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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借尸还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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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玉此刻正在焦急地等待医士的诊治结果。
原本澹台斐然在受刺杀前,身体便不太好了,现在当胸被刺,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满头大汗的医士走出来,对浔玉歉意地摇头。
浔玉心下一沉,推门进去看澹台斐然。他眼睛紧闭,睡得却很安详。浔玉摸了他的脉搏,只觉跳动微弱,气息渐轻。
浔玉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我不会让你死的。”她划破掌心,一串血珠冒出来,漂浮在空中。
她捻了一个手势,将血珠运于掌间,缓缓地按压在澹台斐然的额头上。澹台斐然额间也冒出一个光团,那是他六十多年的回忆。
浔玉捏住那光团,微有怔忡。
四十五年前,齐楚边境。
楚国郗氏与齐国澹台氏近日联姻的消息传遍了两国,郗氏嫡长女郗韫,端正持节,素有贤名。两大家族联姻,也是两国交好的证明。郗韫出嫁之时,楚王甚至送了王廷中金贵的宝石珍馐给她添妆,红妆十里,惹人艳羡。
浩大的马车行列日夜不停歇,终于走到了襄水河畔。豪华马车里出来一个打扮鲜丽的丫鬟,对领路的澹台聿说了什么,这马车行列便停了下来,歇在河畔。
丫鬟特意转了一圈,才回到那豪华的马车中,谄媚地看着马车中的美貌女子道:“姑娘,翠柳都看过了,那些人还没有来。”
郗韫穿了一身嫁娘衣服,装扮艳丽,只是生来一对三角眼,平白添了几分戾气。
她不耐道:“这些人是属乌龟的吗?还得本姑娘来等他们,还想不想要钱了?”
翠柳小心翼翼道:“姑娘,我们真的要买凶……”后面两字还没来得及说,翠柳便被郗韫狠狠打了一巴掌,疼得她眼泪都快流出来。
“姑娘,翠柳错了,我不该胡乱说话的……”翠柳急忙磕头求饶,只求这暴脾气的小姐能消消气。
郗韫毕竟是千金之躯,打了翠柳一巴掌,自己也手疼。于是她把手掌伸出去,翠柳立刻为她揉起手来。
她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想到之后要发生的事情,有一丝紧张兴奋。“我可是堂堂的楚国郗氏嫡长女,与齐国澹台家联姻如我所愿,母亲也为我准备了最丰厚的嫁妆,我本是世上最美好的新嫁娘。”
翠柳抬头看自家姑娘那由羞赧转为愤懑的脸色,接口道:“我家姑娘是最好的,谁都比不上!”
郗韫骄傲一笑,说出的话却十分狠毒:“我万万没想到,父亲还送了郗瑶来给我丈夫做媵妾。那出身卑微下贱的女人,怎么能配得上我夫君?这种人就应该做猪做狗,受人践踏,居然还想来分我夫君的荣宠,贱人!”
她气到极致,一张本来美貌的脸变得无比丑陋,简直想将她口中的“郗瑶”生吞活剥一般。
翠柳在心里暗道:“你这么讨厌郗瑶,还不是因为嫉妒她长得比你好看……”
郗韫是身份尊贵的嫡长女,从小到大受尽荣宠,从来只有别人讨好她羡慕她的份,她却在庶妹身上第一次吃亏。原因很简单,因为郗瑶太美了,相比之下,她的这张脸只能算是平平。哪怕她穿再好的绫罗绸缎,戴再多的金银首饰,只要和郗瑶一起出门,世人的目光都会越过她而凝聚在郗瑶身上。
郗韫十分厌恶郗瑶,欺负得这位庶妹有苦说不出,整日一副怯懦的样子。本以为这次出嫁能过上好日子,却添了这么个眼中钉,郗韫心中实在是不快活。
临出嫁前,郗韫一母同胞的亲弟郗韧与她合计了一番,计划在襄水边找人伪装强盗,杀人越货,劫取的财物都归郗韧所有,最关键的是一定要杀掉郗瑶。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待到强盗一来,郗韫的心头大患就可以解除了。
歇了小半个时辰,澹台聿向郗韫传话,询问是否启程。郗韫还在等待强盗,自然得拖着行程,派翠柳去告诉他,她现在身体不适,希望多休息一会儿。
澹台聿是澹台斐然的支系堂兄,有着良好的涵养。他一听说郗韫身体不适,急忙通知医士前去查看。
郗韫有苦说不出,只能让医士为自己号脉,结果自然是她身体康健,无甚大碍。郗韫还在想着要找什么借口留下来,突然听见外围有人惊呼“保护姑娘!”
她心里一阵得意,看来是她等的人来了。
郗瑶这时正在河边自己舀水喝。她不像郗韫有自己的侍女,一切行事都得靠自己。她知道自己这张脸是引发郗韫针对她的祸根,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与她正面相见的,郗瑶实在是怕极了自己的亲姐姐。
这一次郗韫出嫁,她没想到父亲会让自己陪嫁,第一反应便是害怕郗韫,想着要拒绝。但嫡母对她说,姐妹之间需要相互扶持,反正澹台少主要纳媵妾,还不如纳她们自家人,还可以稳固地位。嫡母笑得和蔼,还拿出一朵惹眼的鸿雁簪花,替她插在头上。
郗瑶接了这朵簪花,便是应承了这件事。因是嫡母赏给她的好东西,她时刻戴在头上,不敢取下。
她并不知道这支簪花便是郗韫与强盗约定之物,戴此簪花者,必杀之。
郗瑶不过是喝一口水的时间,来势汹汹的强盗便突破了防护,冲进来肆意杀人。
郗瑶头上的簪花太过显眼,一眼便被强盗看到。她人在水边,避无可避,被强盗一刀穿腹,了结了性命。
她死时双眼圆瞪,似乎难以相信自己这一生便这样结束了。她到死时才明白,自己的性命不过宛如蝼蚁,身世卑微,命运也如此凄凉。如果可以选择,她希望下一世出生在普通人家,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一生平安喜乐。
她嘴角绽放出一丝微笑,凄绝美艳。强盗拔出刀来,她也因此失力,尸体落入水中,染红了一片江水。
杀她的强盗也有些愣住。此等绝色,没来得及享受一番便死了,实在是可惜。身后传来的刀剑声愈发靠近,强盗回过神来,转身加入了战局。
……
没人注意到距离郗瑶尸体一丈距离的水域内,有一条正在与巨蟒缠斗的小鲤鱼。
小鲤鱼身形灵动,在巨蟒的血盆大口下坚持了许久,但不可避免地被巨蟒尖利的牙齿划伤,身上出现多道血痕。
鲤鱼知道自己不会是巨蟒的对手,瞅准时机飞速游走。巨蟒虽然身形巨大,但在水中十分灵活,转了一圈便紧跟其后。按理说鲤鱼是不会比巨蟒速度快的,但这条鲤鱼开了灵智,速度快得连巨蟒都追不上。
小鲤鱼很快便发现前面有一具尸体,灵机一动,钻进了那人的衣襟里。郗瑶胸前亮起一个小光团,又立刻隐藏起来。鲤鱼消失无踪,但原本沉于水中的郗瑶却轻微地动了动手指。
巨蟒动了怒,身躯剧烈扭动,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水花。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它只是绕着郗瑶转了几圈,终究没有对女子做任何事,悠悠遁走了。
郗瑶肚子上的伤痕汨汨流着血,鲤鱼附身时便感受到了这份疼痛。
她呼出一口气,“叭”地一声,吹出一个泡泡来。
鲤鱼很想上岸求救,但听见岸上刀剑相击,女人尖叫的声音,觉得岸上也没比水里安全多少。她不敢立刻脱壳,免得那巨蟒又追上来,再加上她受了重伤,急需闭元休息,于是便在水里装死,听天由命算了。
鲤鱼一旦闭元,便听不见任何声音,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待她清醒时,发现天色大黑,岸上的人倒了一片,而她居然无人问津,只是静静躺在水里。
郗瑶身上的血已经快流干了,鲤鱼觉得头脑发昏,四肢发麻,呼吸也有出气没进气,心中暗暗后悔方才没有及时脱壳,过了这么久都无人来捞她,她已经被这具身体牢牢黏住,轻易不可出来了。偏偏她上身时这身体已经没有活气,全靠她自己的生气来补给这身体,自己微薄的妖力眼看着就快被吸干了,再往后她就真的没命了。
她又等了一会儿,心里有些绝望。鲤鱼精妖力低微,她是家族中唯一一条逃脱了巨蟒吞食的鲤鱼,谁知道她没有死在巨蟒手里,反而会因为跟这具身体绑在一起而快死去了?
不……不能轻易放弃……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调动全身的力气动用了胳膊,艰难地手脚并用,爬到了岸上。
就算到了岸上又能怎样呢,岸上尸首满地,不少人死状凄惨,还不如被她附身的这女子,起码一刀毙命,没受多的苦。
小鲤鱼又困惑,又觉得凄凉。自己的兄弟姐妹被巨蟒吞食以补充修为,那被附身的这位姑娘又是什么情况呢?好好的姑娘,为何在恶战中死于水中,还没人为她收尸呢?
她这么一想,再联想到自己也命不久矣,不由得悲从中来,悲伤地流下了泪水。
树林中忽然传来了很多人声,不少人举着火把,朝她这里走来。
她终于等到了希望,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群人大喊:“救命!”
这群人以一面如冠玉的年轻人为首,年轻人听见有人呼喊,立刻向她奔去。他身后的人着急喊他:“公子,你慢些!”
年轻人奔至她面前,看着浑身湿透,脸色惨白,腹部大量出血的“郗瑶”,一时间有些发愣。
这姑娘脸上满是泪水,一双眼睛晶亮,使他联想起自己几年前捡到的红衣女子。
姑娘勉强开口,声音微若细蚊:“求你……救我……”
澹台斐然回过神,没有任何犹豫地脱下了自己的长衫,将这少女裹起来,打横抱起,对发愣的自家人道:“快找医士来。”
澹台聿有些惊讶:“少主此举恐怕有些逾矩。”
安木笑嘻嘻地拍他的肩膀:“无妨无妨,反正郗家的两个女孩子,都是咱们公子的人。”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安木这话传到郗韫的耳朵里,就演变成了“斐然公子对郗瑶一见倾心,毫不把自己这个未来正妻放在眼里”。
郗韫气得撕碎了楚王赐予的金蚕丝帛,还赏了翠柳两个巴掌。翠柳不敢反抗,只能默默低头,任凭郗韫发泄。
“这个小贱人,居然这样都没死?跟她那个卑贱的亲娘一样,就爱勾引男人,还要我夫君亲自去照顾她,贱婢就是贱婢,尽做些不要脸面的事情!”
今日因着强盗之事,送亲的人死了大半。澹台聿带着大队人马护住礼箱逃跑,正苦恼于事情无法收场,澹台斐然却从天而降,前来接应他们。原来自送嫁队伍出了楚国郢都,澹台斐然也遵从母亲之命,带着人马前来相迎。
郗韫在马车里偷偷看了澹台斐然一眼,觉得未来夫君丰神俊朗,温文尔雅,心中实在喜欢,冲淡了惊吓之感,便主动下车来见礼。但澹台斐然对她行礼后便转过身去找澹台聿了,好像不愿多看她一眼似的。
澹台斐然了解了强盗事件始末,便对澹台聿说道:“堂兄,我得去一趟河边,为他们收尸。”
澹台聿面露难色:“少主,不是我不让你去,我是怕强盗去而复返,伤到您便不好了。”
澹台斐然摇头:“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若不是送亲,他们也不至于送命。我不能保护他们,但总能送他们最后一程。”
郗韫也上前来对他们盈盈行礼,露出忧伤的神色:“澹台公子,我妹妹郗瑶这次也惨遭毒手,还请您将她带回来,我想厚葬她。”
澹台斐然神色不变:“好,郗姑娘请回房歇息,我一定将令妹带回。”
郗韫强行挤出两抹泪水,三步两回头地回房去了。
如果郗韫知道郗瑶没死,怎么可能主动请求澹台斐然去收尸,她恨不得郗瑶永远泡在水里,永远别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下好了,她自己给自己挖坑,还让郗瑶入了澹台斐然的眼,越想越生气。
“这次你大难不死,下一次可就没这么好运了,我一定要折磨死你!”
翠柳抬头看着面目狰狞的郗韫,想说什么,但还是没开口,默默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