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声里雨如烟》碧旋

12、[十一]

　　“扶摇公子。”他冷淡道：“我要带走我弟弟。”

　　他的手上并没有剑，然而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平缓而没有任何起伏，却生生携了一股子冰冷的寒意，如剑出鞘。
　　扶摇却笑了，“久闻霍大公子之名。”
　　霍大公子冷淡道：“子烟。过来。”
　　桑子规身子僵了一下，只觉得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声音，这个身体竟然有种莫名的害怕和遵从之感。他下意识迈开了步子，眼前白影一现，扶摇已经挡在了面前。

　　“霍大公子师承剑圣，常年隐居深山苦修，没想到消息如此灵通。”扶摇道，那飘渺的嗓音听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桑子规忽然想起来白隐曾经说过，霍家大公子自幼根骨奇佳，因此幼时便是剑圣萧冽的唯一入室弟子，早年在深山练剑，鲜少下山，唯一的朋友便是雪衣公子晏配天。后出师下山，为人冷淡，虽名声在外，也未结交多少知己好友。
　　霍子烟十二岁时才真正见到了这个哥哥，为何霍子烟会对他如此依赖？
　　桑子规蹙眉思索，霍大公子已经上前一步，冷冷道：“扶摇公子，你并不是我的对手。”

　　“我当然不是霍大公子的对手。”扶摇道：“江湖人皆知，扶摇不会武。霍大公子要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动手？”
　　霍大公子冷冷道：“我不介意。”
　　扶摇的声音一沉：“霍公子是名门之后，江湖侠义之士……”
　　“我要带走我弟弟。”霍大公子冷冷重复一遍，道：“莫要逼我拔剑。”

　　桑子规看不见扶摇的脸色，但是他感觉，白玉面具之下的面色一定变了。
　　霍家大公子的剑术登峰造极，他师承剑圣，但凡是见过他的人都不得不承认——他足以当得起江湖第一人之称。
　　而且，常人在乎的，他并不在意。
　　他做他认为对的事情，在他认为该拔剑的时候，就会拔剑。

　　桑子规昔日听白隐讲起这个人时，常常会想起古龙笔下的西门吹雪。

　　现在，霍家大公子的手已经按在了剑鞘上。森冷的剑气，隐隐从那貌不惊人的漆黑剑鞘中透出。
　　扶摇后退了一步。
　　他这一步轻若柳絮，在这轻而缓的一步里，霍家大公子的剑已然出鞘！
　　桑子规只瞧见黑衣剑客手中寒芒一闪，甚至看不清剑的形状、剑是如何挥出的，只见片片白色衣衫飘落，在扶摇后退的一刹那涌上的白衣幽灵纷纷落地，衣衫破碎，竟皆是美貌的年轻女子。
　　这些女子皆是雪肌乌发，姿容不俗，此时衣衫尽碎，也未显出慌乱之色，反而从地上跃起，执剑再度刺向霍大公子，重重剑光向着黑衣剑客罩下。
　　扶摇忽然伸手揽住桑子规，足尖一踏地，已凌空而起。呼呼的风迎面而来，刮的脸颊生疼，桑子规只觉得扶摇携着自己，速度之快已经无可想象，完全看不清前方的景物。

　　不知前行多久，桑子规几乎被风吹的晕过去时，扶摇终于停下了，他面上白玉面具已然不见，一个趔趄，竟噗的吐出一口血来。桑子规自是惊异，伸手去扶他，他一拧腰避开，随手抹去唇上的血，喘了口气道：“你还好么？”
　　桑子规蹙眉道：“我看你比较不好。”
　　扶摇冷声道：“这你不必管。”他眸中一阵阴霾，低语道：“竟然会碰上霍斯远这个煞星……”他狠狠一咬唇，瞪着桑子规：“今日我的‘幽灵’被你大哥所杀，来日我一定千倍讨回……”
　　他口中“幽灵”想必便是那些形同幽灵的白衣女子，桑子规道：“他……真的会杀？”
　　扶摇冷冷道：“你大哥可没什么不杀女人的混账信条，自然想杀就杀。”
　　桑子规觉得他把霍斯远说的像是个杀人狂。

　　此刻他们二人身处一条官道之上，路边山林郁郁葱葱，一片绿色。
　　远处忽然传来了得得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扶摇蓦地将桑子规拖入路边树丛中，透过密密的枝叶看。
　　官道之上，远处飞起烟尘滚滚，为首之人白马红衣，分外醒目，竟是雪衣公子晏配天。他身后二人，一个生着娃娃脸，赫然是琥珀，另一个似是个一身青衫，唇红齿白的书生。三人疾驰而过，扬起阵阵烟尘。
　　“他们为何……”桑子规道，扶摇却微笑，道：“因为啊，霍家二公子劫走了中毒的晏配天的弟弟，不知所踪。”
　　桑子规蓦地转过头盯住他，扶摇面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怎么，你生气？”
　　桑子规望着他良久，才缓缓道：“我很久都不知道生气是什么感觉了。”他偏过头去，垂下眸，神色不清，抿着唇一言不发。
　　扶摇神色狐疑瞪着他，欲要说什么，忽然又侧耳倾听。
　　那得得的马蹄声，竟又回来了！

　　回来的不止三人。
　　扶摇透过重重枝叶，望见了一身黑衣的剑客，手中长剑依然出鞘，寒光如水。
　　扶摇咬了唇，忽见霍斯远向这边来。霍斯远剑术超群，能够耳听八方，听得一切细小之声……他想起这个人的传说，不由得一蹙眉，面上却是平静，只暗中思忖对策。桑子规也看见了，一时不知该不该起身。
　　忽然，扶摇欺身过来……
　　一直到他冰凉柔软的唇覆上来，桑子规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他睁大了眼睛，只觉得腰身被揽紧，扶摇握住了他的手，一股清凉的气息从指尖流变全身，慢慢的，周遭都安静下来，周身似乎被莫名的气流笼罩，虫鸣鸟噪，初时似被放大了无数倍，久之却安静下来，一点声息也无，似乎呼吸心跳都停止了……
　　不对……不是似乎……
　　是……真的、停了！
　　桑子规心中一惊，顿觉周遭气流变化，虫鸣鸟噪，呼吸心跳，忽然都渐渐响起，并且愈来愈清晰。
　　轻微的一声细响，一下子，周围的声响都回来了。
　　而方才回来的几人，已不知去向。

　　扶摇松开了手，面色竟是惨白的。
　　桑子规的表情略微古怪，盯着他，见他连吐了几口血，咳嗽连连，似乎要把肺也咳出来。这次桑子规却没有扶他。

　　“啪！”
　　扶摇跌开去，面颊上掌印犹在，衬着惨白的面色分外醒目。
　　“怎么，不好玩么？”这时候他还能笑出来，唇角扬起来，眼角的泪痣熠熠生辉，“霍三公子，你不用这种被轻薄了的样子吧？”
　　他一开口，又开始咯血，黑发又隐隐透出白色来。
　　桑子规咬着唇盯着他。半晌冷冷道：“你怎么了？”
　　扶摇面上浮起微笑，“怎么样，有没有体会到生气的感觉？”
　　忽然，他手中寒光一闪，一点冰凉贴着桑子规的面颊擦过，听得一声脆响，扶摇已经将他拉至了身边，护在身侧。

　　桑子规的目光落到不远处——
　　一支晶莹的白玉针和一只青黑色的飞镖俱都碎成两半。
　　扶摇手中拈着几支白玉针，笑起来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柔媚之感，“凤烟教主，只喜欢做这种背后伤人的事情么？”
　　一袭黑色从高处垂直落下，极缓极慢。
　　凤烟黑纱蒙面，黑衣黑发，轻盈地落在一枝柔软的枝条上，风一吹盈盈晃动。
　　“扶摇公子，我不想与你为难，只想要你身边的人。”冰凌似的声音，好似针针扎在人身上。

　　“凤烟教主。”扶摇轻笑道：“你并非与我为难，你是在与整个赤衍宫为难。”
　　他神色冷漠起来，“我们宫主要的人，你也要抢么？”
　　凤烟闻言一顿，身子已缓缓落到了地上，冷冷道：“扶摇公子，我以为你全然不会武，但天下能击落我的飞镖的人并不多。”
　　扶摇道：“哦？我也以为凤烟教主只以暗器行走江湖，但昨夜一见才知，教主的轻功绝不在扶摇之下。”
　　凤烟的眸子漆黑，露出残酷的意味：“扶摇公子，我并不想与赤衍宫做对，但你身边的人我一定要，你说，我该如何做？”
　　“以凤烟教主的手段么，”扶摇微微一笑，“只要扶摇消失得无影无踪，赤衍宫无法找到他，又如何知道他的失踪与凤烟教主有关？”
　　他虽然微笑，但是桑子规感觉他轻轻拉住他的手，在他的掌心写道：逃。
　　这一个字写的极其缓慢，但一写完，扶摇忽然伸手一推，将他推出几丈之外，手中白玉针射出，密如网。
　　凤烟的飞镖出手，漫天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