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灭》莫乙即

1、桥姬（一）

　　云城不能说是一线大城市，只是个很没存在感的十八线小城市，但是城市形象一直很好，绿化工程很到位，整个城市里还真没有见不到草木的地方。南方城市在天气很好的时候，总是莺燕成群，趁着午后的阳光在林间嬉戏，几只麻雀落在电线杆上，把电线压得不停地晃。洒水车刚过，路边湿漉漉的，茶花叶子上滴着水，蹭湿了路人的衣角。

　　洛河画室在城市中心的一块风水宝地，四周都是仿照民国公馆的建筑，以喷泉池为中心，成放射状分布，清一色的小白楼，有的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倒是风雅好地。画室里也聚集了不少青年才俊，自成一派各有千秋。

　　画室里却非常不应景的传出一阵阵男人的抱怨声。

　　“郁老板，你瞧瞧，这都是第几个来订龙王像的了，咱画室是‘英雄联盟’外加带几个关系户学生，什么时候接民间私活了？”卞成重重地把座机电话扔到一边，很没有好气地用中指顶了一下眼镜框。

　　“要说这事儿，还不是跟百花桥那几个溺死的有关系，搞得人心惶惶。”自比洛河画室颜值担当的郑旦懒洋洋地躺在办公桌前，打键盘的手速倒是噼里啪啦得堪比放炮。她斜着杏眼瞟了一下面向落地窗躺在摇椅上正在吃鸡战场生死决战的两个兜帽黑衣人，极具爆发力地扯开了嗓门：“窗边那两个这个月工资还要不要了？咱这龙王图可是‘包产到户’的，我和卞成的就比你们早个三天接的活，到现在都快画完了，卞成画的再烂速度是上来了，你俩基搞够了没？柏一柏二！”

　　“不是姐……”卞成刚想揭竿而起一对上郑旦的手电眼立刻闭了嘴，郑旦一双眼睛一瞪功率简直比得上探照灯，愣是让人不该说的都咽下了该说的也忘了。

　　窗边的两个人同时回过头，露出两张一模一样的苍白的脸，愧疚的看着郑旦，实则耳机还带着手更是藏在背后没停过。

　　这对网瘾双胞胎兄弟自打进了画室就没少被郑旦修理过，因此到了现在已经成熟练应对了。

　　“郑旦美人，我们错了，这就去画。”两个人再一次异口同声，听着却让人总觉得是一个人在说话。

　　柏一柏二几乎同时拔下耳机线，结果一声“今晚吃鸡”轰的放出来，赶紧一溜烟跑了。

　　柏一和柏二还真不是郑旦给瞎起的绰号，身份证户口本出生证上明明白白写着的，早一分钟的叫柏一，晚一分钟的叫柏二，据说他们爹妈一查是对双胞胎儿子，立马放弃纠结名字，生下来直接到公安局报了个柏一柏二，还真够随便的。

　　兄弟俩一进画室就成了郑旦的眼中钉，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好在两个人游戏打多了，三次世界脑子傻，郑旦说什么就赶紧做什么，日子久也成老油条了，郑旦又干脆一人手上纹个纹身，一个“一”一个“二”，才不管他俩有没有说谎，说是谁就谁，给柏一的福利绝不给柏二，给柏二的好处也绝不给柏一，最狠的是每次给两人还都是不同的东西，两人免不了在背后一通抢。

　　被郑旦和卞成强硬加了一张龙王图的宗泽明眼神涣散的从画架上移到座机上，脸瘦了一圈，脸颊微微凹陷，非常不成人样。

　　哦，他也的确不是人。

　　宗泽明是只毕方鸟。

　　毕方鸟，是传说中的火神和木神，状似丹顶鹤，蓝身白喙，身上有红斑。
　　郑旦曾不止一次感叹，小洋楼里俊男靓女的高逼格画室怎么就藏了只神神叨叨的东西，真是反差极大。

　　要说他怎么来的，还得怪曹俊兵那小子，走在大马路上就能捡到一只神兽，卞成这根正苗红的好青年到现在都没能在马路上捡到一分钱。

　　“算了吧，要不是宗泽明咱这龙王图也没那么抢手。”卞成脚点着地，靠在椅背上转了一圈，摊成了一坨，“诶，说来也奇怪，那土豪老娘拿到宗老哥的龙王图，还真不梦水鬼了。你说这个神兽真那么牛逼，咋就被我们讨了个便宜。”

　　“要不是他，咱也不用画那么多龙王图。”郑旦扯着嘴角，瞪了卞成一眼。

　　一个白裙子的女孩从楼上慢悠悠地走下来，脸上还挂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眼睛半眯着，背着光总觉得像一个精灵。

　　“郑旦姐，新来的龙王图就不麻烦宗泽明了，我来画吧，现在画室就我闲着了。”女孩轻飘飘看了一眼宗泽明，又慢慢移到自己办公桌前，没有一点脚步声。

　　“那就给你吧，唉段长宁我跟你说多少遍了，别老光着脚，走路一点声音也没。”郑旦叹了口气，掰扯着画架拿起笔动工了。

　　刚画了一笔，想起来什么，探起身往名不见经传的郁老板那里一瞧——大姑娘脱口而出：“操！”

　　郁清个眼皮子上贴着张白纸，上面很精心的画了一只眼睛，要不是纸张颜色乍一眼还真看不出来。

　　“郁清！”郑旦毫不怜香惜玉地把白纸狠狠扯下来，把郁清眼皮都揪开了，郁清猛地坐直了，装傻看着郑旦：“怎么了？”

　　“这什么？又偷懒是吧？”郑旦插着腰，大红口红映衬下显得咄咄逼人。

　　“研究艺术呢，哪偷懒了，东西早晚要交的。”郁清揉揉眼睛，“嘿嘿”笑了几声，默默转过身忙活去了，心里一边想着这郁老板叫的真是一点分量都没有。

　　其实画室里人叫他声“郁老板”纯粹只是因为这栋房子是他的，真正拿他钱过日子的只有柏一柏二，其他人纯粹是当作业余爱好，曹俊兵更是那种被业内大佬爹妈塞进来历练的那种，幸亏比较老实，郑旦和卞成是干脆干点活就理直气壮拿工资，闲一个月没工资也不在意，因此画室偷懒之风日渐嚣张，连郁清也未能幸免。

　　但是毕竟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郁清自己也不是什么好货，风骚的留着及腰的黑长直，整天穿得能去米兰走秀，身上喷了淡淡的CK小灯泡，抱本书坐地画圈化身甩手掌柜，然后笑眯眯夸奖一下郑旦和段长宁的美丽就趁着人高兴打瞌睡。

　　这么一想自己这老板还真是窝囊。
　　郁清硬生生把一张清秀无公害的脸挤成了钟馗老子。

　　门铃突然响了，卞成正闲着，一溜烟跑过去，瞧了瞧门口装的监控影像，挠挠头。

　　“郁老板，来了个道士打扮的，到挺像个样子，长得不错诶，郑旦你男朋友吗？”

　　卞成扶着腰左看右看，被郑旦一本子砸过来：“嫉妒老娘男友多是吧！”

　　卞成苦着一张脸打开门，来人笑着向画室里抱拳鞠了一躬：“叨扰，叨扰。”然后垂眼看了一眼卞成，卞成赶紧往后跨了一步，监控里看着不高一进来直接比自己高半头，这是什么？魔术吗？又低头比划了一下自己一米七刚出头的身高。

　　……行，认了。

　　“在下邢耕，想问问龙王图的事。”男人开门见山，笑着扫视了一下画室里的众人，目光在宗泽明身上略微停留了一下。

　　郁清莫名慌了一秒，又想想大概是想订龙王图的，走上前准备打发走：“先生，我们这里龙王图预订实在太多了，忙……”

　　邢耕用左手食指轻轻抵住郁清的嘴唇：“听说你们家有一张很灵验的龙王图？”他笑道，眼角微微眯起，盯着郁清的眼睛。

　　腐烂了大半辈子郑旦垂死病中惊坐起，卧槽，美男超有挑逗的禁言指？

　　“呃，先生，是指王先生家的吗？”郁清一愣，很快回过神，摆出知书达礼的主人样。

　　邢耕点点头：“虽说可能只是老太太心理作用，但是还是想来问问，是那位画的吧。”

　　他指了指宗泽明。

　　“毕方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