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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渡(6) ...

  •   在玲安家借住的这几天,小舟经常梦到她。
      玲安白天上班去了,小舟一个人无事可做,谁也不想联系,谁也不想解释,手机里的未接来电已经数不清,为了清净干脆直接关机,蒙头睡觉。
      白天睡,晚上也睡。睡醒了就继续睡。睡足了精力好接着睡。
      有时候做梦醒来,肚子空空的,喉咙也干,眼睛像是睁不开似的,只剩下一条缝去看世界,半醒半昏的神识中,依稀看见日光正从窗玻璃上爬过。
      那样子,像极了一只鬼影。
      总做噩梦。从一个噩梦里逃出来,又堕入另一个噩梦中,情节多荒诞,一醒来就不再描绘得出,只剩下又害怕又心痛的感觉,紧紧抓挠着心脏。
      小舟还梦到她大学时候的样子,也许是因为那天听苏耶炫耀似的说了那一大通话。梦里她穿着白衬衫牛仔裤,英气又干净,小舟知道那是段河。她就是知道。
      和段河也没有联系,关掉手机后就屏蔽掉了一切。小舟偶尔也会缩在被子里想,段河会不会已经知道了她家的事。玲安会告诉她吗?还是说苏耶会故意晃到段河面前把那一晚谢家饭桌上的好戏说与她知呢?段河她,会如何认为如何决定呢?她会笑自己么?笑自己的痴傻和狼狈。笑自己的太认真和玩不起。
      其实一开始没想走到这一步的,怎么就不知不觉走到这一步呢?在她初见她的那个晚上,谁想到今天?如今的恶果,究竟是小舟蓄谋已久一手造成?还是说一着行错玩火自焚呢?
      可是她想,不管原因是什么,不管一开始动机是怎样,不过过程坦荡还是崎岖,体面还是狼狈,都导向了一个结果。
      她爱她。
      她爱段河。

      那么,丈夫呢?
      当年她对他的一切,如今她对他的所有,是爱情么?如果没有爱在支撑,怎么走过这九年?又如果真有这份爱,为何现在又逐渐消失了呢?那么会不会有一天,她对段河的爱,也这样消失?还是说,无需辩驳或者维护,爱情本就是会自然消逝的东西。勉强自己去保持以前的爱,就如舍不得浪费而强迫自己吃下腐烂的水果。
      是会肚子疼的。
      小舟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拨通了丈夫的号码,“泊帆,我们离婚吧。”

      晚上八点,谢泊帆把车停在了玲安公寓的楼下。玲安送小舟下楼,和泊帆遥遥地对视一眼,然后点点头,便转身上了楼,将小舟交给了她的丈夫。
      泊帆走过来,小舟并无行李,细小伶仃的一个,因此泊帆不知道如何安放双手,显得局促。
      “在欧洲出差,赶回来的,让你久等了。”他说,转身走过去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等待着小舟。
      然而小舟却并没有挪步,站在原地,“我不回去,我就是告诉你我要离婚,你叫律师起草离婚协议吧,我什么都不要。”
      “笛笛笙笙也不要?”泊帆苦涩地冷笑。
      小舟抿了抿嘴,低下头,那副神情,不像一个即将舍弃孩子的母亲该有的纠结和痛苦,倒像是一个小女孩,为什么发夹丢了这样的小事,微微地苦恼着。
      一瞬间泊帆觉得时光倒流,小舟又回到十八九岁的样子。那两个孩子,跟眼前这个少女,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
      “我会去看她们,她们也可以来找我,我还是会努力做她们的妈妈。”小舟抬起头,说。
      “先上车再说。”泊帆微叹,似乎是被她的神情她的语气打败了。
      “不。”小舟明确地拒绝,声音清亮,比孩子更孩子。
      泊帆走了过来,低下目光看着小舟,如同审判,“轻舟,我们来打个赌,我带你去找她,要是她接受了你,我就放你走,否则,你就跟我回去,以后我们谁都不再提这事。”
      这实在出乎小舟的意料,从没想到丈夫会做这样的决定。小舟压下心里的震惊和隐隐莫名的害怕担心,点了点头。
      泊帆开车,载小舟到了段河的小区。
      “你要和我一起上去吗?”车停在楼下,小舟问。
      丈夫点点头,看样子一点也不像心情沉重,倒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这让小舟感到气恼,让她觉得,这个男人在藐视她们对于彼此的意义。
      小舟带着几分不悦,和丈夫一起上楼,到了段河的楼层,小舟按了门铃。
      “钥匙我没带在身上。”当着男人的面,小舟故意这样说,似乎是在报复他刚刚的轻蔑。
      大概过了半分钟,才有人来应门,一个男人,穿着条裤衩,裸着上身,满脸烦躁地看着门外的小舟,“你谁啊?你找谁?”
      小舟觉得又丢脸又生气,不敢回头去看丈夫此时的表情,“段河呢?叫她出来!”一副理所应当的兴师问罪模样。
      “什么段河?这里没有叫段河的。”男人看看小舟又看看小舟身后的泊帆,语气多了几分警惕和驱逐,“你们是谁?到底要干嘛?”
      这时,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从房间里出来了,看年龄她和男人差了很多,但却走过来以一种情侣的昵态和男人站在一起,懒洋洋地说,“你是说这房子以前的主人吧,她搬走了,这房子卖给我了。”
      “你怎么知道以前的主人叫段河?”男人问女人。
      “在中介那里签合同时看到的。”女人像是嫌弃男人的愚拙似的,几分不耐烦地回答了男人,又转过头来看着小舟,说,“她好像急着要走,连签合同这种事都是交给中介的。哎,你朋友不会摊上什么事了吧?”
      小舟一下子就站不稳了,泊帆从后面及时扶住了她,小舟甩开了丈夫,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扑过去紧紧抓住那个女人的说,哭喊着问她,“她去哪儿了!她去哪儿了!”
      女人粗暴地甩开小舟,男人冲过来横在女人面前推了小舟一把把女人护在身后,小舟倒在地上,丈夫在她身边冷漠地站着,女人揉着自己的手语气嫌恶地对小舟说,“我怎么知道?你问我有个屁用啊!”
      男人愤怒地关上了门,朝着门外骂了句疯婆娘。
      小舟跪在地上,抓住丈夫的西装外套摸索着,“把你手机给我!把你手机给我!”
      男人目光复杂地看着地上狼狈失态的妻子,从衣袋里摸出手机递给了她。小舟像获得救命药似的抢过来,哆哆嗦嗦地拨下了那个号码,一遍一遍拨过去,终于哭出声来,“为什么变成空号了!为什么变成空号了!”她情绪激动地拍打地面,耸着肩大哭不止,鼻涕和眼泪一起弄花了脸。
      泊帆实在看不过去,把小舟从地上拉了起来,小舟抓住他的手,仰望着乞求他,“带我去她公司!我知道她公司在哪儿!求求你了!求求你......”泊帆一把把小舟按进怀抱,小舟在他的怀里,像一片叶子似的朝下坠,似乎是怎么抱都抱不住。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盛夏,很快就结束了。
      送两个女儿去上学以后,小舟便成天坐在家里发呆。她常常坐在窗台上,靠着墙,手放在百叶窗的开关上,往上按再往下按,于是脸上便一明一暗。单调的开关声是生活的背景。
      每晚九点的时候,小舟就会给玲安打电话,但得到的都是和前一天一模一样的回答,“没有,没有回来,公司是副总在管。轻舟,你死心吧。”
      但小舟不死心。因为只要一死心的话,她便彻底从她的生活里逃走了。她需要这样日复一日向玲安探寻她的消息,来日日记得她,来时刻提醒自己,你有一个爱的人,不要忘了。
      她为什么就走了呢?走得就像没来过一样。小舟替她想了很多理由,但总是用后一个理由推翻前一个理由,想来想去又回到了第一个理由,但不论是怎样的理由,都不包含她不爱小舟了这一条。
      似乎是在她离开以后,小舟反而前所未有地感受到来自她的无比浓烈的爱。小舟现在只要一想到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着,就又是悲伤又是喜悦地想要看着远方微笑。
      日子渐渐地也就平静下来了,和丈夫吵过几次后大家就休战了。和丈夫吵主要是因为丈夫把那条丝巾和她家的备用钥匙都给扔了。但后来小舟就宽慰自己,只要她自己还记得就好。
      而且,她的那些拥抱,她的那些亲吻,那些她在小舟耳畔的温热气息,是怎么也扔不掉的。
      小舟无比庆幸,自己和这样一个人,那样亲密过。
      不过,坦诚一点,那个人呐,在小舟这里,比起作为她自己,更是作为小舟的爱人而存在着的。
      我没那么伟大,我所有想法都是自私的。
      小舟想。
      北市到了秋天,一场雨接一场雨地飘下来,天空时常阴郁。
      通过玲安,小舟得知不久在北市有一个当年她们高中班的同学聚会。
      “都是在北市打拼的,大家联络联络以后也好互相帮衬。轻舟,你也来,不然一天到晚待在家里该发霉了。”玲安说。
      小舟便去了。果然如玲安所言,那些独身一人至今未婚在北市打拼的女同学,好多都羡慕小舟。也有那种落户北市的,但自家老公和小舟丈夫相差甚远的,眼神语气里都是对小舟的妒恨,时不时拿话刺小舟。
      小舟笑着一一接过。
      同学聚会结束,天空飘起了雨,小舟冒着雨往地铁站走,玲安开车在小舟身边停下,降下车窗,对小舟说,“一个人跑那么快干吗,上来,我送你回去。”
      “我坐地铁回去。”
      “地铁站到你家还有一两公里,你走回去该感冒了,我送你。”玲安正说着,忽然变了眼神和表情,朝小舟一笑,“看来不用我送了,喏。”
      小舟顺着玲安眼神的方向回头,泊帆正撑着伞立在雨中。
      小舟和玲安说了再见,走向丈夫。
      泊帆为小舟拉开车门,收起伞,坐上去发动了车子,朝家归去。
      细雨落在玻璃上,像极了一行一行的泪。霓虹酒醉,开始呓语,斑马线处一个一个晕晕乎乎的红黄绿,车子走走停停。
      “热闹吗?”
      “热闹。”
      “来的人多吗?”
      “挺多的。”
      “都谈些什么?”
      “什么都谈。”
      “这个月二十六是我妈的生日。”
      “嗯,我准备礼物。”
      “轻舟,我妈的生日早就过了。”
      一连串不经思考的回答,到这里就截止了。小舟微张着嘴,沉默无话。
      “轻舟,其实你从没爱过我。”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丈夫终于语气平静地开口,“你当初只是被我感动到了,所以过来安慰安慰我,结果我一把抱住你,你再也离不开。再也无法离开,你怕对不起我。”
      小舟把头转过去,看着窗外。
      “但是爱情这个东西,最不该有的,就是先后顺序。”
      “你的爱,说到底也是我用我的爱,换来的。”
      “这辈子我怎么就遇到你。”他似乎是笑了。小舟转头想验证自己这一想法,正好撞上丈夫的目光,他朝她一笑,然后说,“我们离婚吧,轻舟。”
      冬天之前,小舟搬离了北市。收容她整整九年的家,在身后合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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