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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驾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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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冷雪飘,亭子地势略高,林海负手站在亭边,便将林府内景致看了个七七八八。兴致来时,还吟诵了几句诗。
徒睿岚和黛玉两个就没这份儿雅趣了,因徒睿岚说起王府才有人送了新鲜的鹿肉来,黛玉便跟他商量:“这个烤着吃最好。”
“还有些庄子里送来的小青菜,这个更难得。这样冷的天儿,不如叫人在亭子里支了锅子涮了吃。”徒睿岚指了指亭子边上,“那里再架了火炭篦子,又是烤又是涮的,吃起来才暖和。”
黛玉抿嘴笑道:“就是让你少了点,这个须得”
去年黛玉住在靖王府里,有两次下雪,徒睿岚带着比他小的几个,又是烤又是涮的,甚至让那会儿还是靖王妃的林皇后也参与了一回。
“这会儿也叫不来他们。凑合着吧。”徒睿岚叫了人来去隔壁传话,不多会儿,王府的管家亲自带了许多人,将一应的东西送了过来。
林海看看都腌渍好了的肉食,摇了摇头。这都预备好了,说徒睿岚不是早有准备,谁会信呢?
也罢了,好歹能看到他用心了。
锅子翻开了滚水,冒出袅袅烟气。石桌上的清茶果点早就被撤了下去,连那盆腊梅也被摆到了一边的地上。空下来的地方,满满当当的摆了各色的肉品菜蔬,中间还有一只乌银小酒壶。
三人坐在亭子里,有炭火在也并不觉得冷。饭后,林海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便去了书房。
黛玉很是喜欢雪景,又在亭子里多坐了一会儿,便裹上了斗篷,戴了观音兜,拢上了手焐子,对徒睿岚笑眯眯地说道,“我要去踏雪寻梅了。”
她的脸被包在毛茸茸的雪白之中,显得愈发小了,唯有那双总是带着水雾的眼睛透出些俏皮来。
林海不在跟前,徒睿岚这次没忍住,在黛玉的头上揉了一下,迅速收回了手。转身把自己的大氅也披上了,站在黛玉对面,笑道:“像不像?”
自小习武,他比同龄人都要更加高挑一些,也更为精悍。同样雪白的狐皮斗篷穿在黛玉身上,只将人显得娇俏可爱,披在他的身上,却又更多了几分的皇子矜贵。
黛玉仰头看他,“哪里像了?”
这表哥人高马大的,比她高出了大半截呐。
徒睿岚脸上僵了一下,“衣裳。”
与黛玉一同出了亭子,有几级台阶要走。此时雪还没停,徒睿岚便很是自然地扶着黛玉下去了,嘴里还在叮嘱着,“仔细些。”
亭子周围,便有几丛翠竹。北方的冬日,颜色已从清翠转为了苍翠,却愈发地显得傲然。
黛玉踩着麂皮小靴,踮着脚尖在厚厚的雪上踩了一圈,转过身来背着手看徒睿岚,等着他夸。
看看雪地上留下的一串脚印儿,徒睿岚对着黛玉比了个大拇指。
不过,也没等到他再多说什么,王府的管家又匆匆忙忙地跟着林福跑了进来。一眼看到徒睿岚,连黛玉都没来得及理会,在徒睿岚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什么时候的事?”徒睿岚脸色未变。不过,黛玉与他离得近,若仔细看,不难看出他的眼睛里,还闪动着几分讥屑的光芒。
黛玉疑惑地看着他。徒睿岚在她跟前,虽然有时候也会跳脱了些,但多数时候还是沉稳的。黛玉知道他在旁人跟前,更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很少有这样外露的时候,便扯了一下他的大氅,“表哥?”
“没事。”徒睿岚垂眸看了她一眼,“宫里有事,我要先回去看看。天气阴冷,你早些回屋子去,别着了凉。”
“宫里出了什么事?”黛玉旁的不关心,唯担心林皇后,“姑姑……”
徒睿岚俯身,在黛玉耳边轻声道,“不关母亲的事,是珍贵太妃病重。”
黛玉发出了一声轻叫。那位贵太妃是很得太上皇喜欢的,黛玉虽没见过几次,也知道她病了很久。这会儿宫里来消息,八成是人不大好了。
“表哥你路上小心,雪大呢。”
“嗯。”徒睿岚应了一声,揉了揉黛玉的观音兜,朝管家示意了一下,冒雪离开了林府。
珍贵太妃没能熬过去。
次日一早,京城各府便都得了贵太妃薨逝的信儿。
人这一死,从前多少的不好也便都烟消云散了。太上皇能够记得的,便是珍贵太妃几十年伴驾左右,正是一位语笑晏晏的解语花儿。
对这位宠爱了多年的妃子,太上皇还是很有些情分在的,伤心得不行。想到珍贵太妃生前的种种,太上皇很想给这个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女人最后的体面。
照他的意思,是想要给贵太妃的封号前加个“皇”字,从珍贵太妃,升为珍皇贵太妃。
初次之外,太上皇还打算下旨,凡有爵人家,均要按爵守制,一年内不得有筵宴,庶民三月内不得嫁娶,更有令凡诰命均要每日里入朝随祭,等到二十一天后送殡入地宫。
对此,隆熙帝便很是不满了。
追封皇贵妃没什么,但一年内勋贵不得礼乐,庶民三月不能嫁娶,凡在京城诰命每日入宫随祭,这是只有母仪天下的太后皇后方才有的待遇。莫说珍贵太妃死的时候只是个贵太妃,哪怕是顶着皇贵太妃的名分薨逝的,也不过依然是个位份高些的妾室。
太上皇固然是念着旧情,为心爱之人,隆熙帝却对珍贵太妃并无好感。再深厚的君恩,半点儿也不想恩泽到甄家的人身上去。
心中不满,隆熙帝却并不好与太上皇因个死人闹翻。不过,也无需他出面,梅太后便已经在太上皇跟前狠狠地砸了杯子。
说来也有趣,太上皇在位时候,彼时还是个嫔妃的太后也看不出什么硬脾气来,虽说人清冷了些,但从未因争宠与别的妃子口角过,更没有在太上皇跟前激烈过。
儿子当了皇帝,妃嫔升级为了太后,半辈子隐忍仿佛就都抛开了,梅太后在太上皇面前,格外的硬气。
清晏殿是太上皇所居,珍贵太妃自然不会停灵在这里。不过,清晏殿中许多的器物,也还是换做了素色,算是太上皇怀念爱妃了。
梅太后将手中的素瓷茶盏随手就扔了,对目瞪口呆的太上皇冷笑,“仗着宠爱横行了多年,死了还想在位份上更进一步?别叫人笑死了。只要我在,她是活着还是死了,都甭想!”
“勋贵人家一年不得筵宴?诰命日日进宫哭灵?他也配!我若不来说,陛下是不是还要打算叫她附葬皇陵?”
“哪有这样的事?”眼见梅太后怒不可遏,太上皇皱眉忙道,“这不合规矩!自来这有原配皇后方可附葬皇陵,便是……”
他顿住了不说。
梅太后冷冷地接了下去,“便是我这个母以子贵的太后,日后也没这个尊荣的,只皇陵旁单葬。这是律例,我懂,也望陛下不要忘了。做了几十年圣主明君,为了个女人最后落得个昏聩的名儿,陛下也想一想值是不值。”
被她一顿数落,太上皇火气也上来了,指着梅太后恼火咬牙,“她人都已经没了,你又何苦这么咄咄逼人的?我知道你素不待见她,可人死为大,你已经贵为太上皇后了,让她这一次,能怎么着呢?”
“我能做太上皇后,那是因为我儿子做了皇子,母以子贵。她一个妃子,无子无女亦无尺寸之功,凭什么得这些个厚待?”梅太后也已经带了苍老的脸上有着浅淡的纹路,往日里清冷华贵的气质都仿佛一扫而空,那总是淡然的目光里,有着讥屑与偏激,“我将话放在这里,若陛下一意孤行,那就等着我死谏寿宁宫。”
“你……你你你你!”饶是几十年为君,太上皇也不禁为梅太后这句话给震到了。历朝历代,死谏的臣子多了去,什么时候听说过太后死谏了?
血气上涌,眼皮一翻,太上皇被梅太后气得厥了过去。
梅太后命宫人去宣了御医来,自己施施然回了寿宁宫。
因她这么一闹,太上皇也病倒了。隆熙帝日日侍疾清晏殿,十来天下来,龙体都消瘦了许多,百官纷纷赞其至诚至孝。
太上皇一倒下,珍贵太妃的后事,自然也就没能如他想要的那般荣耀。
依旧是以贵太妃的名号入葬,诰命哭灵百官送葬是别想了,停礼乐和忌嫁娶也没了,只是按照旧例,宫内停灵后葬入了妃陵。
太上皇虽有不满,又恐过多干预梅太后真给他来个死谏寿宁宫,也只得放手不管。只是这终究一股郁气纠结与胸,这一病,便没能痊愈。
腊月二十二的夜里,黛玉本睡得正香甜,睡梦中便隐约听见了钟声。
她瞬间惊醒,坐了起来仔细听着。一下又一下,足足二十七响钟声。
黛玉脸色发白,一把掀开了幔帐,“青霜,青霜!”
青霜披着小褂子小跑了进来,拨亮了灯,神色也慌乱,“姑娘,外头……”
“拿衣裳过来!”黛玉急急忙忙地掀开了被子,接过了青霜递过来的素缎子棉袄利落地穿好了。又有耳房里睡着的张嬷嬷和紫燕都闻声跑了过来,黛玉草草地穿上了衣裙,裹上了斗篷才要出门,便看见了林海快步而来。
“爹!”黛玉忙迎了上去,“是不是……”
林海脸色凝重,点了点头,将手按在黛玉肩膀上,“我要立刻进宫去,你叫人关好了大门,仔细些看家。”
不等黛玉回答,又吩咐了张嬷嬷等人几句,林海命人备了车,匆匆地出门去了宫里。
太上皇驾崩,非同小可,丧仪自然要比之前贵太妃的隆重上许多倍。上谥择吉,入殓停灵,到最后梓宫入陵寝,一直忙过了正月。
二月十二是黛玉的生日,她本就不是多爱热闹的人,又正赶上了国孝,连摆上一桌小宴都不能了。
不过,林皇后还是叫人提前将她接到了宫里。
一连经了两场葬礼,林皇后再能干,也清瘦了许多。揽了黛玉在怀里,林皇后摸索着她的脸,叹道,“这几个月都没见着你,又瘦了些。”
怪叫她心疼的。
“姑姑,您也瘦了呢。现下虽不能用荤,也该多叫人在饮食上多多上心呢。”
“玉儿贴心。”林皇后温柔地与黛玉说话,又问起她府中可有人欺她年幼没有。
黛玉笑道:“府里的人多是从前的老人儿,都还安分。再者,我身边还有宫里的两位先生,他们听着都害怕了,谁还敢生出欺主之心呢?再说,还有爹爹呢。”
闻言,林皇后这才放了心,又叹道:“我本想着把你带在身边几年,谁成想这两年竟出了这许多的事。你如今在家里了,年纪虽小,可认真说起来,后宅里也只有你一个。与人来往,万事都要多小心。旁人说什么,也都先在心里头掂量几回。”
黛玉乖巧点头。
知道黛玉进宫的三公主四公主携手而来,与她们一起的,还有大皇子妃。
大皇子去岁九月里大婚的,皇子妃出自定城侯府谢家。大皇子妃十七八岁的模样,脸蛋圆圆的,论姿容说不上多么出挑,然而眉眼间温柔和煦,气质恬淡,叫人一看之下,便很容易生出好感来。
“这就是林表妹吧?”大皇子妃很是和善的样子,给林皇后见礼后,上前拦住了黛玉,不叫她行礼。她拉起黛玉的手,柔声道,“常听二妹妹三妹妹和四妹妹提起你。早就想见一见了,只是一直无缘。”
她打量着黛玉,黛玉也在打量着她。正在孝期之中,大皇子妃身上服饰不算华丽,米白色宫装,头上一朵珠花,就连耳边坠子,也是小巧的羊脂玉雕的梅花。
“母后,我见表妹便觉得投缘。这回,可叫她在宫里多住几日,也好跟我们亲香亲香吧。”
林皇后笑了,“那是自然的。玉儿还小,你做嫂子的,别逗她才好。”
“哪里会呢?”四公主走到黛玉身边,揽住她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大嫂人再温柔不过了。就是二姐姐,也很愿意听她的话呢。”
听了四公主的话,黛玉立刻就对大皇子妃肃然起敬了。
就二公主那个彪呼呼的性子,吴妃都不时地碰钉子呢。
大皇子妃竟能降服她,可见也是个有手段的了。
“都是妹妹们让着我。”大皇子妃一笑,将黛玉按坐在了林皇后身边。
四公主便跑过去,跟黛玉并排坐着,低声问她这段日子过得可还好。
林皇后见到了黛玉,心下也欢喜,便留了几人都在凤阳宫里用膳,又使人去叫了二公主过来。
二公主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上皇的丧事,二公主比从前憔悴了些,脸色也不大好,见到黛玉,淡淡点了个头,“表妹来了。”
“二表姐。”二人关系平平,黛玉也不觉得二公主的态度冷淡有何不对的。
“瑞和可是没有休息好?”林皇后关切问道,“春日交节气的时候,最易染风寒。还是要当心些。”
身为嫡母,林皇后自然尽到责任。不过,也只是尽责了。
一碗水端平这样的话,在林皇后这里是不存在的。
二公主忙回道:“回母后,昨儿个夜里走了觉,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今儿一早起来,看眼睛都肿了。倒也没有别的。”
“那就好。”林皇后让她坐了,“若一回两回地走了觉无妨,若是次数多了,叫人来回了我,让太医好生看看。”
二公主勉强笑了笑,老实地应了。
她本来也不是多收善感的人。
去年秋天,大皇子大婚的时候,隆熙帝便将吴妃放了出来——一直叫她闭宫静思,于大皇子的脸上也不好看。
这本是好事,儿子都大婚了,若吴妃安生些,日子总会过得不错的。奈何吴妃天生就不是安生的人,儿媳妇前脚进了皇子府,后脚她便有意无意地跟大皇子提起娘家侄女儿来。
别说大皇子了,就连二公主都不大能看得上吴妃的行事了。
这不是么,一早起来,大皇子妃进宫来请安,也往吴妃宫里走了一趟。二公主就在呢,听着吴妃明里暗里地示意大皇子妃什么开枝散叶,什么贤惠的话,可把二公主气得够呛——您就再惦记着抱孙子,再想着提携娘家,也不看看时候吗?皇祖父薨逝还不过百天呢,竟满嘴里嚷嚷着开枝散叶的话了!
这,不是往死里坑大皇子夫妻两个吗?
待大皇子妃往凤阳宫来了,二公主与吴妃大吵了一架。
当然,这些便不好与旁人说了。
林皇后也知道那什么走了觉的话不是真的,因黛玉来了,也没心思往下追问。不过一桌素席,用过了午膳,寿宁宫的掌事宫人过来了,说是太后那里请皇后过去说话。
林皇后忙起身换了衣裳,往寿宁宫去了。
大皇子妃自出宫去,二公主向来不合群,一个人走了。
三公主四公主与黛玉一起,慢慢地往公主所里走。
御花园里花木才刚刚有些爆青,远看些许绿意,近看便更淡了些。行至池边树下,黛玉想起去岁与太上皇一起钓鱼的时候,太上皇还曾说起要带她往行宫垂钓的话,心下不禁有些难过起来。
“想什么呢?心事重重的。”四公主一拍黛玉肩膀。
黛玉摇了摇头,叹道,“只是没想到上回与太上皇见过后,竟是天人永隔了。想到他老人家种种慈和,有些个感慨罢了。”
三公主四公主也纷纷叹息。
“好了,皇祖父那样疼咱们,定不愿意叫咱们伤感的。”
寿宁宫里,林皇后被梅太后的话惊得站了起来,“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