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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阴影之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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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你这是,怎么了?”伊露娜呆呆地看向那扇阴影之门中挣扎、扭曲、不堪忍受堕落,却又倍受煎熬的可悲灵魂。
她清楚地知道妈妈已经死了,但就是流不出一滴泪,反倒是,一种替怨魂悲怆、鸣不平、甚至略有亢奋的心情悄悄萌芽了。
她透过那平常人看上一眼都要疯癫狂乱的阴影之门,见识到了她爸爸现在堕落成了什么样儿?
他蜷曲跪倒在一片黑暗之中,身体发着白光、透明到可以看穿背面。
他的脖子被一道枷锁缠绕,与外在部分一个毛茸茸的类猿怪物联结到一起。
他的忏悔、痛恨、诅咒,都变成了这怪物的精神食粮。
它凶悍干瘪的嘴脸,不停地向外喷发红色烟瘴,血腥气味肆无忌惮地发散开来。
伊露娜自然而然地吞吸了几下那味道,眉头渐渐皱起,形成了一个绝不可能由她这般年纪之人脸上可见的表情。
就如同彼时空,她与她圣理之门的几位同僚,一起站在李奥瑞克大城堡的正对面时,所呈现出的怜悯表情别无二致。
“爸爸,你一定很难过对不对?”
形单影只的小女孩,她毫无凭依,孱弱又可怜,精神层面却在此时得到了莫名强化。
她丢掉形影不离的布偶,迈出泛着一层金光的胖乎乎小腿,像个稚嫩纯粹的圣婴一般,朝最污秽邪恶的门扉走去。
“爸爸,你的痛,我全能明了。你的恨,又该如何告解?圣光会安排一切。”她的手,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引动划出十字……
普通如勒里小镇,暗黑世界中数都数不过来的悲惨镇落,不肯屈服于黑暗意志的毂虫们,都不约而同地从这垃圾堆里走了出来。
再也没有人注意日常设施的维护,也没有人从事泔水垃圾的收拾,勒里小镇还没死透,却早就是一副猪圈里的风光了。
吸血鬼的传言无时不刻不在折磨这些可怜虫脆弱的神经,他们有的人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从卫戍队里脱队逃走了。
负责耕种的那十个人更是瘦得皮包骨,现在,他们蒙上了一层死亡灰尘的眼睛,都仿佛被圣洁光芒彻底洗净了。
他们之中有人指向正由一道金黄光柱笼罩的木质洋楼,喃喃不可自控地癫笑:“咦?那是什么啊?好亮的一道光啊!”
其他人机械式地扭转早就不懂变通的脖子,满脸呆笑,跟着起哄:“哈!那不是里布尔家吗?是什么东西着了吗?”
“我们要不要去救火啊?”“救火?你还有力气去救火?烧了多好啊,烧掉的话,就能少几张嘴抢饭吃!”有人这么议论。
所以就形成了圣光问世以来最让人无奈的怪现象,一帮衣衫褴褛的寡陋镇民,以极端邋遢的姿态,遥望圣光的恩惠满面讥讽。
他们所说的风凉话,逐渐成为这个垃圾圈子里最主流的声音,他们甚至高兴得跳起舞来,向主动消灭粮食危机的好人致敬了。
“看!里布尔他们一家多上道啊!知道粮食不够吃,自己把家给点了!真是妙啊!”长相刻薄的妇人,从隔壁的洋楼里走出。
她一边按着劳损过度的腰,一边揉着数周没洗的深灰色头发,一旁是她那位勉强爬上门槛的老公,卢梭先生。
这位曾经是镇上教书匠的男人,在连续几天农活之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他的老婆却没打算给他找一把轮椅。
她似乎是想等他自生自灭,但教书匠倔强的脾气让他不肯轻松死去。
他抬头看了一眼光柱方向,只见它直贯云霄,击穿乌云,状态氤氲,又充满了令人神往的坚强。
卢梭先生勾起嘴角,朝那个方向使劲儿昂首祈祷,任凭温暖的光芒照射过来,口中碎念早被勒里小镇遗忘的箴言。
“你幻想有主,主真实存在。你考量吾主,主现身施教。你疑惑吾主,主必驯养羔羊……”
圣光纯洁、泛金、又掺杂着细密迷雾的特征,于他两片布满污垢的眼镜片上洒落星斑,污垢开始消融脱落。
就好像它那无形且有力的关照,容不得受眷之人,身上有任何一点污秽似的。
没有人能解释卢梭先生为什么可以重新站起。
他的夫人是最感震惊的一个。
她用充满了恨意的眼神望向曾经的枕边人。
可尽管如此,卢梭先生仍不可避免地完成了异变。
他干瘪的肌肉迅速隆起,濒死难看的脸色在圣光照耀下变得神采奕奕。
他的身姿变得比年轻时还要挺拔,变得比镇里所有人都高大威猛。
俊逸的脸孔、光明的气质、还有矫健的身体,都成了无价之宝。
与此同时,人群中那些受尽苦头的人,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这光芒似乎不是厄运征兆,而是救赎人们的最后希望。
卢梭太太的表情十分精彩,她低眉顺眼地走近昂首微笑、胸膛高耸的丈夫,他的破衣服都快挡不住那两片胸肌了。
卢梭太太欲眼迷离,最初的恨意冰解消融,剩下的只有内心难以抚平的雀跃,和让她变得呼吸急促的动物本能。
她已经回想不出,和丈夫最近一次亲密接触是在几年以前了?
但现在,她发誓,眼前这个男人,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让她稀罕。
就是给她拿出五百颗大玉米,她都不会用丈夫和那人交换。
“亲爱的,亲爱的,神啊!他们终于开眼了!天知道我多高兴!”
卢梭太太伸出双手,指尖带着不自信的颤抖幅度,小心翼翼地往丈夫的胸膛上触摸。
她一点都不觉得害臊,她觉得光荣。
不仅是她,出来看热闹的好心邻居们,也各个出神地盯着卢梭夫妇。
但所有人都知道,脑后正传递着某种神秘能量的光柱,是他们接下来疯狂追抢的目标。
没人能保证圣光恩赐能坚持多久,万一它就像昙花一现,几分钟后消失不见了怎么办?
也没人敢在确认它完全无害之前,朝里布尔家的房子靠近。
毕竟,它是一个危险的热源,盲目靠近说不定会有危险。
卢梭太太觉得自己成了圣光最宠爱的子民,为什么偏偏只有她丈夫受圣光增强?为什么周围这一圈蠢脸没人有这幸运?
“哈哈,瞧瞧吧!都瞧瞧,瞧瞧哪怕都快世界末日了,我们家,还是这镇上最有文化的,也最高贵的家庭!”
卢梭太太都快要忍不住狂笑了,她一直都是个势力的女人,可惜他丈夫教书匠的身份一直都没能让她抬得起头。
现在可妙了,圣光直接现身了,并且毫无保留地将恩典赐予她那卑微的丈夫,使他中年得志。
“怎么了?你们没见过年纪大点的圣骑士吗?”卢梭太太撇过头,用轻蔑的语气朝她的宿敌挑衅。
她的宿敌是镇长太太,一个肥头大耳的油腻女人,总是以勒里镇最有品位的人自居,喜欢穿颇暴露的斑点连衣裙。
那种不讲体统的衣服卢梭太太早就看不惯了,因为它裙褶靠腿的那部分比较短,镇长太太还总喜欢在男人面前摆弄裙褶。
卢梭太太不止一次见过镇长太太从她丈夫的学校经过,且会朝他搔首弄姿,她怀疑这连衣裙就是专门为她丈夫准备的。
好在卢梭先生把持得住自己,没让卢梭太太在镇上丢更大的人。
现在,一切都好了,镇长太太站在人群里,满脸都是醋意。
她不可能当着其他人的面,去抢卢梭太太亲近圣光选民的权利。
她那比她更为醋意横生的丈夫就站在旁边,抽着呛人的烟卷。
卢梭太太能从镇长先生的脸上,解读出“为啥圣光没有选择我?难道卢梭比我更高贵?”这种感情。
就这样,卢梭太太脸上带着高高在上、蔑视一切的微笑,将手按在了她丈夫的胸膛上。
不会错,卢梭先生是货真价实的人类,没有因为圣光浸润了身体而变成一种别的妖魔鬼怪。
他壮实的胸肌随着心跳有力地脉动着,“咚咚咚咚”的声响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初恋的那个时候。
他就是这样,温柔地看着自己。
他的眼神饱含怜悯,饱含着宽宏大量的睿智,微笑的嘴角下,露出他整齐雪亮的牙齿,圣光完全美化了她的丈夫。
“哦,卢梭,我们这就回家去……”为了使自己能够配得上她丈夫的非同凡响,卢梭太太认真地摸了摸了她的发髻。
尽管她人老色衰,可她还是单纯地认为,她的丈夫永远都心向于她,她的未来,也一定会因为丈夫而变得更加美妙。
可就在这时,她明显地注意到,丈夫的嘴角,不受控地抽搐了一下。
这个男人的眼神,带着惊惶,往光柱的方向飘去。
他似是窃窃私语地嘀咕“科琳娜……”。
卢梭太太觉得不对劲,她的丈夫为什么慌张?为什么叫她的名字特小声?
她多想卢梭先生这个时候,能带着这一身的荣誉光环将她紧紧拥抱,并放出豪言壮语:“科琳娜!我的挚爱!我们离开!”
“我们这就离开!去接收圣骑士的地方!我相信,我一定能在圣理之门谋得一个好的前途!我们的好日子就快来了!”
她印象中,他丈夫倔强执拗的脾气,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也是她还是个少女时,选择卢梭先生做她丈夫的一个主要原因。
一个不畏权势的教书匠,一个向往英雄的美丽少女,结合之后,遇到的事情总是特别尴尬。
他无法带给妻子富足的生活,尽管许下结婚誓言时,他就已向妻子郑重表明过,他只愿做个正直之人。
而少女当时只觉得,她的世界里,卢梭先生就是一座笔直且点亮了她整个世界的,黎明灯塔,除了爱他,她不配选择。
但世人的讽刺、挖苦如同细小尖锐的蜂螯,在她发誓永不背弃、永不因丈夫的正直畏惧苦难的心脏上,慢慢注入毒液。
数十年一如往复,日子依旧清贫如水,镇上的人都富了起来。
他们却连自己的农田都没有,他丈夫依旧是那个严于律己的人。
而卢梭太太的嘴角,则爬上了刻薄、仇恨的坚硬法令纹。
使他丈夫每当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家,都只能扫她一眼,黯然离开。
时至今日,她觉得丈夫应该学到了一点东西,学会朝人炫耀,让那些看不起他们夫妇的人,全都颜面扫地。
你看,世事无常,勒里镇上的人,本来就应该感谢她丈夫对教育事业做出的贡献。
他教育长大的孩子都成了这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可他们都没有想过给老师的生活带去一点回报。
然后就碰上了亡灵肆虐,外面那座李奥瑞克皇宫里的亡灵,先是在不远处建立了兵站,紧接着,吸血鬼也惦记上了这儿。
这个破镇子被亡灵一分为二,他们每天生活在和亡灵一道栅栏之隔的地方,心惊胆战的。可卢梭太太比任何人都觉得心宽。
因为,大家都一样了呗。
连镇长都必须挤进贫民窟里,他那肥头大耳的妻子也不敢炫耀连衣裙了,穿得像个普通农妇。
报应的力量真是伟大,卢梭太太讥讽地笑了笑,但她很快就察觉到了卢梭先生低声言语的原因是什么?
他在害怕?
“亲爱的,你如果能抱抱我,我将很高兴。”
卢梭太太想不到别的可能,害怕,是因为这与世无争的男人,对圣光诚惶诚恐,他不想变成万众瞩目的焦点。
但没有关系,她会帮丈夫适应成为一个名人之后,所要应付的一切繁文缛礼,因为她早就深谙该如何在世上骄傲地活着?
卢梭太太从富豪们的脸上看到的蔑笑、从镇长太太身上看到的张扬,以及从任何一个伤害过她的人身上,看到的倾轧与淡漠。
都变成了她以后将要对别人做出的经验之谈。
“科琳娜,快逃……”从卢梭先生因痛苦褶起的嘴角,气若游丝地吐出了那两个字,仿佛是灵魂正承受着煅烧之痛。
卢梭太太确信她听到了丈夫的警告,但她仍以为是丈夫的自甘卑微在作祟,所以她不顾一切地踮起脚尖,张开怀抱搂住了丈夫。
他滚烫燃烧的皮肤里充满了沸腾的水声,她可以感到是丈夫因禁欲良久而隐忍难发的痛苦,亦加上辛苦的生活而让他激动颤抖。
所以当金黄色的火苗从卢梭先生的毛细孔内喷出时,她仍固执己见,不为周围早就面如土灰的人们改变想法,她要过好日子。
她抵抗着那不断连绵起来,烧成一根火柱的人形轮廓的热,坚持抱他到最后一秒,然而凡人体魄终究是无法承受圣光的热。
圣光在降下恩典之时,它选择的方式要求苛刻,对许多自认为高贵崇高的灵魂来说,它是神恩同时也是一种拷问。
也许有的人承受得了,有的人承受不了。
卢梭先生与比他还要先烧变形的妻子一道,缠绕到一起形成粘稠的油脂,而后蒸发。
“神啊!这是!发生了什么!”周围不断有人在嚎叫,且因为忙乱无知而跪倒,祈求那不远处光柱的饶恕……
卢梭太太觉得她身体变得空灵的那阵子,能以半透明的视角前后观瞻。她发现丈夫的灵魂体,比她飘得还高一点。
镇长以及镇长太太两个,是最早反应过来,且朝光柱反方向逃窜的,很多人一两分钟后,才意识到圣光并不可亲。
它对信徒而言是武器、是神的武装,对信仰不坚者、对内心迷惘者而言,它往往意味着,死亡。
她的丈夫,卢梭先生,半透明的脸上挂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微笑。
卢梭太太却突然皱起眉头,往他的方向大喊:“你这个可怜虫!滚开!”
她的丈夫,年轻的灵魂,脸上现出一种怅然若失,他慢慢向后游移,不敢直视妻子那银白色的发丝与血红的狰狞唇角。
善良的灵魂,和女妖是不同的生物。
前者自然往生,而后者,将不会那么容易释怀恩仇,恐怕要游弋一段时间了。
待她丈夫的灵魂散去,这永恒的亡灵尖啸了起来:“我发誓,要将诅咒带给世人!”
然后,那烧死了她丈夫及她的金黄火花,从他俩刚才站立的地方猛地窜了起来,似怒波卷席沿海,耀斑向整个勒里镇扩散。
大多数人变不成卢梭先生那样的纯净灵魂,更多的人像卢梭太太那样,化作妖邪,但他们没有卢梭太太体会到的黑暗感受多。
所以,卢梭太太终于还是成了勒里镇里杰出的名流了。一位最让人不敢直视的妖灵,远比普通淑女名媛要隽永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