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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斗篷 ...

  •   有太上皇干涉了,隆熙帝也没好将臣下都逼得倾家荡产去,于是给出了宽限,不论欠银多少,三年内还清。
      贾母对贾赦贾政笑道:“我说的如何?有上皇在,何须急吼吼的慌了手脚呢?”
      可惜了两个侄子和王子腾,不肯听自己的话,忙忙地就捧着银子去户部销了账。
      以为这样儿就能在圣人跟前讨了好,可到头来,圣人不是一样要听太上皇的话?
      四大家族本该同气连枝,这才多少年呐,就有各自的心了。
      “老太太,这一时不急了,可陛下也说了,三年为限。”贾赦依旧担忧。他打听过了,可着朝廷上下,除了金陵甄家外,就属他们荣宁两府在户部借银多了。光是他们荣府,便是小五十万的数儿,就分三年还,一年也要十几二十万。
      “如今咱们府里,一年进项到底能有多少啊?”
      贾母垂着眼,拨弄手里的茶水,淡淡地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横竖短不了你花用的就是了。再者了,就是府里没进项,难道你手里的私房还少了不成?”
      当年老国公夫人的私房银子,她可是半点儿没见着的。
      一提起这个来,贾赦便不说话了。
      他就知道,这么多年老太太偏心,有很大的缘故是因为这个。
      “大哥,老太太说的是。既是圣上恩典,许咱们分着还银,就还是不必太过焦虑了吧。你时常不出去,前几天里,外头就有几个人说起了史家两位表弟还银子的的话,话都不大好听。”贾政捋着短须正色道。
      贾赦不敢与贾母顶嘴,却对贾政不会客气。听见贾政话中又是有意无意地踩兑自己,当下便冷笑了,“话不好听,也总好过日后抗旨抄家吧。”
      “老大!”
      贾母不爱听了,将手里的茶盏重重丢在桌子上,咣当一声。
      “是儿子失言了。”贾赦连忙认错。
      看着眼前这个长子,贾母从心底里不待见。明明是自己的儿子,可着一副眼底青黑脸色蜡黄干瘦的模样儿,说与她年纪相仿都有人信。整日里做个老纨绔,简直没个正人形儿。
      心下厌恶,挥了挥手,贾母冷冷道:“若不会说话,就少说些。府里进项是不比当年了,可我心里明镜儿似的,你们哪一房手里头,是没钱的?等到了非还不可的时候,就一块儿替我分忧吧。”
      这话一出口,贾赦贾政都不说话了。
      一时贾母心下烦乱,叫贾赦贾政各自回去。贾政就住在荣禧堂,贾赦的院子却要先出了荣府大门,再往东去,单另隔出来的个院子。
      贾赦没直接回去,顺脚地先到了贾琏的住处。
      按说,他一个做公公的,是不好直接进儿媳妇院子的。不过贾赦向来由性儿,凤姐儿小时候又是他常见的小辈儿,也就没想那么多的避讳。
      只不过站在贾琏凤姐儿那处小小的院落外,饶是贾赦这个混人,也不禁罕见地生出了些酸涩。堂堂的长房嫡孙,不说住不进象征着身份的荣禧堂,反而要窝在这么个小院儿里头,放眼整个京城,也是没谁家了。
      深秋风过,有几片儿没来得及扫走的叶子从贾赦跟前飘了过去。贾赦叹了口气,没进贾琏的院子,转身儿又走了。
      只是回过了头来,就把贾琏叫到了大房去,与他说道,“前儿你与我说的,你老丈人有意为你走动外放的事儿,叫人给他送个信儿,就说这个事我应了。”
      “老爷,您这……”贾琏有些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从私心里头说,他倒是乐意领个实缺,毕竟大男人的,谁愿意总窝在家里管着那些鸡毛蒜皮的杂事呢?
      只不过,他不大想离开京城和荣府——试问这天下有一处算一处,又有哪里富贵繁华能超过京城去?
      “成了,老大不小的个男人,不趁着年轻出去历练历练,成日家窝在府里像个什么样子?”贾赦坐在椅子上,看看眼前一身儿蓝色锦缎子长袍的贾琏,这儿子生得与他年轻时候很有些相似,就连那副乐于安逸的劲头儿,也没差了多少。
      贾琏抽了抽嘴角。
      这话若从老丈人王子腾嘴里说出来,贾琏必不至于惊讶。不过这大老爷说……偷偷看了一眼贾赦,觉得有些个好笑。
      “你那是个什么样儿!”贾赦还没感慨完,就瞧见了贾琏忍笑,重重一拍桌子。
      贾琏忙道:“儿子是想着,若这么外任去了,老爷太太跟前没个伺候的人了。”
      “一府的奴才,要你伺候什么?况且你就不走,整日里不是老太太吩咐就是二太太使唤,有多少的功夫能到我跟前伺候来着?”
      贾赦的话叫贾琏玉白的脸上现出了些羞愧。
      “再者……”贾赦颇没个正形儿地往后一靠,浑浊的老眼中竟然难得透出了些精明来,“爵位到我这里,只剩了个一等将军。说是国公府,唉……你想想,等我哪天没了,你也不过跟东府珍哥儿一样,三等的威烈将军而已。就这,还不一定能落到你头上来。”
      老太太的心思,都已经摆在了明面儿上来了。本就偏向二房,叫贾政住荣禧堂,叫二太太当家,还把宝玉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眼瞅着十岁了,还跟着老太太同住。
      从前贾赦还能以长幼来安慰一下自己,可眼下随着二房出了个娘娘,气焰那是一日比一日高了。
      贾赦只是纨绔了大半辈子,又不是傻。他名声不好,琏二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就眼下这种情形,爵位能顺顺当当地叫大房占着,贾赦能倒过来大头朝下走路。
      “成了,我就这个意思,你也甭琢磨了。回去告诉你媳妇,赶紧给你老丈人送信儿,赶在年前,正是寻外放的好时候。”
      嘴上这么说着,贾赦想着,自己个儿也得给王子腾去封信,一为道谢,二来也得嘱咐他,给贾琏寻的外放之地,离京城越远越好。
      贾琏向来怕贾赦,皆因贾赦这性子,实在是不大好,说翻脸就翻脸,说动手就动手,打儿子与打仇人没甚分别。
      听贾赦说得强硬,也不敢违逆,忙躬身应了,又迟疑着问,“那,是不是要先请一下老太太的示下?要不,真有了外放的消息,老太太那里怕是不好交代。”
      “这个不用你管,有我呢。你只跟你媳妇赶紧着,悄悄地收拾着东西。你老丈人呐,我最是知道的,他既然开口说了,那就必定是早有准备。”
      说不定,连地方儿都给选好了。
      贾赦嘿嘿笑出了声音,要不王子腾能做大,得太上皇和今上两朝君王信任呢。那心眼子啊,别人长了一个,他起码长了仨。
      王子腾果然早有准备了。
      贾琏本就捐的五品同知,王子腾运作了一番,直接给他外放到了平安州,品级不变,实打实的肥缺。
      只是,贾琏知道后,差点儿哭了出来。
      平安州属西宁王治下,贫瘠还在其次,主要是虽名为平安,实则并不平安。州中匪患横行,朝廷多少次发兵剿匪都未能扫清。再加上又正临边境,州外便是西凉,蛮人但有异动,平安州便是直面之所。
      给贾琏挑了这么个地儿,也真是难为了王子腾了。
      贾母是吏部的调令下来后,才知道此事的,当时就怒了,将贾赦夫妻贾琏夫妻叫到了跟前,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几个人,“你,你们这是……眼里还有我吗?”
      贾赦笑嘻嘻的,“瞧老太太说的,琏儿也是这么大的人了,总也不好就这么一直无所事事的。就连二弟,还得日日到衙门里去点卯呐,何况琏儿呢?他年轻,可不是正该闯荡一番,做出些事业来光耀门楣的时候吗?要我说,这事儿还得感谢亲家,咱们自己个儿都没想着的,亲家那边儿倒惦记着。要不说,这老丈人疼女婿,比我这亲爹都不差什么了。那个二太太,您受累给预备份儿谢礼,丰厚些,送到亲家家里去。”
      坐在贾母身边儿的王夫人捏了捏手里的帕子,勉强笑了笑,“都是亲戚,倒也不必这么客气。”
      她也很是不满。
      贾琏外放,两口子走了,她这边怎么办?许多事情,她是不便亲自出面的,都得靠着贾琏和凤姐儿两个。
      “既是吏部都发了文书,老太太也别太过气恼了。”顶着贾母不悦的目光,王夫人夹在中间儿也难受,暗暗地埋怨着王子腾——这还亲大哥呢,怎么能这样坑她?你就是有意叫贾琏出去,好歹也先打声招呼啊。
      沉吟了一下,王夫人与贾母笑道:“细想想,琏儿出去若能有番作为,也是光耀门楣的好事呢。只是我想着,平安州那样的地方,到底不太安生,且琏儿又是初去,倒不如叫凤丫头先留下,等琏儿那边都安排妥当了,再送她过去也不迟。”
      男人外放出去,女眷守家,这倒也是常有的事。如王家,便是这样儿的。
      凤姐儿听了便有些急了。她太知道贾琏了,没她在身边儿看着,贾琏能收一屋子的小妖精来!
      “这可不成。”
      贾赦笑了,“二太太别怪我说话直。我们大房不比你们,如今等着抱嫡孙呢。”
      也不管还在沉着脸不说话的贾母,贾赦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袍子,对贾琏凤姐儿道:“得了,你们两个也别干站着了。吏部那边儿催得紧,赶在腊月之前就得到了任上。甭嫌辛苦,收拾收拾赶紧走吧。老太太,儿子要出远门了,我这当爹的不放心,叫大太太回去,也给收拾出点儿用得着的物事儿来。您看……”
      “走,都走吧!”贾母闭了闭眼睛,叫鸳鸯给自己揉着心口顺气。儿孙们要上进,她不能拦着。否则,传出去她成了什么人?但是大房这回,实在叫她心里头窝火。她一直以为,整个荣国公府,甚至是整个贾家,都是看着她行事的。没成想,大房这边儿悄不声儿的就做了件大事出来。
      外放没什么,贾母感觉到的,是大房,或是贾琏夫妻两个,与她离了心了。
      不当是这样的啊。贾母自问,就算她偏心宝玉些,可对贾琏,尤其是对凤姐儿,也是真心疼爱的。
      见贾琏与凤姐儿犹豫了一下,便要离开,贾母叹了口气,还是吩咐了旁边的鸳鸯,“平安州那边儿寒凉贫苦,去开了我的私库,把我收着的那些药材补品都挑了好的,再捡着厚实的皮子都拿出来,叫凤丫头他们带着。”
      “老太太……”凤姐儿与贾赦不一样。从她小时候,便时常随着王夫人来荣府,贾母待她一向和蔼。嫁了贾琏后,贾母更是看重她。这么偷偷地要外放,凤姐儿心里头还是多少有些个愧疚的。
      见贾母还如此,凤姐儿眼圈还红了。
      贾母也红了眼圈,叫了贾琏凤姐儿到跟前,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别的话来,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听你大老爷的,都回去收拾东西吧。趁着还在京里,去亲戚们家里,辞个行。”
      凤姐儿含泪点了点头。
      赶在赴外任之前,贾琏往各处亲戚并交好的人家走了一遭。林海这里自然是头一个去的。
      对于贾琏突然谋了外任这事儿,林海也感觉很是突然。不过,不管怎么说,自己的岳家,子孙们愿意上进了,林海还是很乐意看到的。他虽没有去过平安州,但有同年在那边儿,林海还亲自写了封信,请同年看顾一下贾琏。
      这边儿凤姐儿琐事略多些,也往各处走了走,旁人自然也都有程仪相赠。黛玉也不例外,荣国府中凤姐儿算是与她最为相熟的了。听说凤姐儿竟然要随着丈夫往平安州去,黛玉也请教了两位先生,多少了解了些平安州,才又让青霜看着打点了礼物。
      却说天气已经冷了下来。才刚进了十月,便已经冷得不行了。
      黛玉身子弱,既怕热也畏寒,徒睿岚给她送了不少的皮子来,狐皮鹿皮猞猁皮海龙皮都有,其中尤其有几张雪狐皮,既是厚实,又没有一根杂色,可说是很少见的了。黛玉爱不释手的,既是徒睿岚指名给她的,黛玉也不客气,便欲叫人做了大斗篷来穿。
      紫燕手巧,将那几张雪狐皮摆在床上拼了一下,笑道,“这几张雪白的皮子实在是好看。若是只做里子,就有些个糟践了。再一个,这样的皮子做出衣裳来,非下雪不能显出好看来。就只一样,若雪天,白皑皑的一片,大氅外头须用大红色才好。”
      “姑娘如今还不好穿大红大绿的。”青霜在旁帮忙,抱出了徒睿岚一并送来的两匹雪缎,缎面上面是银线织出的梅竹纹。“要不说四殿下心细呢。知道姑娘还在孝期中,送了这样好的料子来,说是今年才进上的。”
      青霜紫燕两个头挨着头地商量了一回,对黛玉说道:“姑娘,就缝一件儿里外皆白的斗篷吧?赶在下雪的时候穿,正好看呢。这皮子不少,再给边儿上滚一圈风毛,做个观音兜。若还有剩下的,就再做个手焐子,如何?”
      想一想黛玉裹着这样的衣裳,站在雪里或是赏花,或是作诗的,青霜和紫燕都觉得甚美。
      黛玉也点头,“不是还有猞猁皮吗?给父亲也做一条大氅。他每日里上朝散衙的,路上冷。那几条红狐皮子,紫燕姐姐你再另外挑上几匹好看的料子,给潘先生周先生送去,就说也不知道她们喜欢什么,请她们自安排了。再有,我记得家里还收着好些寻常的皮子呢,白白的放着也是没用。你们都找了出来,这样冷的天儿,给府里的人加件冬衣吧。你们几个跟着我,再没别的,银鼠皮灰鼠皮自己个儿挑去。”
      青霜紫燕倒不是没有银鼠灰鼠的衣裳,不管是从前的贾敏,还是如今的黛玉,都是手头上散漫的。不过,谁还会嫌好东西多呢?况且她们贴身伺候姑娘的自然不错,外头粗使仆妇婆子,再有那些护院小厮的,谁得了这些不得说句主子家里大方呢?两个人欢欢喜喜地去安排了。
      也是巧了,斗篷才做完,京城里就落下了一场大雪,足足下了一夜不说,赶在次日一早黛玉起来,外面雪花儿还纷纷扬扬扯絮一般地往下掉呢。
      玉树琼枝,白茫茫的一片。
      又正赶上了林海休沐,黛玉小孩儿心性上来,竟写了个帖子,请林海一同赏雪。
      林海觉得有趣,叫人回了黛玉说必会过去。
      黛玉便命人在府中一处亭子上围了厚厚的毡子,拢了火盆,桌上摆了些冬日里时鲜的果子点心,另外置了一小风炉在角落里煮茶。
      林海进了亭子的时候,便感觉到一阵暖气扑面,半点不冷,茶水翻滚,带起袅袅的水汽。
      “你倒是会乐。”林海走过去,见那亭中石桌的中间,甚至还供了盆开得不错的腊梅盆景,便伸手去拨了一下那花儿。
      黛玉促狭笑道:“我原想着,雪这么大,后院子里的梅花开了才好呢。谁知竟没开。既有了雪,怎么好没有梅花赏呢?就把我房里的这盆搬了出来。”
      “踏雪寻梅?”
      “爹爹又说笑了。踏雪寻梅也不是这样讲的。”黛玉斟了茶,捧給林海,“去岁这个时候,还跟着姑姑住在王府里。有一大片的梅花儿呢,映着雪色看梅花,红的也有,白的也有,分外的精神。”
      “那可不,你不知道我父皇最是爱花的人?”徒睿岚从外头走了进来,笑着接口说道。
      黛玉见他披了一领白色的大氅,也不知道是什么皮子做的,白中隐隐透出些蓝光来。
      “表哥你怎么来了?”黛玉纳罕,“这样的天儿,也往外面跑?”
      徒睿岚随手解下了大氅,交给亭子里伺候的丫鬟,先与林海见过了,才笑道:“我昨儿就没回去,住在外边了。今儿一看大雪,得,索性偷懒些,不出门了吧。”
      “不出门,你还来啊。”黛玉嘟哝了一声,又倒了杯茶给徒睿岚。
      “难道这里是外处?”徒睿岚接过了滚热的茶水,看看黛玉穿了水青色长袄玉色裙子,便悄悄问黛玉,“给你的皮子,可都做了衣裳了?这么冷,怎么不穿?”

      黛玉指着旁边的紫燕,“那不是么?”
      见紫燕手里抱着的斗篷,徒睿岚笑了,“这是今年进上的冰狐皮子,说是不容于雪狐,统共就够做两件儿的。我一件儿,表妹一件儿,下回还有好的,我再拿来。”
      林海咳嗽了两声。
      他都听隆熙帝抱怨了好几回儿女都是债了,但凡进上的东西有了好的,一股脑都能给卷走。
      这可怎么好呦。太上皇呢,不肯要老臣的欠银,皇子皇女呢,个个儿抢亲爹的东西如同大风过境。这皇帝的日子,越发艰难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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