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借寿三十年》曲水成歌

3、不相送

　　此时阶下除了林清晏，便只有左护法齐墨和季泽兰的一个贴身侍从，小名叫阿七，话一出，齐墨和阿七都有些恍惚，他们知道教主从不近女色，便也常私下猜猜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可如今坐在轮椅上这人，虽说生的确实好看，眉宇间还带着几分愁苦却温柔的风韵，可年纪到底也太大了些。
　　季泽兰虽贵为教主，可这泽兰教终归只是为了给林清晏治病用的，他不贪虚名，自然也就从不摆什么身架，平日对身边人总是和和气气的，再加上人死过一次，很多事看的开，他也从不发火，所以阿七虽是个侍从，却也敢口无遮拦地跟他玩笑。
　　“教主的口味儿还真是重！”这会儿，阿七冷嘲热讽地说了句，这才推着林清晏慢慢悠悠的走了。
　　季泽兰也不恼，只是见齐墨看他的眼神也有些古怪，才欲盖弥彰地咳了咳，然后便叫齐墨过来身边坐下，闲话道，“教众们的秋衣可都添了？”
　　齐墨道，“添了。”
　　“山后的梅子可都熟了？”
　　齐墨道，“熟了。”
　　他却无缘无故地撇了撇嘴，“我之前去尝了一个，酸的很。后来我让厨子摘些给我煮汤喝，结果煮完都叫那群小兔崽子们疯抢着喝了，我一滴也没喝着，诶呦给我气的呦！”
　　齐墨止不住笑，只因季泽兰活过两世，年纪加起来已经四十多了，可在旁人看起来他终归是个十九岁的娃娃，教中的年纪属他最小，他又没什么教主之威，所以小兔崽子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不管听了多少次还是觉得滑稽可笑。
　　季泽兰倒也不是仗着多活一世故作老成，他比别人都活的明白，所以就越比别人多了份赤子之心，少年心性，只不过这小兔崽子是之前御剑阁的掌门叫他们用的，他不知怎的想起来了，便愈发天天挂在嘴边叫起来没完，反倒觉得教众们一副你是教主我不和你计较的神色很好玩儿。
　　“那教主改日叫厨子再做一份儿罢。”齐墨像哄小孩儿似的打发他道。
　　“嗯。”他点点头，却又有些遗憾似的，“梅子熟了，汤却不好喝了。”
　　然后他又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了半天闲话，这才稍微有了点教主的样子，“最近江湖中可有什么动静？”
　　“回教主，”他一问正事儿，齐墨便也立马恭敬了起来，忙起身答道，“倒没什么太要紧的事儿，不过近几天有些谣言，说您要参加过几日的武林大会，争武林盟主之位，不少帮派都为此人心惶惶呢！”
　　季泽兰听完便笑了出来，“这些人一天闲着没事儿也真爱瞎寻思，叫下面的人放出风去，说泽兰教主最近被女色迷的神魂颠倒，一晚七次腰酸腿软连床都下不了，没心思和他们像群猴子似的瞎比划。”
　　齐墨听他又信口胡诌头都大了，不过终究是听惯了的，只略略的应了句是，然后私下里又替他重编了套正经说辞，这才叫底下教众出去散话去了。
　　……
　　这边林清晏被送到了季泽兰的房中，这是间很平常的屋子，一应布置，看不出屋主喜欢什么，也看不出屋主不喜欢什么，仿佛屋主是个无欲无求的人，卧房只要能歇着能睡觉就好了。
　　这一世的季泽兰，也确实是这样的人，他借寿三十年，只是希望林清晏能站起来，除此，他什么都无所谓。
　　林清晏不认得他也无所谓，他不想揭林清晏的伤疤，也不想给林清晏太大压力。
　　和齐墨说完正事儿，他也就回到了卧房。
　　不知怎么，他心中是十分的忐忑的，忐忑多是由于那份长长的期待，二十年了，再浓的情也终会散去，他不敢奢求他们之间还有当初的那份温存，只求对方能静静地坐在那儿，和他说几句闲话，听他轻轻唤一声师兄便好。
　　可林清晏终究不知道他是谁，在卧房中等了这么久，不知道徒弟在哪儿也摸不清他的意思，心中的焦烦可想而知，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质问，“教主什么时候放了我徒弟？”
　　他蓦地怔在原地，忽然意识到此时的自己对林清晏来说不过是个陌生人，就仿佛心脏被挖走了一般，只剩了副空空荡荡的躯壳，连疼不疼也不知道了。
　　原来说上一两句闲话，也是奢侈。
　　这一世的季泽兰，其实算是个心胸豁达的人，只是这豁达到了情字面前，恐怕早已荡然无存了。
　　季泽兰愣了半晌，直到胸前洞中的血已然流干，终是哽咽着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了一句话，“不急，这就放了。”
　　……
　　凡进出泽兰谷之生人，途中都是被蒙着眼睛的，所以林清晏当然不知道，在身后推着他的，就是季泽兰。
　　他也不知道，季泽兰现在只想扑到他的怀里，大哭一场，叫上一声师兄。
　　直到季泽兰随他回到家中。
　　季泽兰是和阿七一起的，走出泽兰谷五里左右，按理就可以摘了眼罩，放人自己回去了，可季泽兰终究是舍不得，只叫阿七将他们的眼罩摘了，他自己则躲在一旁，看着林曦推着林清晏，在小路上慢慢地越走越远。
　　他把眼泪擦干，可视线却还是越来越模糊，于是他跟了上去，小心翼翼地，生怕林清晏回头，又生怕林清晏不回头。
　　林清晏到家了，关上了门，什么也看不见。季泽兰几次想要叩门，手伸出去，却又收了回来。他知道自己此时进去太过奇怪。
　　可是他又不舍得离开，看着里面炊烟袅袅升起，听着林清晏拿着刻刀悉悉索索的刻东西，听着林曦稚气地念书，直到夜已深了，里面关了灯，漆黑一片，他还在门口彷徨惶地转着，心慌慌的，像个犯了错不敢回家的孩子。
　　可他却是忘了，今日是七月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