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叶（GL）》冯斯路雨

64、第 64 章

　　庄园内也有大片的空地，草木被修剪整齐，放眼望去，空无一人。她伸手去按大门上的门铃，只是在最后一秒，手指猛然间缩了缩。脑海里闪过叶寻艺的笑脸和曾经洁白床单上的一抹鲜红。
　　她的手停在半空，眼睛失了焦点，低了下去，心上涌起一阵愧疚与悲哀，原来自己的原则，和那个小女孩坚贞的爱情，在梦笔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无法比较。她告诉过自己很多次，不管喜不喜欢，也要对叶寻艺起码的负责，这个负责不光是对方需要她时，她会站出去帮助，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上的。还有就是负责保持距离，让对方和自己都不要更动心，以避免分别时的剧烈伤痛。
　　“常青藤？”就在她胡思乱想时，背后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一点也没变，一瞬间就将她整个人拽起，一把带回了十年前。

　　“常青藤？这是你的名字吗？怎么没有姓？”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好奇却不太友善的问。
　　“这是我的艺名，我没有姓。”大个子腼腆的回答，完全忽视了那份不友善。
　　“哦，我叫梦笔。”女孩带着高傲的姿态伸出手道。

　　金岳僵在那里，手还保持着将要按门铃的姿势，她忽然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秒，哪怕自己就此闭上眼睛死去也好，她忽然觉得高估了自己，她一如当初一样，并不是真的做好了准备。
　　“你终于来了。”背后的声音继续道，却多了在戏外不曾听过的来自成熟女人的幽怨。
　　接下来是长久的安静，若不是微风将整齐的草地吹的轻轻颤动，一定会让人觉得这是个静止的画面，是哪个唯美爱情剧的剧照。

　　身后的人似乎在等待，前面的人也在等待，等着对方先站到面前。金岳想到了过往，整理了表情，终于先转身过去，比起预想了一千遍一万遍的相遇，却显得平常了些。
　　梦笔的样子变了很多，至少相比自己。虽然没有皱纹，但是大大的眼睛里不再闪烁着星光，如同离别的那天一样，或者说，比起那天更无生气。也许是没有坚持继续锻炼，虽比普通人瘦的多，也还是比以前胖了一些。头发烫过了，前面整齐，后面梳起的地方有一些波浪，身上穿着白色纱织贵族式裙装，这么一看，倒和自己这一身正装十分相配，似乎下一秒两人就要牵起手穿过后台上去跳舞了一般。
　　那人似乎也是准备好了表情，可这么一对望，两人备受世人夸赞的卓越演技忽然都变得蹩脚起来，索性卸去伪装，只静静的看着对方。
　　良久，梦笔向前走了两步，金岳在对方抬脚的那一刻，自己的腿便不受控制，也向前走了两步，两人在隔了一只手臂的距离处停下，睫毛可见。身体比大脑更记得如何行动呢，金岳心想，她们依旧那么默契，这一点，似乎已经刻在骨子里了，无论时间如何刮骨般抹去人们的记忆，以及过去的幸福和伤痛，可这深入骨髓的东西，却在时间无情的掠过时保存了下来。
　　梦笔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本来，她们的想法就如同行动般相似且契合。
　　两人轻轻笑了笑。

　　“父亲母亲不在伦敦，这里只有我自己。”梦笔坐在沙发上说道，不同于禾风的烂泥似半躺半靠，也不同于叶寻艺刻意的绷直后背，只这么随意的举动，都在举手投足间彰显着家室的显赫，以及这份显赫所带来的教育和习惯。
　　金岳看了很赏心悦目，一如从前，可是也因此多了份距离感，虽然她自己也是如此端坐，可是近几年她见到的人却都不是如此。
　　“你这些年过的还好吗？”金岳问。她所幻想过的，多年不见，再见时只要说一句‘我们回家吧’就可以双宿双飞的情景终归只在剧本里才会有吧，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
　　“你这次来，有什么事吗？”梦笔似乎不耐烦于即将上演的你来我往的大段客套，她直直的问出来。可是对面那个朝思暮想，等待了多年的人的一个闪躲的眼神，却让她的心彻底冷透了，这一秒，无需再说什么，她已经有了答案。
　　金岳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已经想到当年的梦笔也许是一直在等她的告白，可是现在她不确定了，她们分开了这么久，自己身边还曾有过别人，梦笔呢？说不定已经结婚，或者即使没有，也不见得还是那个等自己开口的小女孩了，因为她的眼睛里再没有了炙热的爱意。一瞬间她又想到梦笔父亲当初对她说的那句话。是啊，她不配，以前不配，现在，就更配不上了。
　　身上的衣服没来由的变得不合身起来，金岳抿了抿嘴唇，不敢抬头，却在视线内，看到了梦笔纤细的手上的一圈银光。
　　她还戴着这个戒指吗？那么她，是一直在等自己吗？
　　“梦笔，我爱..”金岳猛然抬起头，有些兴奋，似乎是那个银光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勇气。
　　“你爱上别人了。”梦笔略带伤感的打断她道，伤感过后平静的眼神让金岳突如其来的勇气忽然被一掌拍散，她心虚的怔住，只愣愣的望着对方。
　　梦笔看着金岳无措的双手，那双手曾经温柔又有力的抚在自己身上，日日夜夜，每一寸肌肤，这么多年没有碰过了，可身体的感觉却一点也没忘，甚至即使是现在，自己也有把握准确的知道这双手的温度。可是，一切都不再了，手上一片洁白，没有那个在剧中不需戴也要戴，睡觉都不肯摘下来片刻的戒指，而且戒指印也没有，可以确定她很久没戴过了。
　　梦笔后知后觉的用右手盖住左手，将自己不慎暴露的内心隐藏起来。她太了解常青藤了，正因为太了解她，才知道这个胆小鬼终有一天还会出现，所以她不婚不嫁，拒绝了所有近身的男子，可是从那双对她不曾欺瞒的眼睛里，她看到了别人的影子，这是她不可以忍受的。
　　只望着她一个人的常青藤，都因为少了舞台上的霸气和男子气因而当年没有被自己接受，那么现在呢？没来由的书卷气，全身上下完全闻不到一丝舞台的味道，眼神不再清澈，混杂着她们分别后的时间里所经历的复杂情感们，这样的你，你认为我会接受吗？
　　梦笔笑了，说不上是讽刺还是无奈，说不上是笑对方还是自己。
　　“我...没有。”金岳低下头去，她觉得梦笔要把她看穿，她被盯的耳朵红起来，她承认数百个想法里闪过一条冲上去和梦笔拥吻然后就在这个沙发上发生点什么的想法，但仅仅一闪而过，甚至马上反省起来，梦笔对她来说如同尊贵的公主，自己这样想，不但玷污公主，还亵渎了两人曾经纯真的情意。
　　梦笔释然的笑了笑，表情变得轻松起来。如果说刚才她还在对这个和幻想中的白马王子有着一模一样长相的人有什么期待的话，那么金岳再次闪躲的眼神便让她完全明白了。其实，不是常青藤对不起她，应该说，她也对不起这个人。因为自己对自己的所爱有很高规格的要求，身份，长相，性格，甚至穿衣风格，行动方式等等。过去在台上台下一直努力扮演着自己爱慕形象的常青藤一定很辛苦吧，也许她的爱意是真的，可是自己却不是了，自己爱的是舞台上的那个人，可以为那个人倾倒，甚至终身不嫁，可是，那个人，终究是个现实中没有的人物。之所以不结婚，与其说是因为常青藤，不如说是世上没有一个男子能比得上心中的那个人，她挑挑拣拣，也终于失望透顶。
　　没有人有青藤骑士绝美的容颜，有着这个相貌的人又没有青藤骑士的自信勇敢，所以自己这一生，只能一个人过了吧。可是，仍然很幸福呢，她从没有觉得孤单过，因为心里一直有个完美的‘丈夫’在陪伴自己，这个‘丈夫’不是无形的，‘他’揽过她的腰身，‘他’对她说过海誓山盟，她们在众人的见证下结过婚，手上还有一枚象征永恒爱情的戒指。她过的很幸福，现在是，未来也会是。今天不过是人生中的又一插曲，过去了，就过去了。
　　“去找那个人吧。”梦笔起身说道，金岳也跟着她的节奏一起站了起来。
　　梦笔伸出右手微微下垂，金岳知道，这是告别时的吻手礼，是曾经独属于她们俩的特别‘情趣’。她犹豫再三，似乎不甘，似乎不舍，手的主人也不嫌累，也不去催促她。直到微微发酸，忍不住颤了颤，对面高高瘦瘦的帅气身影才默默的伸出手轻轻握住指尖，弯下身躯，做了个吻手的动作。
　　熟悉的气息温热的停留在手背上，却仍保持着绅士的距离，一如从前。

　　金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送出门，也不知道是怎么出了庄园，梦笔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是都没有传进自己耳朵里，或许也是错觉吧，其实她没说话。
　　‘错觉’吗？梦笔爱着自己的这件事，自己爱着梦笔的这件事，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最后要归结到这两个字上去吗？
　　金岳恍然，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她已经坐在了回国的飞机上。

　　‘去找那个人吧。’，这句话盘旋在脑海，如同女王的命令她必须去执行一般。可是心里，并没有预想的轻松，她远不比梦笔释然，又想到了禾风的那句话，让她去寻找自己的内心。
　　金岳看着窗外，在这个高度，蓝天白云更加清晰，蓝的清爽，白的纯粹。
　　内心吗？金岳轻轻的笑了，笑容同坐在沙发上端庄高贵的梦笔当时露出的笑容一样，她的心已经留在了那个人的指背上了。
　　虽然旅行没有达到她原想的目的，可却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在剩下的人生里，再也不会有梦笔的出现，两个人的相爱，只能放在下一辈子再去期待了。唯一让她颇为释怀的是，她和梦笔的感情，不像原先认为的，你对不起我或者我负了你，对演绎了众多种爱情之后的她们来说，这种想法太肤浅了。
　　她们心灵相通，无需多言便明白了自己不会是和对方最合适的那个人，对方也不会成为全心全意爱自己的那个人。无论是身份地位，家庭背景，性格性别，都会成为无穷的阻碍，还是让那份纯粹的美好封存在这一吻里吧，由两人执手，共同埋葬，各自珍藏。
　　也许，梦笔在几年前的那个雪夜就已经知道了答案吧，金岳的手臂竖在小桌上，轻轻的托着下巴。她一直在等待的，与其说是一个迟来的告白，不如说是一个终会到来的求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