。
      “唉,行路难,行路难,铿锵蜿蜒千百转,不忍披星奈孤寒,将过蜀,封燕然,几人军功化白髯。”
      “你……竟会作诗?”
      许笙寒挑挑眉,轻傲更甚。
      “闲来几句聊表慨叹,谁都会啊。”
      “唔……这样啊,咳咳,远看你是一个人,上面圆来下面平,有朝一日倒过来,下面圆来上面平。好不好?”
      沈惜林竟然一脸讨赏的看着自己,许笙寒无语,那人看着他表情变化又咯咯笑起来。
      “睡吧,睡吧,你赶紧睡吧,我怕你再不睡,就把你们城主的机密也全部说出来了!”
      “好,好。”
      夜里沈惜林睡得并不安稳,伐热半夜也是翻腾半夜,许笙寒只能守在床边,时不时掖掖被子,送送茶水。等到过了寅时,才降下热,许笙寒枕在床沿小憩。
      这一歇便到次日正午。
      许笙寒睁开双眼,觉得四周阳光刺目。揉去昨日疲倦,去查看沈惜林状况,人还睡着,酣且沉。
      抚掌上额,查无异常,才稍稍放下心,随后整理衣衫,打算离开屋子。关好沈惜林门窗之后,许笙寒打算移步自己的小屋,却听见一阵整齐有规律的脚步声。
      曾拭还有袭青带着几个城府侍卫往这里走来,许笙寒大觉不妙,以为是沈惜林有何不妥,急忙上前拦住。
      “你们要做什么?”
      曾拭看清来人,冷哼一声。
      “你呢?留在这儿做什么?不去调你的琴?沈惜林呢?今日为何不去朝议?”
      许笙寒心中悱恻,看来伴君如伴虎是真的。
      “不过一日未去而已,沈阁主不舒服,城主难道不体恤一下?”
      “体恤?他又怎么了?”
      曾拭不明其言,看似不解。
      “病了。”
      曾拭不再听他多言,命袭青拉开他,自己闯了进去,只见沈惜林在床上双目紧闭,额角布满汗珠,脸色苍白。沈惜林从未因病耽误正务,故而曾拭十分吃惊急忙上前查看伤势,巫弦所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只是左手手臂又多了一道口子,已经流脓,刀口为匕首所成。
      自残?绝不可能。他伤?何人有这个能力?
      许笙寒在外面被侍卫压跪在地,只能瞪着袭青,袭青也不看他。时间压抑着过去,曾拭突然气冲冲的从屋子里出来,居高临下看着他。
      “他怎么回事?”
      “人食五谷杂粮,怎可能不生病?”
      “我说的是匕首所伤的伤口,这几日只有你和汝嫣离他最近,给我言之具细。”
      “我拿沈公子之血喂养巫弦,谁知他没有上药,可能因此而得病。”
      “什么?”曾拭忽然怒气生胸,质问道:“那你这调弦的方法可真是闻所未闻,我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调弦,更像是杀人呢?”
      “是,我知道,这样很血腥,很残暴,但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法子,不说最好的,却也是最安全的。”
      “哼,是吗?安全?现在不安全了吧,而且你可确定此术非妖邪?”
      “绝非妖术。我且问你,你之前拿的那把清泉剑,一看便是上好的武器,难不成他不饮血?不饮血,兵器无法开刃,不饮血,巫弦何以准五音?更何况,今日之事原就是沈公子觉得小小伤口不足挂齿才掉以轻心,吹了寒风感染病态。还请城主也反思自己若是待属下亲和,何至于沈阁主一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昨夜只有我一人身伴其侧焉?”
      许笙寒义愤填膺,企图替沈惜林夺回本不存在的公道。
      “嗯,好,巫术失传已久,传来传去,变化莫测,此次找你也是无奈之举,妖魔鬼怪也只能暂先作罢。所以我相信你一次。至于你说沈惜林昨夜孤苦伶仃什么的,那也是他自己作的。”
      许笙寒觉得他的话字字刺耳,为沈惜林深感悲哀。
      “你怎么能这样说?”
      “怎么不能这样说?我警告你,若还想救你的小朋友,就老老实实地在城府做事,不然我就让你们两个尸首异处。”
      许笙寒一下蔫了。
      “知道了,城主大人日理万机,我们这些宵小竟还有非分之想,实在是不应该。我保证,今日之事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以免城主劳心。”
      “好,你能这么快就觉悟,不枉费我对你一番信任。袭青。”
      “在。”
      “把他拉下去,仗二十。”
      “是。”
      “什么?”许笙寒难以置信,瞧着曾拭那张臭脸,心就凉了半截,“不是,你你凭什么打我?大哥,咱们有事好商量,不要这么粗鲁好不好……我错了……真错了……”
      许笙寒被人连拖带拉弄去了外院,袭青也跟去监刑。曾拭站在廊下听着仗声不绝,身边忽来了一小厮呈事。
      “城主,龚狱主和凉渐卫主还没走,说是今晚上要留下来吃饭,您看……”
      “吩咐厨房准备,多备一个人的。还有,沈惜林醒了就让他赶紧去我书房议事。”
      “是。”
      等二十下打完,在一旁监刑的袭青却是出了一身冷汗,按照吩咐他特地找人压着许笙寒,人倒是老实了,却老实的可怕,埋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就板子触到身子会抖那么几下,即便是放了水知道打不死人,不吭声也揪心。
      “管家大人,完了。”
      “嗯,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今天的事情你们谁也不许向外透露一句,特别是沈阁主面前,不然就滚出府去。”
      “是。”
      袭青安排完其他人又轻轻拍了拍许笙寒。
      “许公子,可需要在下扶您回去?”
      “不需要。”许笙寒猛地从凳子上爬起来,站在上面,指着袭青骂道,“你们这群惨无人道的混蛋,仗势欺人,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回报别人的心血!简直是泯灭人性,无法无天!”
      “这个,许公子,我们城主并非你所说那样,能让我们城主下令打人的,还真就你是第一人。”
      “怎么?你觉得我很光荣吗?”
      “不不不,许公子,您先下来,回去安分几天,好好做事,不要碰上城主不就完事了吗?”
      许笙寒听他说的,更觉得委屈,从凳子上往下一跳,扯到身后火辣辣的痛。
      “你们简直是欺人太甚。”
      “许公子,还请您消消气,我们城主说了,请您不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沈阁主,不然还有可能再打您一顿。您回去好好休息,药已经送过去了。”
      “你们是商量好的啊?药都备好啦?”
      许笙寒无话可说,只能一瘸一拐满怀怒气地自己走回去。
      袭青瞧着那气愤又显得落寞的身影,说不出一个字来。
      沈惜林醒了之后,就被请到了曾拭书房,书房里氛围格外压抑,厂狱狱主龚远在一旁喝茶,卫主凉渐则抱着一些字画在欣赏。
      “见过城主,各位大人。咳咳……”
      没征兆的,沈惜林咳嗽了两声。
      龚远道:“呦,沈阁主,生病啦?闻所未闻啊。”
      沈惜林不敢看他,把他的话就当左耳进右耳出,坐到曾拭对面那个专门留给他的位置。
      “曾二公子,知道我病了还不给我时间看医生,反倒要我补上朝议,实在是太不近人情了一些了吧?”
      “那你还对小琴师说我薄情寡义待你凉薄了呢?”
      “我说了吗?”沈惜林大为疑惑,昨夜烧的昏头昏脑,哪还能清楚自己说了什么胡话。“我不记得了,不算数。”
      “罢了,先说正事吧。今日朝议我与二位已经商量了部分,沈阁主近日所操劳的田丁税的事情,不知道如何了?”
      “回城主,一切都已妥当,到时候只需城主一声令下,税收不成问题。”
      “嗯,这件事还请沈阁主多方磨合不要断了军队供给,毕竟缇陵地处中原,田地甚多,粮饷理应不成问题。”
      “是。”
      “还有一件事,鹿梦阁起火之事,诸位有何意见吗?”
      龚远先言:“启禀城主,属下以为乃是自然起火,天气干燥,因疏忽走水倒也正常。”
      凉渐道:“此事牵扯到鹿梦阁,咱们到底还是多上心,万一真的是有人针对鹿梦阁,故意引火,咱们就这么简单的判定了,日后出了问题,鹿梦阁那群人定然要和我们城府过不去。”
      “就是惯的,我去查案连正门都不让进。”
      沈惜林道:“龚狱主,不如你把鹿梦阁办了?正好解了我们城主心头大患?”
      龚远想起前天不愉快的经历,吸了吸鼻子,不再说话。
      曾拭道:“此事确实有点蹊跷,府上琴师那夜在场,也说有人故意设下油水。毕竟和鹿梦阁有关嘛,洪衣管着表面,我们只需证据。但毕竟是小事,就交给龚狱主继续跟进吧。”
      “是。”
      凉渐说道:“城府何时多的琴师啊?”
      “哦,这个我知道,”沈惜林道:“城主寻来专门为我调弦的。跟你们讲,我可喜欢他了,我这血弦这几日听话多了。”
      龚远不屑,道:“沈阁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能说这样的话,实在是令人想看看这位琴师如何神通广大。”
      凉渐问道:“不会是那日从厂狱带回来的人吧?”
      曾拭抬起头,淡淡应了声是。
      众人于是不再谈论。
      转眼到了晚上,城主的院子里支起了小火炉,火烧的正旺,下人们忙碌着添火添碳,布菜布碟。亭子里氤氲着羊肉的腥膻味道,配上在锅底炸裂的料香,迷人的温暖诱人。
      许笙寒老远就闻见了味儿,八角的香味儿格外吸引人。他不由得长长的吸了一口远处飘来的肉香。
      “真是好闻。”
      “哈哈,我们缇陵的铜炉子,可是格外远名,府上的羊肉乃是精选,配料也是多方尝试,仔细甄选的,暖脾健胃,上好之选,反正不会吃亏。”
      许笙寒瞧瞧着那边动静,香味随着炉子的烟气儿一阵一阵的往外散,婢女们摇着花扇,斟着玉酿。一个熟悉的身影现了出来,同着几人就着烟火,围炉而坐,已经落座的两个背影格外陌生,许笙寒心中一顿,想来二公子今日是个饭局,沈惜林拉自己来充个数。
      “不知今天城主宴请宾客,都有哪些啊,若是我一个外人在场,是否不妥。”
      “哎呀,来都来了,有什么不妥。你不必担心,没有什么别的人,都是自己人。”
      “可是,我怎么觉得不太方便?”
      “哎呀,都是缇陵的主干,也算是城主的亲信,狱主龚远,是厂狱主事,主管刑狱的,你应该知道,务主凉渐,主管的防务,此人是我城主的贴身影卫,早些年认过主的,都是滚瓜烂熟的交情,你担心什么?”
      “我不过怕你非要拉上我,弄的城主尴尬。”
      “说实话,拭儿很想你来的,他说要把你好好介绍给朋友。”
      “朋友?”
      “对啊,拭……城主在缇陵也就那么几个熟人,说是主仆,其实也算是很好的朋友。”
      “总觉得,你说的话,不太可信。”
      “真的,城主肯定想你来。”
      沈惜林撇撇嘴,心里骂了曾拭一通,明明就是他叫人来的,还不叫说出来。
      二人说话之时,曾拭已经发现这两人杵在廊下多时,抛下几人朝他们去了。
      “站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许笙寒整了整衣袖,尴尬的咳了两声道:“二公子和贵宾相会,我一介布衣,掺混其中,不太好吧……”
      “呵,你还真有自知之明,那你去厨房吃晌午所剩泔食?”
      沈惜林心一阵怵,眼一横:“做什么?你们不舒服,我还想同几位主儿互相交通呢,别扫心情。”
      许笙寒剜曾拭一眼,绕道而行。
      几人围着矮桌案坐着,铜炉子长得如同一顶帽子,中间凸起一个柱型的小仓,底粗上窄,塞满碳火,外围是装满菌汤的圆槽,此时碳仓围烟四起,烟雾缭绕。
      许笙寒自然是坐不下去的,偏偏今日设的是矮桌,大家都席地而坐唯有许笙寒跪的笔直。
      察觉到几许异样的目光,许笙寒略作解释:“我腿短而不能折,这样舒服。”
      “哦,对对对。怎样舒服怎样来。”沈惜林打圆场。
      凉渐道:“二公子,这位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琴师吧,百闻不如一见,幸会幸会。”
      沈惜林低声对许笙寒简介:“说话的是凉渐大哥,跟城主很亲的。”
      “凉渐大哥好。”
      袭青许笙寒是认识的这几天安排内务或是其他琐事都有他的身影,特别是为虎作伥的事情。还有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龚狱主,在厂狱听说过几次大名,却也没真正会面。
      “龚狱主也好。说来也巧,我就是从龚狱主那里出来的。”
      大家略微知晓许笙寒的来历,一个不入流的小乞丐,因为特殊的技艺被城主赏识,得以鱼目混于富贵之列。并无人想在曾拭或者许笙寒面前提及这件事,谁知道里面掺了多少杂事或者私人恩怨。但他们眼前的人好像并不在乎。
      沈惜林直冒冷汗,他眼睁睁的瞧着曾拭脸色微变,忙道:“哎,诸位,吃饭,吃饭,先吃饭,我快饿死了。”
      汤沸滚如珠落,开始煮肉煮菜,还有农户新下的薯粉,十分筋道。许笙寒坐在曾拭对面,遥遥相对,中间隔着千缕万缕的白烟。他吃饭很文雅,几乎席不沾酒。
      中途上了一份米糕,香软无比,入口轻弹,甜而不腻,细不沾喉。但许笙寒是无心吃的,因为疼。
      酒过三巡,大家微醺,只有曾拭和许笙寒几乎未沾酒。许笙寒于是站起来,斟满一杯酒,挨个敬酒,转到曾拭身边时,故意斟的很满。
      “城主大人,多谢你这几天照顾,我这个不出名的小乞丐!”
      乞丐二字许笙寒故意加重,随后他将酒怼到曾拭面前,手一抖,酒水就洒了一半儿,全在曾拭襟前。
      一片死寂。
      “城主大人,实在不好意思,你看我,眼神这么不好,弄脏了您的衣服,您去换换吧。”
      许笙寒手忙脚乱用自己的袖子去擦,反倒擦了些油上去。
      曾拭知道是他捣鬼,一把把他的手扯到一边儿,许笙寒手上痛疼,惊叫了一声。曾拭气笑了,这情形好像是自己小肚鸡肠欺负他一样。
      “我去换件衣服。”
      说完曾拭就大步往屋里走。许笙寒捂着手偷偷笑。沈惜林三人瞧着这出大戏,又瞧瞧许笙寒。
      “众位大人好好吃,我去向城主赔罪。”
      曾拭刚进屋,还没把外衫和脏掉的长袍脱掉,门外就响起了窸窣的脚步声,声音停止后,曾拭又听到了细微的布料摩擦门框声,还有不稳的呼吸。
      “进来。”
      许笙寒想跑,但门已经被大力推开了,所有行迹一丝不落的暴露在曾拭眼里。
      “怎么,做贼心虚?”
      许笙寒不服,他并不心虚,反而理直气壮的说道:“我是故意的。”
      曾拭平淡的仿佛对许笙寒了如指掌一样,说道:“哦,是吗?你终于要原形毕露了?”
      “是,我这几日在您府上忍得腰酸背痛,唯唯诺诺,生怕惹了您和沈公子不高兴,但你老是挑三拣四的,让我很不舒服。”
      “嗯,所以呢?你要负荆请罪?”
      “呸,我就是想告诉你,你看我不顺眼,就把我扔了算了,骂骂也行,但要是你打人就不对了。”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曾拭轻勾嘴角,邪魅一笑,“你不怕我生气杀了你?”
      许笙寒语气软三分:“我发现你这群衣冠禽兽就是喜欢用什么杀了你,砍了你,废了你这种话来威胁人,实在是跟你这样的一身正气的形象不符。”
      “那好,换一种说法,你不怕我查出来你的身份,你有口难辩,在劫难逃吗?”
      许笙寒似乎明白了眼前人的用意,缘是自己被人怀疑图谋不轨了。
      “我是什么身份不劳您操心,既然是城主大人把我亲自招到府里的,就要坦诚相待。我的目的是调弦,没有别的。你要是真的想出来一场阴谋好戏还请您自己咽到肚子里,跟我没一点儿关系。”
      “好了。”曾拭被他说的脑仁发涨,衣服在手里掂量了许久,身着单衣在这样的夜里多少还是有些寒冷,曾拭不是金刚之躯,不耐烦地将衣服丢到他手里。
      “会吗?”
      “笑话,”许笙寒轻轻一笑,手脚利索帮他更衣挽袖。“我许笙寒好歹是富贵人家出来的,这种伺候主子的简单活儿我放在眼里?”
      曾拭看他半跪下身子如此娴熟的系着腰带,忽然有一些别样的感受在心底,这样的人,虽然带着如同锦衣玉食的少爷家道中落后难以改掉的一身脾气,但真是让他听话倒也不会是什么难事吧。
      一切弄好之后,许笙寒油然而生一种骄傲感。曾拭瞧见了,只说道:“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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