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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明帝本纪第十三章03 ...

  •   江山曲•桃花词
      之明帝本纪
      第十三章03

      入狱后,佑贤感了风寒,身体一蹶不振。到第七日,他似觉得有了些力气,挣了命地爬起来,撕下内衣上一条雪白的绸,咬破手指,写了封给景煜的血书。写罢,他盯着那血书痴了一会子,又从内衫上扯下一条,写下几个大字。
      “你做什么呢?”
      听得隔壁的檀思先问,佑贤的手猛地哆嗦了一下。他攥着两条子血书,爬到牢栏前,递到隔壁:“你把这两个叫狱卒分别送到朝臣和陛下手里,保你平安出去。”
      檀思先接过来一看,见一条上写着:景佑贤在狱中,可使人暗杀之。另一条上写着:王爷现于牢中,有性命之忧,祈圣上垂怜!
      一个给朝臣,一个给皇上;一个会念他为社稷献计,保他;一个会感他救人,放他。无论走哪条路,只要送出这两条血书,他必定出狱。可谓思虑周到。然而——
      “这是什么!?”檀思先质问,并不领情,“你知不知道,这东西送出去是要赌命的!他们知你孤身在此,是真得要来杀你的!若圣上不再爱你,你以为你能活下来?”
      “他不会弃我不顾,只有他……”
      檀思先一声冷笑:“你不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圣上怎么还会爱你?”
      闻言,佑贤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些口子结了痂,一条条、一道道凸出着,刺痛他的手指。
      ……若没了这张脸,他听了檀思先的话,竟也有些动摇,若没了这张脸,陛下果真还会爱我么?他又顾檀思先。
      对方正眉头深锁地注视他,见他投来视线,方叹了一声:“你这是何苦来呢?你难道不晓得,我也恨你么?”低头看看手里两条血书,狠了命地撕扯,扯了个零碎,“我是不会把它们送出去的!你死了心吧!”
      佑贤看着,怔了一怔,失声笑道:“檀大人,你无论如何都要出去的!”他猛扑向牢门,嘶哑着嗓子叫喊起来:“来人!来人!我要病死了!快给我找御医来!”
      “你是疯了吧!”檀思先企图制止他,奈何隔着牢栏,他只能摇撼着那些阻挠他的木头,它们却是动也不动。他压抑着声音,也在叫嚣:“若御医真的来了,怕要走漏你身在此的消息!你是要送命的!”
      “我就是要送命!”佑贤看看檀思先,对他道,“我早不想活了!如今为你去死,我愿意!我愿意!”
      “你为什么要这样?”檀思先糊涂了,“我也是恨你的!”
      佑贤摇头:“我只求你一件事,我死后,求你一定尽心照看太子,勿使谋位之人有机可乘!你答应我!你答应我!”
      檀思先亦摇头:“我什么也不会答应你!”说着,眼睛红了一圈,泪水充眶。他后退着,咬紧了下唇,那样子竟与佑贤一模一样。
      佑贤只是对他笑笑,又去呼喊狱卒。
      未及,狱卒晃悠悠赶来:“你这疯子,做什么?”
      “你没看我病得快死了?烦你、烦你帮我请位御医……”未完,佑贤咳起来,呕了几口血在地。
      狱卒只是看他,冷冷一笑:“你开罪了皇上,还想咱们伺候你?那不是跟皇上作对?你当老子是傻了?”
      “不、不会的……”
      又一口血涌上喉头,让未出口的话顿时湮灭在一片寂静中。
      “我来给他看看吧?”檀思先对狱卒说,“总不能让他这么痛快地死了,不然圣上怪下来,也是差爷的罪……”
      “那依檀大人意思?”狱卒向檀思先陪笑脸。
      檀思先看着向自己投来怨毒目光且咳得几乎断气的佑贤,冷笑道:“差爷把我跟他关在一个笼里,总是个法子么?”
      狱卒思量了一会子,打开两扇牢门,让檀思先去了佑贤的牢笼,又与檀思先一拱手:“檀大人莫让小的为难,一切都好商量!不然,小的为自保,也顾不得大人是良臣了!”说罢,离去。
      “这下好了,”檀思先与伏地不起的佑贤笑道,“我来照看你,不会让你死的,更不会让你再有机会作践自己。说什么为我去死?还不是你自己想求得解脱?你难道不知道,你注定是国之妖孽,想从我这里落个清明之死,我不会答应!”边说,边强扯过佑贤的腕子,静心摸一摸脉,又唤来狱卒,讨了纸笔,写下张方子交出去,嘱咐,“差爷切莫往尚药局去,让人知道咱们给这祸害保命,也是不好的……”
      “小的明白!檀大人放心,我只往街市上走!”
      半天的工夫,狱卒果配了两副药来。
      一剂内服治风寒,一剂外敷平那脸上的疤痕。
      佑贤自与狱卒叫嚣过一通,已是体力不支,时常昏昏死死。任凭檀思先怎样摆弄他、同他说话,他只是意识模糊,仿如做梦。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他糊里糊涂地清醒过来,见檀思先正端了碗要喂他吃什么。他盯着对方愣了片刻,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你不是也还在这儿?”檀思先放下药碗,“既然醒了,自己吃吧。”
      佑贤看看那冒着热气的破瓷碗:“这是什么?”
      “你都快死了,还能是什么?”
      “你救了我?”
      檀思先不说话,也不看佑贤。
      佑贤笑笑:“倒真是劳烦檀大人了!”,将那碗药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候,狱卒领两名小太监进来了。
      “王爷!”三个来人全与佑贤赔笑,“近日得罪了,万岁有请!”
      “怎么回事?”
      佑贤不甚明白,看看檀思先,对方亦是一脸茫然。
      一名小太监忙命狱卒打开牢门,走到里面与佑贤作揖,且笑道:“王爷!万岁才醒来见不着您,知是叶公公私自着您下了大狱,把叶公公发配去了净业院替您出气!这不?还叫奴才们接您来了?快请吧?”
      佑贤仍是糊里糊涂,被众人催促着起了身,还不忘一步一回首地看檀思先。对方亦看着他,却是没说一句。
      才被小太监半推半请地拉扯到牢门口,佑贤忍不住折回,俯下身去,握住檀思先的手:“檀大人!檀大人!我……”
      “王爷!万岁等不及啦!”小太监架起佑贤胳膊,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强带了他出去。
      一路无话,行至紫薇宫门首,佑贤停住步子,回顾两名内侍:“我这样子还好么?是不是先换件衣服、洗洗脸?”
      “王爷已生得比旁人美了,哪里还用打扮?快进去吧!”
      佑贤点点头,仍紧张得很。跟随宫人快行了几步,行至寝殿前,他再度停下步,顾身后的小太监:“我这样真得还好么?你莫骗我……”
      “阿贤?阿贤在外面么?”
      不等小太监回话,景煜的声音突然从寝殿内传出,让佑贤整个儿身子僵住。
      “可是阿贤来了么?怎么还不见他进来?”
      景煜的声音又起。
      寝殿内的宫人们不知咕哝着回了什么话,让佑贤猛听得景煜摔了什么瓷器,粗喘着气息怒斥:“你们、你们这些奴才,又来哄朕了,是不是?他在哪里?你们不让朕见他,别想叫朕吃药!”
      一阵短短的沉默,不知宫人又回了什么话,听景煜怒道:“你们难不成背着朕把他、把他……”
      “陛下!”佑贤快步进了寝殿,左右一顾,只见景煜面色惨白地半卧龙榻上。下面跪了一排宫人,破碎的瓷碗在地上翻滚,汤药泼洒得到处都是。
      佑贤直怕看得不真切,望着投来视线的景煜略顿一顿步,扑了过去,扑到景煜身上:“陛下!我在这里呢!”
      景煜得见他,也是兀自愣了片刻,将他紧紧地抱住,千言万语全都梗在喉间。
      宫人们忙收拾了碎瓷碗,知趣地退下。
      两个人拥抱了好一会儿,佑贤推开景煜的手,低问:“难道陛下不恨我么?”
      “恨?为什么?”景煜死死地拽住佑贤的手,生怕他跑掉。
      “我、我让你蒙羞,如今又变得这个丑样子,你怎么还会爱……”
      话语淹没在景煜温柔却激烈的吻中。
      景煜轻轻拂上佑贤的发丝,呢喃着:“若朕早知道你受过那么些苦,该更疼你才是!朕作过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还动手打你,你不知,不知朕此刻多么悔恨……”他又捧起对方的脸,细细端瞧,笑了,“无论你成什么样子,朕都要你……何况那些伤痕,已浅得快看不见了……”
      “你唬我,那么丑的伤,怎能说好就好呢?”
      佑贤以为是景煜让他宽心说了谎,抬手碰碰自己的脸,方晓得是真的。但他还半信半疑,快步去镜前照了一照,只见曾血肉翻绽的口子却是浅得只剩几条细细的线。
      他回想一番,恍悟是檀四先替他治好的,惊喜交加,又扑倒景煜身上,拥抱住对方,额头紧紧贴着对方的胸口:“陛下!陛下!你道是谁替我疗伤?是我弟弟!是我弟弟!”
      景煜笑笑:“朕到把他忘记了。说起来,他本没有大错,不过朕那时气你,便拿他出了气。朕向你道歉,好么?”
      “我不要你道歉,我要你放了他!从今往后,不要再为难他!”
      景煜点头,命人把檀思先放了出来。
      不几日,景煜痊愈。上朝听得岐民国的事,也没有特别惊讶,着人把丹霞主仆二人的棺椁送去西陲,且领使臣传话:丹霞公主已按谋逆之罪处死,岐民岁贡翻至一倍,□□三十年内不与任何赏赐。
      岐民国王虽然为丹霞伤心,但□□并没有为难他,让他松了一口气。
      又一个多月后,徐如娟生下佑贤的孩子。景煜虽答应过替她报仇,然直到孩子落地,他终是没有履行诺言。
      她只觉得万念俱灰,浑浑噩噩躺了十几天,挣扎着爬起,咬舌吐几口血,写下一封血书,连夜缝制出一个婴儿用的红肚兜,把血书缝在里面,吞金自尽了。
      景煜按妃嫔之礼安葬她,特赐葬于皇陵畔。
      世人只道皇帝多福,接二连三地喜得龙子,哪里晓得这小皇子的身份?
      却说景煜把这孩子亲自抱给佑贤看时,让佑贤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朕还担心他会像他的母亲,好在长得像你。”景煜握住婴儿的小手,亲了亲。小东西马上乐了,咧开没牙的嘴,咯咯笑着。景煜看着他,与远远立在窗下的佑贤招手:“阿贤,你好歹是他生父,过来看看他呀?”见佑贤一动不动,景煜只得抱着婴儿走过去。
      孩子忽然落在佑贤手中,细软的感觉直把他的手指都融化了。他痴痴看着手里小小软软的东西,仿佛不知道是个什么,露出一脸的惊恐。
      那孩子哪里晓得佑贤的心事?只管眯着眼睛打呵欠,皱起鼻子咿咿呀呀地吐泡泡,惬意得很。佑贤肩上的长发无意间落下,扫到他白胖的脸上。他立刻来了精神,抓住佑贤的那一缕发,边轻轻地拉扯,边对佑贤咯咯地笑。
      佑贤吓了一跳,像丢个脏东西似地,冷不丁把孩子摔到地上:“这是什么?”他扑到景煜怀中,“陛下!这、这不是我的孩子!不是我的!我、我怎么会有孩子?”
      婴儿哇地大哭起来,慌得景煜不知先抱起孩子,还是先安慰受惊的佑贤。
      幸而奶娘及时赶进来,抱走了小孩。
      “阿贤,那是你的孩子。朕让他姓你的姓,由你来取名字,好不好?”
      佑贤拼命摇摇头:“我没有孩子!我没有!”忽然愣了片刻,急顾景煜,“我是有一个孩子的!是璘儿!我只有璘儿一个孩子,这陛下是知道的,哪里又冒出一个呢?”
      景煜见他这般,哀叹了一声,不好再多说什么。从此以后,他再没向佑贤提及那孩子的事。而佑贤也仿佛没有这么个亲生儿子,从不过问。
      这一年夏时起,佑贤的心病竟好了。凭暴雨狂风席卷得天昏地暗,他只是像个雪白的石像,一个人凭窗看雨,一看便是几个时辰。雨停了,他就对着那淌下房檐的残雨发呆。景煜来陪他时,他才肯微露一露浅浅的笑靥,抱琴替对方弹上一曲,似是恩爱。
      晚夏,一夜阑珊雨。淅沥才尽,秋月长歌便未央。未及,已是青石桥上谢残雪,悄听花落的时节。
      御苑中,红梅初绽,又是一年春时烟柳梦,风情经不得年去。
      不觉间,平静地度过了整整七个春秋,
      大江东去,浪里淘沙,只留半点风流,没奈何,转眼云烟。
      这一年,已是隆和二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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