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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渡(5) ...

  •   生死气息交织缠绕的医院里,即使医生病人脚步杂沓,在这之下,也总沉淀着一种深深的寂静。明明幽深狭窄的走廊,却偏偏让人觉得空旷。
      坐在冰冷金属长椅上的小舟,觉得似乎每一个呼吸,都被空中的一只看不见的手给抓走了,失去了这感受生命的温热气息,这样静静坐着的自己,像是死了一般。
      快到中午的时候,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说段沁已经脱离危险,但还处在昏迷中。
      小舟能感受到身边的人松了一口气。
      医生走后,段河坐了回来,和小舟隔了一个座位。
      “谢谢。”段河开口。
      小舟摇了摇头,“我还钥匙去的。今天收拾的时候发现,你给我的钥匙还在。”小舟伸出手,把那枚静躺在手心里符号一般的钥匙递了过去。
      段河接过,放进了包里。
      “你最近怎么样?”她问。
      “不怎么样,跟从前一样,就那样。这样。”
      “不急着回去吗?现在是暑假,你两个孩子应该在家吧?”
      “笛笛和笙笙学小提琴去了。”
      “杜佳苒也在学小提琴。”
      小舟点了点头,但对方是侧着脸的,自然看不见她这一回应,于是以为她没有回应,两个人之间就这样沉默下来,空气凝滞。
      不见已一月之久,今日小舟到段家还钥匙,为表礼貌先是敲了敲门,但无人回应,于是自己开门进来,循着空气中那股妖冶的血腥气找到了躺在浴缸里的段沁,拨打了120,联系了段河。
      在此般情境下重逢。
      段河从包里掏出烟盒,刚抽出一支,停了一下,又放了回去。
      “你要是觉得心里烦,我们讲讲话。”小舟说。
      “跟你有什么好说的。”她似乎是讽笑,似乎是苦笑,又似乎是真的觉得好笑。
      “你还打算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过了一阵,她生起气来,质问小舟。
      “有个人,也好有个照应。你出去吃饭吧,我帮你看着段沁。”小舟好脾气地说。
      “不需要,不想吃。”被无情驳回。
      两军对峙一般,两个人坐到下午六点,直到段沁醒来。
      女孩子躺在病床上,苍白着一张脸,眼睛本是朝向窗外的,段河和小舟走进去绕过床尾到她面前时,她又把脸转了过去,朝向门的方向。
      段河似乎是冷笑了一声。
      “段沁,你想喝水么?”小舟问。
      段沁没回答,像是厌恶般地,又把脸侧过去了一些。
      “你甩脸子给谁看?你自杀你还有理了?好不好笑你!”段河真的被段沁惹怒了,“你以为你高尚?为了一个男的要死要活,又是献身又是献命的,人家搭理你了吗?从头到尾你一个人表演,你不觉得尴尬不觉得丢脸啊。十八岁都不到,你懂什么叫爱情了?别一天到晚活在自己的梦里,连累身边人一次又一次地给你收拾烂摊子。”
      小舟拉了拉段河,想叫她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毕竟段沁刚刚死里逃生。
      但段河没理小舟的劝阻,继续冷着脸说,“下次要再想死就跳楼去,割腕死了不人,别搞你小女孩的那套唯美主义,没人想看。”说完她转过身去。
      “你以为你就比我好到哪儿去了么?”段沁的声音很轻,但是却像吐着信子的蛇那样令人不寒而栗,“你还不是像块口香糖似的黏着一个已经结了婚的女人献媚卖乖,寒碜又恶心,人家搭理你了么?我起码比你正常。”
      “不是......”小舟本能地想要反驳。
      “说你了么?”段沁讽笑,“少自作多情了。”
      “你最好今天就死在这儿。”甩下这句话后,段河拎起包大步冲了出去。小舟跟着追出去。段河乘电梯下楼,到地下车库取车,把车开了出去,小舟开车跟上。段河把车开得很快,在城市的车流中横冲直撞,小舟必须拼尽全力才能跟上。最终,段河在湖边把车停了下来。
      夕色如一匹宽大的绸一般,柔软又温暖地铺满湖面,所望是无涯。
      这是北市最大的湖了吧,一眼看不到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海。也正因如此,这片水域,被北市的人们称为亚海。
      小舟下了车,跟了过去。
      碎石子的湖岸上,段河脱了高跟鞋,光着脚走在上面,弯腰捡起一枚一枚的石子,朝水里掷去,湖面上于是咚咚咚地弹起了琴。
      小舟隔着几米看她,最终她停了下来,就地坐下,小舟走过去,隔着几尺的距离,在段河身边坐下。
      她的侧颜上,停留着这个城市黄昏之时缱绻的夕光。
      “是杜佳苒的妈妈。”她的声音听起来没了先前在医院的戾气,柔软如水色无边。
      小舟点了点头,原来刚刚是她想错了,以反驳的方式急着承认,揽下罪名。如今人家亲口说说的不是你,是别的人,别的结了婚的女人。小舟笑了。
      段河屈膝抱着腿坐着,下巴抵在膝盖上,头发挡住神色,说,“你回去吧,奚轻舟。”
      小舟坐着没动。
      段河也不再说话,保持姿势坐着。两个人一起等待着夜色像打翻的墨水瓶那样从天空倾斜下来,染深了湖水。
      沿湖的路灯亮起,像一只又一只窥伺的眼睛。
      小舟起身,转身往回走,段河以为她回去了。没多久脚步声又响起了,小舟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两罐啤酒。这时电话在包里响了,小舟接起简单说了几句,挂断又放回去。她坐回段河身边,仍旧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把一罐啤酒从地上向她滚过去,但坎坷不平的湖岸,在那罐啤酒滚到一半的时候,阻止了它继续向前。
      段河伸手,把那罐啤酒够了回去。酒液顺着喉咙流进身体,整个人说不清是更清醒还是更糊涂。
      “你丈夫的电话?”
      “嗯,我说我和玲安在一起。”
      “我听见了。”
      段河很快就喝完了那罐啤酒,小舟把自己的那罐递过去,“我的还有。”
      “回去吧,轻舟,你的安慰已经够了。”
      小舟站起来,走过去,挨着她坐下。她是侧对着小舟的,头发挡住脸颊,小舟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来,把垂下的头发拢在她的耳后。在夜色与灯光纠缠不清的朦胧里,她的神情看上去是那么脆弱,那双眼睛,似乎再动一动,就要落下泪来。她在小舟的手里犟一犟,挣扎着要别过脸去,小舟没让她得逞,捏紧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她先是想要推开,但渐渐地就顺从了,慢慢地有了回应。她抱住小舟,紧紧地箍住小舟的背使小舟贴着她。小舟很快就变成了被动,在她的怀里被她压到了地上。
      “啊!”小舟轻轻叫了一声。
      段河停下来,小舟把那块硌着自己背的石头摸出来给她看,段河无奈地笑了一下,拉起小舟,走向停在一边的车。
      在密闭的空间里,在无人的僻静里,在幽暗的朦胧里,终于彻底回不去了。
      两个人的呼吸,两个人的味道,两个人的皮肤与□□,眼神与表情,似乎都被打碎了,又被融合在了一起。她感受着她,回应着她,抓紧了她,深入她。
      终于。
      在这个七月的晚上。
      这些天来忽远忽近的暧昧,时喜时悲的牵挂,半推半就的回应,终于以罪行的方式,显出魔鬼的面目,一切空幻,都成真了。
      “妈妈!妈妈回来好晚哦。”
      “晚饭是爸爸做的,妈妈没想到爸爸也会做饭吧?”
      “怎么这么晚?吃过饭了么?”
      小舟换好鞋走进客厅,对着迎接她的丈夫和女儿,温柔一笑。
      她已是罪人。

      七月的炎夏,窗外蝉吵得厉害。
      笙笙在练字,写了又擦,总是写不好,最终烦躁地把笔往桌上一拍,同样在练字的笛笛抬起头警告似的瞪了妹妹一眼。
      笙笙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垮着肩坐在椅子上,抱着胳膊撅着嘴,坐了一会儿,还是不安分,蹑手蹑脚地悄悄跑到坐在窗边的妈妈身边,突然“啊”了一声。
      小舟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是笙笙,露出笑容,关了手机屏幕朝下放在一边。
      “妈妈,你刚刚在笑什么?”
      “我笑你啊,神出鬼没的,吓妈妈好大一跳。”
      “不对,妈妈在发现我之前就在笑,你在笑什么?”
      小舟拢了下头发,“好啦好啦,快做作业去,你看姐姐怎么那么认真?”说完站起来,像赶小羊似的拍着笙笙的背,把她赶到书桌旁,笙笙一路跑一路笑。
      “妈妈刚刚是在和玲安阿姨聊天么?”笛笛忽然问,仍旧低着头,在方格纸上认真地写字,一笔一划。
      “是。”小舟愣了一下,才笑着点点头。
      “妈妈和玲安阿姨感情真好啊。”笛笛把练字本翻到新的一页,“总是见面,总是聊天。为什么不请玲安阿姨到家里来呢?我和笙笙也想见见玲安阿姨。”
      “玲安阿姨?”笙笙用手指摸着下巴,“那个经常和妈妈一起玩的阿姨么?我也没见过她呢。”
      “好了好了,这是大人们的事,赶快写作业,妈妈去给你们做午饭。”小舟快速地结束了话题,朝厨房走去。
      笛笛在她身后抬起头,目光落在小舟绑头发的那条蓝白色丝巾上,微微地眯起了眼。没记错的话,这条丝巾在两个月前曾经出现在妈妈的头上过。“杜佳苒的阿姨借给妈妈的,妈妈的头绳突然断了嘛。”当时被解释以这样的理由。
      “我有多的头绳。”笙笙那时把胳膊递了过去,手腕上缠着一条小兔子粉色头绳。
      妈妈那时拒绝了吧。回答说不用了,这个就好。笛笛那时还讲笙笙,说,“这么幼稚的东西,妈妈怎么会用啊?”
      接下来不久之后的家长会上,笛笛明明看见妈妈把那条丝巾还给了杜佳苒的妈妈,妈妈走回来在自己和妹妹身边坐下来的时候,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为什么现在,这条丝巾,会再度出现在妈妈的头上呢?
      “姐姐,你在看什么?”笙笙顺着姐姐的目光看过去,什么都没有。
      笛笛抿着嘴,摇了摇头。
      第二天星期三,女儿们仍旧去学小提琴,因为学小提琴的地方和丈夫的公司在一条街上,小舟便可以只送不接,女儿们可以等丈夫下班后和他一起回来,也就是说,每天早上九点送完女儿们后,一直到晚上七点丈夫带着女儿们回家之前,小舟都是自由的。
      如今开车去那个地方,就像回家一样自然。到达她家的时候,差不多十点钟,小舟用段河给的钥匙开了门,换好粉红色的拖鞋走了进来。
      现在想想,似乎还给她的东西,绕了一圈后,又回到了自己这里。丝巾也是,钥匙也是。
      “轻舟?”卧室里有人叫。
      小舟走进卧室,段河在趴在床上,披头散发,盖着被子只露出个脑袋,看面容累极了。
      小舟爬上床,把她的头发撩开,轻轻地摸着她的耳朵。
      “你进来陪我躺一会儿。”
      小舟躺进去,段河伸手抱住她,在开着空调的房间里盖着被子和心爱的人睡觉,小舟一瞬间在心里悄悄总结了她的幸福。
      “你昨晚熬夜了吗?”
      “没,一大早和一个客户见面,他早班的飞机回美国,我天没亮赶到机场和他在星巴克里谈了一个小时。”段河的脑袋蹭着小舟的肩膀,小舟伸手抱住她像抱住自己撒娇的孩子。
      “你身上好香。”段河满足地笑。
      两个人睡到十二点,其实小舟一直是睁着眼的,神识清明地听着身边人吸气又呼气。
      她真是干净。
      小舟想。
      段河醒了,睁开眼睛,把脑袋从小舟的肩膀上抬起来,看着她笑,她们接吻,然后起床,小舟进厨房准备午餐,段河去洗脸。
      “段沁呢?”
      “被我爸接到美国去了,整个暑假都不会回来。”
      “你这是什么语气?”
      “我什么语气你听不出来?”段河从洗手间里打开门,倚在门口抱着胳膊,一只腿屈膝脚尖点着地,很随意地站着,看着小舟笑,“我还不是想叫你经常来。”
      小舟笑,低头切菜。
      段河走过来,站在小舟身后,把小舟头上已经松了的丝巾取下来,拢拢头发重新给她绑好,“这么大人了,连头发都绑不好。”绑完头发,段河抱住小舟。
      “你干吗把你自己也绑上来?”小舟故意笑她。
      “你不明白?”她似乎是有些委屈地闷闷地说。
      “你不说我怎么明白?”
      “说了你也不明白。”
      两个人说绕口令似的一来一往,小舟不再出声,专心切菜,段河也似乎有些不乐,但仍旧抱着小舟不松手。
      在这样一段没有名目的关系中,两个快三十岁的女人了,却像情窦初开的中学生似的,动不动就冷战。一个习惯低头无言,一个习惯把郁闷表现在脸上。但如同这段注定没有结果的关系一般,冷战也是短命的,有时候半小时,有时候十分钟,有时候三十秒都不到,两个人就和好了。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不知因为什么两个人都生了气,但让一句话冷却的时间都没有,段河就走过来抱住小舟,说,“我才不要和你浪费。”
      这一次也是一样,因为明白与不明白的争论僵持了一顿饭的时间,但在接到工厂送来的快递后段河就兴致勃勃地拉着小舟试衣服。
      “真不知道新来的助理怎么办事的?明明叫送去公司,却送到我家来了。”抱怨了还没十秒,灵机一动地望向正在收拾餐桌的小舟,“轻舟,你换上这些衣服,我给你拍照。”
      “碗还没洗呢。”
      “放哪儿吧,又不会坏。”段河拿小刀拆了快递,把衣服抖开,“这是今年的秋季新款。”
      “现在才夏天呢。”
      “广告得先打出去嘛。来,你把这件衣服换上,我去拿相机。”段河把一件衣服甩给小舟,小舟接过,有些犹豫地摸着衣角。
      “就在这儿换啊,我又不是没看过你不穿衣服什么样。”段河打趣小舟,然后进屋拿了相机出来,帮小舟整理衣服和头发,指挥着小舟拍照。
      “坐沙发上,把脸侧过去,再侧过去一点,手,手抬高一点,好。”
      “再换这件。”
      “扣子,把扣子解开,上面的不要扣。你害羞个什么劲。”
      一下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客厅的沙发和地板上是被扔到到处都是的衣服,银杏黄湖水蓝象牙白五彩斑斓,段河拉着小舟坐在衣服堆里,把拍好的照片一张一张地给她看。
      “轻舟,你真是个宝贝。”
      “这些衣服你就这么乱扔没关系吗?”
      “怕什么,老板是我。”段河把照片看了一遍觉得实在满意,站起来,“我去打印出来,你拿一份走。”但才走出一步,又停下来了,转身看着小舟,轻轻地无奈一笑,“还是,算了吧。”小舟明白她的意思。叫她如何不明白呢,无非就是带回去要被发现了解释不清。总不能又推到玲安身上。
      小舟松开紧紧地抓着的衣角,也是释然般地一笑,“嗯,我去把碗洗了,该回去了。”
      收拾一切,不止厨房里的碗筷,还有散落在客厅的衣服,小舟做这些的时候,段河坐在沙发的一角上,用手支着头,似乎睡着了。
      小舟把最后一件衣服拾起来叠好,走过去轻声对段河说,“我回去了。”
      “嗯。”
      小舟便转身离开。
      “轻舟。”
      等待了十秒,果然没有再说下去,一如从前的诸多时刻,她也是这么突然叫了小舟的名字,然后一言不发,空气里只剩下两个人呼吸的动静。似乎她们两个人,都在等待着对方,都在逼迫着对方。她们都知道的是,必须有一个人,要站出来打破如今看似甜蜜的僵局。但是遗憾也注定的是,谁都没有迈出这一步。她从没问小舟,你什么时候和丈夫离婚,或者是,你想过和丈夫离婚吗?小舟也从没向她要过解释,关于那个叫苏耶的女人的一切。她只对小舟说过这个女人一回,就是那天在亚海的湖边,以“是杜佳苒的妈妈”这几个字来描述。但在“杜佳苒的妈妈”面前,她加上了一个“是”,去承认医院里段沁对她那恶毒的指控。
      你还不是像块口香糖似的黏着一个已经结了婚的女人献媚卖乖,寒碜又恶心。
      是。
      她从来不知道的是,每当小舟想到这其间的逻辑关系,有多心痛。在心痛之上,又汹涌着多大的对于那个叫苏耶的女人的嫉妒。
      对于她和苏耶,小舟完全不清楚过往的种种。
      但是她可以感受。
      她们没完。
      小舟离开后,段河仍旧坐在沙发上发呆,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忽然门又从外面开了,段河惊喜地站起来,只叫了一个“轻”字,就停下来了。
      苏耶本想从鞋柜里拿拖鞋换,看见门口摆着一双粉色的拖鞋,于是打算就穿这双,但是段河走了过来,给她从鞋柜里拿了一双蓝色的,又把那双粉色的放了回去。苏耶不以为意,走进来在沙发上坐下,问,“你刚有客人?”又看了眼沙发上成堆的衣服,“这些衣服怎么摆在这儿?”
      对于两个问题,段河都没有回答,而是直接问,“你来干吗?”
      “去意大利的时候我拍了几组照片,过来你这边洗,你也知道杜捷那个人,不让我设暗房,非说我这些爱好是舍近求远耗费成本。”
      “你自己去用吧,我回房间睡会儿。”段河说着便准备起身。
      “你生病了么?”苏耶伸过手来,想要摸段河的脸,但是段河朝后一避,躲开了,她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洗好了就回去吧。”然后回卧室关上了门,可以清晰地听见房门反锁的声音。
      独自坐在客厅的苏耶,在温柔亲善的微笑之下,一种几乎要把她撕碎的屈辱感和愤怒感在体内蛮横地冲撞起来。她看见沙发的衣服堆旁边还放着相机,似乎是受到什么指引似的,伸手拿起来看。
      半分钟后,苏耶放下了相机。
      原本隐藏着阴郁的笑容,忽然就明媚起来了。
      原来,如此。

      “到家里来?”小舟有些惊讶地回头,脸上的面膜差点掉下来。
      丈夫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杜先生为什么突然提出,但没关系的吧?”
      “没关系是没关系......毕竟是你的客户,就是有些想不通......”
      “不要紧,做几个家常菜就好了,杜先生这样的人吃惯了山珍海味,家里的小菜合他的胃口。”
      “嗯。还得把家里再收拾一下,地毯也给换了,还有墙上那幅画,上次被笙笙发脾气涂得不成样子......”小舟一边计划着一边掀被上床,结果一躺进去就被丈夫一把抱住,小舟惊了一跳,男人嗅着小舟的脖子,呢喃,“我想你了。”
      小舟强颜欢笑,“我就在这儿啊。”
      “我说的不是这个......”他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小舟的裙子里。
      小舟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此时被打断的丈夫很是有些不乐。
      “我......我生理期到了。”
      “怎么是今天?”丈夫皱眉看着小舟。
      小舟把脸扭过去,“提前了。”
      丈夫无奈地放开小舟,翻过身去,背对着小舟,伸手关了灯。
      “老婆。”小舟以为他快睡着的时候,他忽然无比清醒地叫了小舟一声。
      “嗯?”
      却没再回答。倒像是梦话。
      丈夫的客户,杜先生一家说好第二日的晚上七点到访。小舟用白天的时间收拾了屋子,又在晚饭前带着两个女儿换好衣服,把她们打扮成可人讨喜的模样,自己也换上一条正式的白色连衣裙,把那条蓝白色的丝巾从头发上取下来,绑在了手腕上。
      快到七点,丈夫敞开客厅的门,和小舟带着两个女儿等候贵客。车子在庭院里停了下来,杜先生带着妻女下车,小舟一家迎接。
      “杜先生,欢迎欢迎。”
      “泊帆,这是我太太,这是我女儿。”
      “杜太太。这是我妻子,小舟,两个孩子,大的叫笛笛,小的叫笙笙。”
      “杜佳苒,你怎么来了?”笙笙一脸想不通地问。
      小舟推了推笙笙,叫她不要这么没礼貌。
      “我跟我爸妈来的。”杜佳苒说。
      “怎么?孩子们认识么?”杜先生饶有兴趣地问。
      “不止孩子们认识,我和谢太太也有一面之缘呢。是吧?谢太太。”站在杜先生身边的杜太太,微笑着看向小舟,“谢太太不会已经忘记我了吧?”披着一张美艳皮囊的女人,微微皱着眉表达一种友好的嗔怪。
      怎么会呢?
      怎么会忘记你?
      苏耶。
      小舟轻轻地摇头,对客人笑得温婉乖巧,“晚饭已经好了,进来吧。”
      两家人落座,苏耶特地坐到了小舟旁边。丈夫给客人斟酒,小舟起身给孩子们倒果汁,苏耶看见小舟手腕间的那抹蓝白色,笑了,“谢太太的这条丝巾,看着倒是眼熟。”
      杜先生看小舟似乎有些尴尬,便笑着对她解释,“我妻子是做时尚杂志的,经常接触这些。”
      小舟点点头,坐了下来。
      大家便开始谈天,主要是泊帆和杜先生在聊,小舟时不时配合丈夫点头或微笑。三个孩子则坐在一起用果汁干杯,叽叽喳喳地兴奋地讨论着学校的话题。
      品尝过桌上几道菜的杜先生,直赞小舟手艺好,说泊帆娶了个贤内助,泊帆笑着在饭桌上伸手握住小舟的手,似乎表达一种珍惜,似乎表达一种感谢。
      苏耶便笑,“谢先生和谢太太真是恩爱。”
      小舟笑了笑,在丈夫宽大的手心里捏紧了拳头。
      对面的笙笙,坐在姐姐笛笛和同学杜佳苒中间,举着果汁杯笑得最开心,忽然,坐在妈妈身边的那位漂亮阿姨,微笑着把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毫无来由地,年幼的笙笙感受到了一种威胁。
      “你就是笙笙吧?前段时间我听佳苒说,你在学小提琴的时候,突然发烧了,现在身体没事了吧?”
      笙笙呆呆地摇了摇头,一旁的笛笛放下果汁杯坐直了身体,神色紧绷看向苏耶,但是苏耶根本没理会来自一个九岁孩子的眼神警告,继续说了下去,“佳苒还说,那天老师担心你的身体,就让姐姐带你提前回家了。”苏耶转头看着身边的小舟,微微皱着眉表达关心,“看到孩子发着烧回来,谢太太一定吓坏了吧?上周星期三的时候。”
      害怕。
      无措。
      不知道怎么回答。
      冷汗顺着脊梁涔涔而下。
      “是啊,吓坏了。”此般情势之下,小舟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顺着苏耶的话回答,开口的时候,根本不敢看对面的笛笛和笙笙,觉得面皮扯紧,耳朵发烫。
      罪人的嘴脸,这样丑陋。
      “啊,”苏耶轻轻叫了一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是星期四来着吧?我记错了。佳苒,笙笙发烧被姐姐带回家的那天,是星期四么?”
      杜佳苒神色冰冷,似乎是不情愿回答的样子,但在母亲那看似温柔实则狠戾的目光威压下,还是点了点头。
      桌上小舟的丈夫,似乎终于嗅出了这顿看似一团和气的聚餐上的火药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然后看向两个女儿,问,“星期四那天,你们不是跟平常一样在琴行旁边的奶茶店等着我的吗?什么时候回过家?”
      年纪小的笙笙,被吓得哭了起来。丈夫又将目光转向小舟,平日的温柔与宠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充满审讯意味的威严,“上周星期四的时候,你在哪儿?在家吗?星期三的时候又在哪儿?她们什么时候回的家,回没回来,你为什么不知道?”
      终于到这一天了么?
      终于到被怀疑被质问的这一天了么?
      接下来的,便是罪行暴露了吧。
      是反驳呢?还是承认呢?
      为什么,心里的某一隅,竟还如同一股清泉般地,悄悄流出了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难道对于这一刻,竟已期待已久了么?
      小舟呆呆地看着丈夫,全然无话。
      而挑起这一切的苏耶,气定神闲地伸筷夹菜,慢条斯理地品尝。坐在她身边的杜捷,充满警告意味地看了她一眼。
      “够了。”笛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她毫不畏惧地看着爸爸,目光和父亲对峙了一会儿,才略有缓和地说,“那天我们根本就没有回家,所以妈妈不知道。”
      “可佳苒说她看着你带着妹妹离开的.......”苏耶不停往火里添柴。
      “你知道些什么!”笛笛朝她吼了出来,过后才觉得有些失态,烦躁又懊恼地勉强找回在长辈面前的礼貌,减小了音量说,“因为不想害妈妈担心,所以我自己带着笙笙去买了退烧药,然后在奶茶店坐到下午六点,等到爸爸来接我们。那个老师根本就是小题大做,笙笙吃了退烧药就好了,所以,也就没有告诉爸爸。”
      笙笙拿手背抹着眼泪,顺着姐姐的话一个劲地对爸爸点头。
      “再说了,”笛笛继续说,“就算那天我们回来了,妈妈不在家,又有什么问题么?难道她就不能出去玩么?难道她就不能去逛街去见朋友一定要待在家里随时等着我们回来才可以么?妈妈也是女孩子啊,不是随时待命的佣人。爸爸你用审讯犯人的语气那样问妈妈是什么意思?”
      眼泪从眼底凝聚,小舟低下了头。泊帆也有几分赧颜,躲开了大女儿的目光。
      杜先生笑了起来,打圆场地说,“好了好了,误会说开了就好了嘛。”他拿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妻子,目光几分不悦,警告她不要再乱来,接着对泊帆笑,“倒是你这个大女儿啊,小小年纪伶牙俐齿替母伸冤,真是叫人佩服。苒苒,你看人家。”
      杜佳苒翻了个白眼,继续喝果汁。
      于是掀过此篇,一桌人继续用餐。饭后小舟收拾,丈夫陪着杜先生坐在沙发上聊天,三个小女孩在卧室玩,苏耶友好地帮着小舟一起收拾,两个女人在厨房里忙碌。
      对于刚刚差点给自己带来家庭灾难的女人,小舟并没有什么好脸色,板着面孔一言不发,洗碗的动作格外的大,碗碟碰得叮叮当当地响。
      苏耶不以为意,无论何时都气质优雅,一边在水龙头下冲掉碗碟上的泡沫,一边无限缱绻地用了回忆的调子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十八岁,大一的新生,一个人提着行李,戴着顶黑色的帽子,外套系在腰上,穿着白色的短袖,她到宿舍楼前登记,接待她的就是我......”
      小舟把水龙头拧到最大,水花都溅到了围裙上。
      “她脾气坏,和宿舍人处不到一起,我那时在念研究生,经常帮着处理系里的学生工作,辅导员叫我去开导她。我问她为什么要搬出去,她冷冷地说,‘我厌恶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
      “后来我也搬了出去,和她住一起,她就是从那时起开始创立现在的服装品牌的,在出租屋里画设计图,自己找工厂做,骑着自行车货比三家,她是个很有梦想的人,陪着她我自己也觉得温暖。
      “她对她爸爸感情很深,表面却不露出来,有次她爸爸来学校找她,她待在图书馆陪我赶报告就是不出去,后来我们出去的时候,她爸已经把车开走了,她当时就哭了,还当着那么多的人......
      “从大学起她就是短发,头发长了我给她剪,她也不嫌弃......
      “她也给我做衣服,我给她当模特,我是她的第一个模特......她很喜欢让我试她设计的那些衣服,给我拍很多照片......”
      “闭嘴。”小舟关上了水龙头,冷冷地说。
      “那条蓝白色的丝巾,是她公司刚刚成立时我送给她的。”苏耶转过身来,看着小舟的侧脸,“她又几次三番地把它送给你,你说,那丫头是什么意思呢?”
      小舟看向一边,表示不想听。但是苏耶走了过来,抓起小舟的手腕,蛮横地把她拉了过来,小舟一后退,苏耶跟着逼近,把她堵在角落里使她无法逃脱,“我们认识十年,睡过无数次,她亲口说我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她家的钥匙我永远都有一把,到现在我们连日记本都是交换着写的,你觉得,凭你一个和她认识不到三月的有夫之妇,拿什么和我比?”
      小舟挣不开她,最终放弃,冷笑着看她,“我和她认识不到三个月,睡过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她巧妙地停顿一下,挑衅地笑了,“啊,不,两只手,我只有她现在家里的钥匙,我不知道她有写日记的习惯,那么杜太太,是什么让你大费周折地跑到我家,在我丈夫和女儿面前阴阳怪气地演了那么一出好戏,现在又对我威逼至此呢?”
      苏耶目光中的盛气凌人一点一点地崩解,她松开了小舟,但是小舟拉住了她,仰着脸红着眼睛地看着她,“倒是你!认识那么多年,陪伴了那么久,那么亲密无间地在一起过,那你怎么结婚了?那你怎么还和别的男人生儿育女?那你怎么还能一脸无愧地向我炫耀她说你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要她把你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毫无芥蒂地当成自己的孩子,你怎么有脸这么做!”小舟歇斯底里地朝苏耶喊了出来。
      苏耶的目光中流淌着一种悲戚,她讽笑着,“你又比我好得到哪里去?”她挣脱小舟,不屑地用肩膀撞开这个哭哭啼啼的小女人,走了出去。
      留下小舟一个人在厨房,抱着肩膀蹲了下来,泣不成声。

      杜家一家人离开后,谢家的气氛就变得很死寂。小舟叫两个孩子洗了澡,哄着她们睡觉。房间里,笛笛睡上铺,笙笙睡下铺,小舟坐在床边,隔着被子轻轻地拍着笙笙。
      忽然笙笙从被窝里伸出手,抓住了小舟的手,问,“妈妈,你那天去哪儿了?”
      “嗯?”
      “那天我发烧,姐姐带我回来了。可是妈妈不在家,我们也没有钥匙,就又回去了。姐姐说,不能告诉爸爸和妈妈。”
      上铺的笛笛,无声地流着泪,抱着怀里的小熊翻了个身,面朝着墙。
      “妈妈,你是去见玲安阿姨了么?”笙笙问。
      小舟心痛地点了点头,“嗯,玲安阿姨还说下次来家里,给你们带礼物呢。”她给笙笙盖好被子,无限留恋地看着这个懵懂无知的女儿,极力忍住了眼泪,“睡吧。”
      笙笙满足地闭上了眼睛,小舟起身离开。
      “你会离开我们吗?”房间里的另一个女儿,声音清凉如水。
      一直在眼眶久悬的泪滴,就那样落了下来。
      从女儿们的房间出来,小舟擦干眼泪,平静了情绪,走进自己的卧室,打开衣柜准备拿衣服洗澡。
      忽然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熟悉的气息涟漪般散开,渐渐汇聚成牢笼。越收越紧的拥抱,拖着她朝身后坠去。
      小舟拼死挣扎却无济于事,被掀翻在床上。然后迎面降下的,是粗暴蛮横的钳制与吻。
      屈辱,愤怒,无助,小舟哭喊着,最终踢了丈夫一脚,推开他夺门而出。
      就是这样了吧。
      明白的清醒且疯狂,不明白的仍旧在沉睡。
      在深夜的道路上狂奔,离开了这九年来的归宿,眼泪和汗水一起流下,像扑火的飞蛾。
      最终,小舟停了下来。四周空无一人,路上连一辆车都没有,只有路灯疲惫地站着,树影幽暗。
      手机没电关机,摸遍全身也只有几个一元的硬币。小舟走到路旁的电话亭,拨下了那个号码。
      等待了十几秒后,电话被接起了,“喂?”
      小舟吸了吸鼻子,“你能来接我么?”

      玲安把车停好,小舟从另一侧下车,两个人乘电梯到了玲安的公寓。
      “先去洗澡吧。”一进门玲安就体贴地说,“我去给你找我的衣服,瞧你这脸花的。”
      小舟在玲安的浴室里呆了很久,久到玲安不放心地来敲门,问小舟在里面是否有事。小舟应了声没事,关了花洒,其实根本没怎么洗,不过拿着花洒听着水声发了一个小时的呆而已。小舟换好玲安给的睡衣,走了出来。
      玲安准备好了啤酒,递给小舟,小舟没有拒绝。两个人坐在阳台上,看着北市的夜空喝着酒。
      “看见那颗星星了么?”玲安说,“就那儿,很小的,只有一点点。”
      小舟眯着眼费力去寻,终于找到,“啊,看到了。”
      玲安笑了,穿着睡衣的玲安跟白天那副夏经理的样子很不一样,她说,“我经常坐在这儿找星星,找到一颗就很开心。”
      小舟笑了,低头无声,从冰箱里拿出的啤酒罐上爬满水珠,顺着小舟的手心滴落到地板上。
      “轻舟,你和段河有什么吧?”玲安说,“刚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我在公司加班,段总也在旁边,她问怎么了,我说一个朋友发生了点事,要去接一下。她跟着就问,那个朋友是不是你。我说是,她就放我走了。”
      小舟沉默无话。
      “上次在公司看到你们那个样子,我就知道不简单。你们,不是普通的认识关系吧?”未等小舟回答,玲安就抢先说,“肯定不是,你们那个样子,明眼人一看就看出来了。”
      “那,你们公司的人,都怎么想她?”小舟问。
      “能怎么想?她好这口大家都知道。”一出口玲安才意识到在小舟面前这么说段河太失礼了,有些懊悔,调整了语气接着说,“反正她和《HERS》的主编苏耶的那些事,圈里都知道,也经常当八卦谈。但人家是段竟言的女儿,自己又有本事,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能多什么嘴?”
      “她们,哪些事?”
      “也没什么大事,她们认识得早,是一对,早期的时候圈里人都知道,但后来苏耶结婚了,但她俩仍旧没完,只是大家都不说破了,管苏耶叫杜太太,那位杜先生可是北市房地产的巨鳄,谁敢乱嚼舌根。”
      “这些,杜先生不知道么?”小舟神情凉薄。
      “知道吧.......他那种身份的人,随便雇个私家侦探一查就明白了,再说了,他人脉那么广,早晚听到风声。只是他们这些事,你指望着能有几两真情?半斤就不错了。杜老大自己也在外面乱搞,人前倒会和太太扮演恩爱夫妻。没办法,社会需要嘛,咱们国家几千年来的传统婚恋观,真正敢去挑战的能有几个?你说要是平民百姓,出个柜就顶多被身边的父母长辈亲朋好友说两句,这要搁他们这些人身上,那就是钱啊!一步行错,损失的不知是我们这些人多少倍!听说苏耶当年,因为和段河的关系被一个上了年纪的客户羞辱了一顿,没多久她就找上杜捷了。真正能不在乎世俗目光的又有几个?这还是在北市,中国最发达的国际都市,要是搁西南小县城,一对同性情侣能成为全县的谈资。社会就是这么个社会,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做人还是得现实点好。”
      小舟笑了。
      玲安继续耐心劝说,“轻舟,我知道我说这些话你不爱听,你高中时候起就跟大家有些不一样,就爱做梦,写个检讨都能探讨出个世界观来。你说像你这样的条件,找个疼你爱你的男人,生儿育女,吃穿不愁,不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吗?你现在过得这么幸福,大家都羡慕你,你干吗要破坏它呢?冷静了就回去吧,和你丈夫好好谈谈,那男人很爱你的,眼睛不会说谎。”
      小舟仍旧没回应,只是淡淡地笑。
      玲安有些急了,“难道你还真觉得你离了婚,段总能对你负起责来?她在那样一个位子,有那样一个父亲,背后那样一个圈子,她连苏耶都承诺不了,你还指望着她能承诺你?”
      那晚,玲安说了很多,听见很多什么社会啊现实啊男人啊女人啊这样的字眼,玲安说得累了,就进房睡去了,留下小舟一个人在外面。小舟缩在椅子上,披着头发抱着膝盖坐着,抬头去找天上的星星。肉眼可见的星星很少,又不亮,很多都是一闪就不见了,如捉迷藏。都是些碎碎的微粒,像雪像盐,像玻璃碴子。
      为什么在所有人的眼里,只有苏耶对于她才算重要才足够被谈论,才是她人生篇章浓墨重彩的一笔,而小舟于她,于她漫漫此生浩浩永世中,却只如一个无甚意义的零头呢?似乎苏耶是段河这场人生重大计算的商,段河除以爱情等于苏耶,而小舟,只是六个小数点后跟着的那个寒碜可怜的余数,无处安放,无处收藏。
      是啊,二十八年人生中的三个月,确实可以不纳入考量。
      恨就恨自己来得太晚了,被那个讨厌的女人抢占整整十年的先机。
      小舟对着夜穹,轻轻地笑了。
      同一时间的段河,走出灯光熄灭的公司大楼,在摩天大厦下抬起头来,仰望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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