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之锦瑟华年》缘志异

2、第二章

　　夜晚，阴风阵阵。
　　锦瑟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森林里。周围血气冲天，弥散在空气里，令人作呕。
　　她茫然地抬头，看着满地的尸首，还有自己双手上的鲜血，一时间，慌了阵脚。
　　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断臂残肢，血流成河。而她，就躺在尸体中间。浓浓的血腥气息让锦瑟一阵干呕。
　　头疼得快要裂开，可是，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这些人会倒在自己身边为什么自己身上有血是她杀的人吗？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慌乱地跑出尸体堆。忍不住大口大口喘气，以证明自己还活着。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每次都是这样。昏迷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到了河边，狠狠地洗去身上的血迹，可是衣服上的血却怎么都洗不掉。锦瑟慌了，看着水里的倒影，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陌生。她仿佛看见水中的倒影在嘲笑她，嘲笑她的无能，嘲笑她的懦弱。
　　她也看见了自己脑袋上的一根绿色的茎叶。茎叶的顶端，一朵花苞，含苞待放。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要尽快找到华年。
　　是的。她不是人。她是花妖。她是杜鹃花妖。准确的说，她是杜鹃花妖中的异类。
　　每一只花妖头上都会有一株花。牡丹花妖头上的便是牡丹花，玫瑰花妖头上的便是玫瑰花，百合花妖头上的便是百合花。这株花，用人类的肉眼是看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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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瑟忍不住摸摸头上的花苞，奇异的花型，从来没见过，也不是杜鹃花的模样。
　　还记得小时候，她最喜欢一遍又一遍地问子规姐姐，自己是什么花。
　　子规姐姐总是不厌其烦地摸摸她的脑袋，笑着说，她是杜鹃花。
　　“可是，为什么我头上的花和你的花不一样”小小的锦瑟仰头问子规。
　　子规把她抱起来，放到腿上，摸摸她的花苞。痒痒的，锦瑟忍不住咯咯笑。
　　“因为小锦瑟上辈子是天上的仙子，结果不小心掉落凡间。仙帝为了接你回去，在你的身上做了印记。所以你头上的花才会和我们的不一样啊。”子规笑着说。
　　“那为什么别的花妖都不喜欢我，他们说我是妖怪。”锦瑟问。
　　子规又笑了:“因为他们都不懂你的好。姐姐知道你的好，所以姐姐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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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规姐姐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也是最温柔的人。当她幻化成人形，生出第一缕意识的时候，就遇见了子规姐姐。
　　她还记得当时子规姐姐笑着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歪着头，茫然地看着这个世界，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嘴里一直喃喃两个字“锦瑟”。
　　“你家人呢？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锦瑟茫然地看着她。
　　子规姐姐伸出漂亮的手，温柔的笑着问:“能站起来吗？”
　　锦瑟使了使劲，刚刚站起来，双腿发软，一屁股又坐回地上。
　　子规笑了，拍拍她的脑袋，摸到了花妖特有的花茎。也是花妖。只是那时候的锦瑟还很小，头上的花还是草的模样。也不知是哪个花妖族的。
　　一个人走丢，她的族人该有多担心。
　　子规把水和食物放到她手上，暂且让她填饱肚子。之后就陪着她一起等着她的族人来寻她。
　　从日出等到日落，也不见有任何人影。
　　子规看着窝在自己怀里睡熟的锦瑟，叹了口气。拢了拢衣服，把她抱回了家。
　　于是，锦瑟便与杜鹃花一族人一起生活。
　　可是，她头上的花明显与杜鹃花截然不同。
　　子规有些苦恼，摸摸她头上的花茎:“也不知你到底是何种花妖。寻了这么久也不见你的族人。”
　　锦瑟不懂，歪着头，只是憨憨的笑。
　　子规也笑了，捏捏她的小胖脸，说:“管他什么品种。以后啊你就是小杜鹃，我就是你的姐姐。”
　　“嗯。”锦瑟重重地点头，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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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瑟会的所有都是子规教会她的。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的纠正。从吃饭穿衣，再到写字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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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小小的锦瑟仰头说，花“妖为什么会做梦”
　　子规蹲下来，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说:“因为花妖和人一样都有转世轮回，可是我们却没有前世的记忆。所以啊，月神为了让我们见到前世被自己遗忘的重要的人或事，才会托梦给你，让我们在梦中了却心愿。前世之事，今生之梦，就是这样。”
　　锦瑟陷入了沉思:重要的人吗那他一定就是自己前世最重要的人。
　　“不过啊……”子规笑了:“这种传说听听就好，不能当真的。”
　　锦瑟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如果真的有前世，那她会不会和现在一样幸福
　　后来，锦瑟才知道，她的这一点幸福是从命运手中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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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锦瑟也一点一点长大了。她头上的花也越来越大，渐渐地显现出本来的模样。那奇异的花型，绝对不是杜鹃花型。
　　也因为如此，她被族人排斥，只有子规姐姐护着她，对她依然温柔。她们两个人就像亲姐妹一样相依为命。
　　然而，有一天，当她在林间玩耍，看见一只小鹿在青草间上蹦下蹿。她有些好奇，便跟了过去。她看着小鹿充满生机的后腿，以及小鹿四仰八叉的鹿角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从心中喷发出来。
　　她感觉，自己体内有股力量在隐隐躁动。那种对鲜血的渴望，那种对撕碎一切生命的渴望，正是来自她灵魂深处的一切不幸的祸根。
　　远处传来子规姐姐的叫声，锦瑟猛地打了个激灵。当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中紧紧捏着一只死鹿。
　　死鹿的脖子以极其诡异的方向折断。她至今还记得，死鹿的眼睛里，倒映出她的影子，一个面目狰狞，笑得无情与变异的魔鬼的影子。
　　锦瑟慌了，挖了个坑，把小鹿埋了。这件事一直被她埋在心里，像腐烂的苹果一样慢慢发酵。
　　从那之后，锦瑟发现事情好像变得有些失控。直到那天晚上，事情已经完全脱离她的掌控。
　　那个腐烂的苹果最终还是发芽了。就像纸永远包不住火一样。一瞬间，她曾经所有的美好都毁了。
　　也就是那天，她体内隐藏的魔鬼觉醒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那是她第一次昏迷。她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听说那天晚上，夜空中有一个红着眼睛的女子，带着疯狂的笑，俯冲向子规花妖一族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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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她是被子规姐姐唤醒的。当她醒来之后，她发现她们在一个破旧的茅草屋里面。她看见了慌乱的子规姐姐，她的脸上，身上全是血。
　　“姐姐。”
　　子规慌乱地擦掉眼泪，笑着摸摸她的头，温柔至极，就像她们初次见面那样。
　　“锦瑟想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锦瑟笑了:“想。一直都想。”
　　“既然如此，那就去吧，去看看这里所有美好的东西。”
　　“那姐姐你呢？”锦瑟问。
　　“恐怕姐姐不能跟你一起走了。”
　　锦瑟愣住了。
　　子规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草帽，戴到锦瑟头上，说:“你一定要把草帽戴好。你那么弱，没了我的保护，可千万不要让那些眼尖的臭道士发现你是花妖。”
　　“还有这封信，如果你碰见江永，记得把信交给他。如果碰不见，就烧了吧。”
　　“姐姐不要我了吗？”锦瑟死死地拽着她的袖子，“我要跟姐姐一起走！”
　　子规扳过她的肩膀，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锦瑟，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善良永远大于邪恶。就算你没办法选择自己的身份，就算你的命运从出生时就已经确定，你也一定要守住自己的善良，这才是你今生最宝贵的财富。无愧于心，这世间也不枉白来一趟！”
　　“所以，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因为你对于我，可是亲妹妹的存在！”
　　子规深深吸气，哑着声音，说:“你走吧……”
　　“我不走！”锦瑟执拗地站在她的面前，寸步不移。
　　“锦瑟最听姐姐的话了，所以，这一次也听姐姐的好不好？”
　　锦瑟使劲摇头:“不好！我不走！我要和姐姐在一起！”
　　子规咬咬牙，抽出藤鞭，狠狠地打在锦瑟身上:“你走啊！你快走！我不要你了！你快走啊！”
　　藤鞭一声一声打在身上，锦瑟白皙的皮肤上瞬间红痕遍布。可是，她还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当锦瑟倔强地抬起头时，她愣住了。
　　她看见了子规姐姐满脸的泪痕。
　　子规姐姐哭了……
　　她哑着嗓子，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我求你……你快走……你再不走，我就护不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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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瑟走了。子规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眼里全是泪。我的好妹妹，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最后的最后，子规用生命教会了锦瑟无愧于心。
　　转身，子规看向对面山上的点点星火，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山的这边是她的妹妹，山的那边是她的族人。她哪一边都放不下。
　　她寻了一套锦瑟常穿的衣服，向族人那边飞奔而去。如果这样可以吸引族人的注意力，就可以给锦瑟争取到更多的逃跑时间。
　　最终，她做出了决定，她要让锦瑟逃出去，她要让锦瑟活下去，哪怕用命去换。所以，她用尽全部力气，向反方向奔跑……
　　花妖开花，是力量最强大的时候。当她踏出茅屋的一瞬间，柔弱女子的身躯里蹦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那一瞬间，她头上的杜鹃花，开了……
　　子规笑了，这是她最后一次开花，她当然要死得轰轰烈烈，不留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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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瑟还记得她离开的那天晚上，族长举着火把，领着众人，高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忽然，众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向另一个方向移动。
　　她戴着草帽，只能不断地向前奔跑，手心里紧紧攥着那封信。由于太过用力，信纸被她捏得皱巴巴的。
　　忽然，遥远的山的那边，一声犀利的尖叫声响彻云霄。笼罩夜空，经久不散。
　　所有的悲伤浓缩成这歃血天际的一声哀啼。何其悲壮，何其哀伤。杜鹃一生的悲喜，到最后也只化成这一声哀啼，供后人铭记。
　　杜鹃啼血猿哀鸣。
　　山间所有的鸟都惊醒了。扇动着翅膀向天空飞去。其间，有一种名为子规的鸟，最为悲伤。哀嚎遍野。
　　锦瑟把头藏在草帽里，无声地流泪。
　　真正悲伤的哭泣，只有泪流，没有惊天动地，却能听见心碎的声音。
　　杜鹃花，落了……
　　后来，锦瑟冒着生命危险，跑到子规姐姐去世的地方，是一个山崖。山崖间，一朵新的杜鹃花正冉冉生长。那是花妖的种子孕育出来的新的生命。
　　花妖一旦凋落，便会化作一颗种子，在死去的地方，重新生长，吸收足够的霜露与日月精华之后再次化成人形。这便是花妖代代相传的秘密。
　　每一个新生花妖，都承载着上一代花妖的力量，却没有继承她们的记忆。力量一代一代累积，便会越来越强大。只有遇到大火焚烧，花妖才会彻底被毁灭，连种子都不留。
　　山崖间的杜鹃花就是子规姐姐的种子长出来的。那是新生的子规姐姐正迎风飞舞。
　　希望她的这一世，不要再遇见自己。锦瑟这样想，脸上却是苦涩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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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瑟摸摸头上的花苞。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还是忘不了子规姐姐的那一声哀啼。像个锤子一样，重重地砸到心上。
　　她想知道，自己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昏迷之前，姐姐还高兴地给她做饭，等她回来。结果，醒来之后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姐姐送给她的草帽，她还留着，一直戴在头上。破了又补，补了又破。过了太久了，草帽的颜色都变得暗沉。可是她还是不舍得丢。
　　草帽……对了！草帽不见了！一定是忘在了那个森林里。锦瑟真的不想再踏进那个魔鬼之地。
　　可是，这顶草帽是子规姐姐送给她的。想到这里，锦瑟咬咬牙，一个跃起，身形便隐没在森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