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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渡(7) ...

  •   南方小城的春天,温暖绵长。小舟做一份足以使自己过得不错的工作,认真上班,认真下班,周末时候一个人听音乐会或泡图书馆。
      女儿们在放假时候会过来这边,最开始来的只有笙笙,是泊帆陪着坐高铁来的,三小时的路程,也不算久。笙笙每次回去,小舟都会叫她带一份一模一样的礼物给笛笛,后来,寒假的时候,两个女儿一起在小舟这里待了半个月之久。
      小舟上班的时候,女儿们就在家写作业,自己看电视玩游戏,等到小舟下班的时候,她们已经在公司门外等候了。回家步行半个小时,沿途会买上应季的柚子,回到家切开清香满溢,一瓣一瓣地掰开,坐在沙发上一边吃一边烤火。
      寒假分别的前一晚,小舟带着两个女儿睡一张床,大女儿已然入睡,鼻息安然,小女儿忽然睁开眼睛盯着小舟看,小舟轻轻拍着她。
      “妈妈,你为什么不回来?”
      “嗯?”
      “妈妈对我们也好,爸爸对我们也好,可是为什么就是不能同时对我们好?妈妈要是回到爸爸身边,就可以同时对我和姐姐好了。”
      小舟抚摸着女儿的脑袋,说,“因为......妈妈终于找到了自己,明白了自己的所爱,就不可以再自欺欺人。”
      笙笙凝视了小舟一会儿,然后轻声说,“妈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小舟也压低声音配合。
      “去年你从家里跑出去的那一次,爸爸带我和姐姐,去找了那个假的玲安阿姨,爸爸和她说了好长的话,一些我听得懂,一些我听得懂,一些我听不懂。等到我们走了,我回头去看那个阿姨,她哭得好伤心。”
      “什么假的玲安阿姨?”小舟听得云里雾里。
      “就是爸爸那天带我和姐姐去见的那个阿姨,一个很漂亮的短头发阿姨,是和妈妈不一样的漂亮,感觉......感觉很厉害,我问姐姐她是谁,姐姐说,她是假的玲安阿姨,说妈妈每次对我们说去见玲安阿姨,不是去见真的玲安阿姨,而是去见这个假的玲安阿姨。”
      小舟把涌上来的情绪像咽一颗糖似的吞回肚里。
      “她还给妈妈写了一封信,就我们和她见面不久后她寄来的,不过姐姐把那封信撕了,我只看了一下子。”
      “那你还记得信里都说了些什么吗?”
      笙笙摇了摇头。
      小舟轻轻地拍了拍女儿,微笑,“睡吧。”
      女儿们下一次再来,已经是南方的春天,小舟经常带着她们去踏青。一次笛笛在下台阶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小舟把她背了回去。
      十岁的孩子,已经不轻了,爬上楼小舟出了一身的汗,把笛笛在沙发上放下,来不及休息,小舟就去找红花油。蹲在地上给笛笛抹药,笛笛忽然说,“你真是个不合格的妈妈。”
      小舟动作一滞,笑了笑,继续抹药。
      “但却可以说得上是个善良的人。”笙笙继续说。
      “你怎么就做我的妈妈了呢?”
      “如果你只是个一般人,我一定还很喜欢你。”
      笙笙坐在一边吃棉花糖,完全听不懂姐姐在说什么。忽然笛笛对她说,“笙笙,去房间里把我书包拿来。”
      笙笙小跑着给姐姐拿来了书包,笛笛从书包里摸出一个信封,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了小舟,“我是撕了,但没扔,拼一下还能看,你自己看吧。”她把头扭了过去。
      晚上,女儿们都睡了,小舟一个人来到客厅,打开了那封信。
      信被撕得很碎了,又被胶带从背面粘了起来,还可以辨认。
      “轻舟,我好久没给人写过信了。
      我知道你现在在玲安家里,我打你电话,你却关机了。想问玲安你是否安好,却又害怕。
      玲安该同你丈夫一样,认为是我害了你。
      我见过你丈夫了,就在今天,他带着你两个女儿来找我。他这样做,在爱情里是一种卑鄙,但在道义上,我输他太多。
      我厌恶他,他说的话句句在理。
      可在理的话不一定对。
      我本来是想这么反驳他反驳所有人的,可我突然发现,我做不到了,我再不是年少轻狂的那个自己,敢想敢做。苏耶,你知道的,我和你说过,也许你已经从玲安那里听说了我和她的一些事,从前我爱她的时候,爱得无所畏惧坦荡分明。后来她结婚了,我半死不活好久,还是离不开她。段沁说我寒碜又恶心,她说对了。
      被背叛,被放弃,于是心有余悸,彷徨,焦虑,挣扎,痛苦,遇见你之前的那些日子里,我过得很难。
      我该诚实地告诉你,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想过这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似乎是喜欢上我了,我也就故意做出那副样子,来看似规矩地挑逗你。我看人很准,可这一次,没看准自己。
      现在我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那些莫名其妙的两个人沉默的对峙,又是想笑又是心痛。你的一切,我都记得。
      人不可自知,遇到你之后我明白了这个。当有了你过后,世界在我眼里都变了个样子。哪怕直到今天,面对如此糟糕的结局,我还是那么欢喜,欢喜遇到你,和你发生的一切,和你未发生的一切,都欢喜。
      我发现我似乎是写不出什么,一个承诺也不是,一个保证也不是,可要真的是告别,是决裂,对你说忘了我吧,我做不到。
      我也没办法说,此后你回归家庭,好好生活,祝你幸福。
      我是个心眼顶小的人。
      轻舟,轻舟,轻舟。
      那就这样吧,这封信我不会寄出,就这样吧。
      轻舟.”
      信尾的最后一个标点,不是句号而只是一个黑点,似乎汲满墨水的钢笔在纸页上一顿留下的痕迹。
      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的是,这封信,真正寄出它的人,是那个负责安排段河公寓出售事宜的中介。中介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了,段河走得利落,几乎是什么都没带走,留下话说让中介随意处理。女人便能占便宜的占便宜,能搬家里的搬家里,反正腾房嘛,给谁不是给?
      然后,中介的女人在抽屉的深处发现了这封信。一封安静躺着的,已经写好地址的信。
      “也许呢......”在去邮局的路上,女人这样想。

      五月,暮春了。
      早起小舟对着日历发了一会儿呆,吃过简单的早餐后上班去了。
      一如往常做完一天的工作,下午快下班时,主管忽然捧着鲜花走进来,说有事宣布。
      “今天,是小舟的生日!小舟加入我们不久,但工作很投入,领导很满意,同事很欢喜啊。来,让我们一起祝小舟生日快乐!”说着给小舟献上鲜花,接着从下属手里接过礼盒递过去,小舟连忙鞠躬感谢,同事们都围过来祝她生日快乐。
      “别光嘴上说啊,张越,现在是你表现的好机会啊!”
      “是啊,张越,你那点心思咱们部门谁不知道?趁这个机会说出来得了。”
      “要今儿能成了,那真是喜上加喜啊!”
      大家拿张越开涮,把他推到了小舟面前,八卦的女同事立即笑起来,“寿星,你先讲两句,咱们越哥害羞。”
      小舟费力想挤出人群,女同事偏偏拦着不让,说这就想跑没那么容易,小舟伸着手去够桌上的手机,“电话,我电话响了。”
      同事这才放她离开。
      那是个陌生的号码,陌生的地址。
      小舟离开办公室,走过长长的走廊,身后同事们的起哄声谈笑声越来越远。似乎一些在说分蛋糕,一些又阻止说寿星都没回来分什么蛋糕,一些还在打趣张越。
      春日的夕阳,缱绻地停留在对面大楼的楼顶上,把小舟走过的这一条走廊上的玻璃,都照得发亮。
      电话铃声一直在响,如同一浪又一浪的潮水。
      最终,它停了下来。
      小舟把手机贴在耳畔,对着那个无限安静无限柔软的落日,轻轻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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