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繁华》木子走戉

2、中元鬼市

　　早秋是珣若涵最为偏爱的季节，刚刚褪去了盛夏的燥热，徒留凉而不寒的徐徐微风。每年的这个时候，珣若涵都会搬一把老大人们最爱的藤椅，并着楼兰进贡的甜美多汁的大葡萄，开着窗子观赏月缺月圆，她觉得这样的日子是最美不过的了，就连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
　　然而不知为何，这年的夏天却格外的绵长‘眼瞧着就到中元节了，怎的还是这般闷热’蜷在藤椅上赏月的大珣皇太女也不知是被蝉鸣扰了心神还是被这该死的天气憋闷到了，在一阵没来由的烦躁中蓦然从椅中跳起，砰的一声关了窗子。
　　这声响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突兀，将靠坐在殿门外打盹的小宫女惊得一个激灵：“殿下！”只见她手中握着蒲扇嘴角挂着口水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无事”珣若涵拿起桌上的折扇刷的一下用力扥开，使劲儿的扇着：“都中元节了，怎的还这般闷热！”她十分烦躁的在厅中来回踱步。
　　“今年的夏天是长了些，前些日子听说夏个用的冰还有富余，殿下若觉得实在热得慌，奴婢让内务府送些过来”小宫女点着小碎步跟在珣若涵的身后随她满屋子的转悠，用手中的蒲扇为她轻轻地扇着风。
　　“罢了，这般闷热再弄盆冰摆在那儿，光想想都觉得潮得慌”似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珣若涵忽的停下了脚步：“核桃！”珣若涵转过身，异常兴奋的看着小宫女。
　　“……”被唤做核桃的小宫女并没有想到珣若涵会停下来，一个没刹住脚就撞到了主子身上：“殿下……”虽还没来得及抬头看她，但只听着她这般兴奋的语调，核桃便知要大事不妙。
　　“明儿个就是中元节了，听说这天的夜市可热闹呢，街上的人大多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就连河灯的样式都比宫中多多了”
　　“殿下，陛下明儿个晚间还要设家宴呢”听得这话的核桃也没再抬头看她，直接跪伏在地。心想着她家殿下真的是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你去把之前出去穿的那身儿找出来，明儿个咱出门儿”珣若涵道。
　　“殿下……”小宫女依旧跪伏在地，并未有起身的意思。
　　“本殿下都想好对策了，保准神不知鬼不觉，你就放心吧”珣若涵扶起核桃“快去准备，明儿个带你开开眼界”。
　　“是”小宫女顺势起身，低着头一脸无奈地退了出去。伺候了这位皇太女这么多年，核桃自然是知她脾气的，话已至此若再相劝无用不说恐怕还得甩脸子。
　　广昌十三年七月十五夜，祭祀典礼后的家宴刚开始没多久珣若涵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席了。知她定是嫌弃这宴席无甚趣味，一向对她疼宠有加的广昌帝也未多问便准了。得到准许后的珣若涵在寝殿中换好衣服后便依着每次偷溜出宫的路数躲在运送厨余的车上出了皇宫。
　　虽说一直都有在中元节这月鬼门大开百鬼放假的说法，但世人对此并不忌讳，毕竟无先前之魂又何来后时之人。故而这日的夜市非但不会闭市，而且还会因着放河灯等活动而比往常更为热闹。
　　珣若涵身着一身素白小衫带着半面银狐面具兴高采烈的穿梭在集市中间，跟在她身后的核桃虽脚上也倒腾的挺快但却半点没她主子的欢愉。每次跟随珣若涵出门她都感觉像是受酷刑般煎熬，总想着若皇太女在她手上出了什么岔子，小命不保不说，她还得成了这大珣的千古罪人。于是每次出宫核桃都会亦步亦趋的在珣若涵身后紧紧跟随，看那紧张劲儿，仿佛时刻准备为她挡刀一般。
　　“核桃，你看那儿”珣若涵用手指着前方潋滟河的方向。
　　如果说整个集市被随处可见的灯火照得恍若白昼，那么前面的潋滟河可就算得是耀耀生辉了。各式各样的河灯漂浮在河中，整片整片忽明忽暗的烛火在水面上荡漾，从远处看可不就是宛若铺陈着万千星辉的银河一般。
　　正当珣若涵打算带着核桃去河边看热闹时。伴随着一阵压抑的号角声，一队带着各种鬼怪模样面具的游行队伍在人群中逐渐显现。这支队伍与珣若涵之前听过见过的任何一支游街队伍都不一样，他们并不是成群结队而来，他们的出现没有先兆，仿佛是游荡在人群中的鬼魅因收到某种指令而瞬间集结的一般，对，指令，号角就是指令。珣若涵朝着号角声传来的方向张望，并没有发现吹响号角之人。
　　街上的百姓在一瞬间的惊异过后也只以为是哪个准备的特别节目，觉得异常的新奇纷纷聚集到了队伍的两侧，饶有兴致的观看这群鬼面的‘表演’，更有些个胆子大的皮孩子举着莲花灯在游行队伍间奔跑穿梭。
　　珣若涵眉头越锁越深，总觉得事情哪里不对。忽而手臂向下一坠，她侧头一看，核桃正扯着她的袖子：“小姐，奴婢怎么觉得这么瘆得慌呢，咱们回吧”。
　　其实不止核桃，连珣若涵自己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觉得这帮人的出现并不简单。没有过多的迟疑，珣若涵回握住核桃的手便要往回走。她的知觉告诉她不能再如往常一般等待往宫中运晨蔬的车了，她必须得马上回宫！
　　与此同时，鬼面队伍也像洞察了珣若涵的心思般忽然变换了队形，大有要将她围困其中之势。珣若涵大惊之下拉着核桃便要向尚未合拢的缺口处奔去，奈何对方人数着实不少，从珣若涵所在之处到队伍首尾相接的地方也还有一段距离，眼看着缺口马上就要合拢了，珣若涵加快了脚下的动作，心中也起了计较：‘这些人显然是冲她而来，但若他们真的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取她性命便也不会费这般周折，如此看来这幕后之人并不希望引发骚乱，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将她裹挟而去再找个清静的地方了结了她……若是如此她便只有两条路可走。其一是大声呼救引发骚乱趁机逃脱，但若施此法难免这些人会狗急跳墙乱杀无辜。其二便是遂了他们的意，任由他们将她带走，在他们痛下杀手前择机而逃’正当珣若涵纠结如何抉择之时，一阵马蹄声引得了不小的骚乱……
　　包围圈的缺口眼看着就要合拢了。正当珣若涵打算束手就擒之时，伴随着越发清晰的马蹄声，一匹黑马一跃而入。珣若涵平生第一次见到那般丰神俊朗之人，一席雪白的劲装，一匹的黝黑的骏马，一位玉冠束发的俊美男子，一只伸向她的骨节分明的手……珣若涵似乎是想都没想的就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他的手微凉却能令她安心，此时此刻这闹事中无百姓、无鬼面刺客、无惊叫喧闹……只有他们俩。珣若涵相信长得这般好看的人定是不会害她的。
　　那男子在接到珣若涵的手后即刻直起紧贴在马背上的身子，一个用力便将她至于自己身前。他将缰绳换到了握着珣若涵的那只手上，用手臂将她紧紧箍在了怀中，另一只手从腰间拔出佩剑将向他们围攻过来的鬼面人一一斩杀。
　　“楚兄，好剑法啊”说话之人身着一身黑色劲装，夜色中仿佛要与□□黑马融为一体。
　　这一声赞喝召回了神游太虚的珣若涵，她慌忙朝四周张望了一下，才发现这竟是个约有百余人的马队，他们从城外直灌而入。别说这时城门早已关闭，就算是大白天守城官兵也断没有未经禀报便放这么一队驾马持械之人直入京师的道理。思及此处，又想到刚刚那黑衣男子称白衣人为楚兄。珣若涵即刻侧头向男子腰间看去，果不其然，一块与她所戴玉牌极为相似的通体翠绿的玉牌赫然挂于白衣男子的腰间。对于这玉牌，珣若涵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广昌二年是大珣有史以来收成最好的一年，为感念上苍垂爱，广昌帝特命工部寻能工巧匠打造了分别雕有祥云、谷物和车马的三块玉牌，寓意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各方来朝，并颁布圣令：持此玉牌者，凡大珣国土无所不入。对于此等可入皇宫军营如无人之境的物件，众人都以为皇帝只把其中祥云与谷物赐给了皇太女和皇后，车马则自己随身携带，也就权当是皇帝为了讨好妻女的把戏罢了。只有珣若涵知道，那车马牌早在三年前便被她父皇赠给了一位名为楚意尘的少年。想来应该就是这白衣男子无误了。她向后扭了扭头，看了看正在挥剑的白衣男子：‘怪不得他能如此畅通无阻的带着这队人马直入京师’珣若涵心想。
　　“独孤兄谬赞了”白衣男子答道。虽早已白衣染血，但依旧云淡风轻。
　　此时的京师哪里还有刚刚的繁盛祥和之象：奔跑逃命的百姓、杀红了眼的鬼面人、向皇宫方向不断逼近的马队和接到守城士兵通知赶来支援的兵士……珣若涵忽然觉得眼前的画面十分应景，横尸遍地、火光缭绕、百鬼哭嚎，好一个中元鬼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