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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天涯岂是无归意 ...

  •   这撕不破的梦!这扰人的梦!那么冗长,似乎永远也望不到尽头。梦中的我仿佛手脚都被绑住了,任凭我怎样挣扎,也逃不出这昏昏沉沉的梦境。
      隐隐约约地,我看见大夫站在床前,替我把了脉,脸色沉重地对守在床边的尔康说:“你要有个心理准备,这位姑娘恐怕活不过四五年了。”
      “四五年!”尔康又惊又痛地呼喊出声,“大夫,您上次不是说还有八到十年的寿命吗?”
      “是的,可是最近姑娘的病情明显恶化了,她一定是没有好好休息调养吧?再加上又受了重伤,元气损伤不少。所以,还是那句话,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大夫说道。
      尔康脸色惨白,脚下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靠在床柱上。他呆呆地望着躺在床上的我,闭上眼睛,两行清泪顺着紧闭的眼角奔流而下。
      随后,我的梦就被一下子切断了,我又掉进了黑暗的深渊中。
      我不知糊糊涂涂地昏睡了多久,期间,我一直感到胸口隐隐作痛,时而强烈,时而好些。我也朦胧地感觉到一双手一直在紧握着我的手,无限眷恋地抚摸着我的脸庞,似乎,我的脸颊上还湿湿的——是泪珠罢?
      大约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我才从这一连串的混沌中挣脱出来,我终于清醒了。我睁开眼睛,看见晴儿正坐在床边,用帕子擦拭着我额头上的冷汗。看到我醒了,她笑了一下,轻声唤道:“紫薇,你醒了?”
      我点点头,四处张望着,不见尔康的身影,我蹙起眉,问晴儿:“尔康呢?”
      晴儿握了握我的手,红着眼眶说:“你病了半个月了,这半个月来,尔康几乎都没有合眼,一直不眠不休地守着你,照顾你,我和箫剑怎么劝他都劝不住。这两天他铁打的身子也支持不住了,昨晚险些晕过去,箫剑强行把他拉去休息了。”
      “什么?他怎么样了?”我心中一痛,激动地坐起身来,顿时觉得胸口一阵疼痛,忍不住咳嗽起来。晴儿忙去倒了一杯水给我,拍拍我的背,又扶我躺下,安慰我说:“你不要着急,他没事,就是实在太累了,休息一下就缓过来了。”
      “那他的伤呢?他背上划破了好长一道口子,有没有上药啊?”想着那晚尔康流着血的样子,我依然心痛如绞。
      “上了上了,你放心。”晴儿安抚着我。
      我迟疑了一下,低声问晴儿:“晴儿,他……没事吧?”
      “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嘛,他没事,你放心吧!”晴儿说。
      “不,我不是说这个。”我摇头,声音有些哽咽,“他知道我……命不久长,他……一定很难过……”
      “紫薇!”晴儿惊呼了一声,“你都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苦笑了一下:“你忘了?我曾经告诉过你的,我可以在梦中预知未来。”
      晴儿恍然大悟地点头,眼中泛起了泪花。她握住我的手,动了动嘴唇,又无声地合上了。她在辗转,她在犹豫,她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安慰我。
      我轻叹了一声,仰头望着天花板,幽幽地说:“其实,我对生死看得很淡,死,只不过是生的另一种形式罢了。我只是担心尔康承受不来。晴儿,你知道吗?我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了解到在我们之后的一位文人沈三白说过一句话:奉劝天下夫妻感情不要太好,以免一个先走了,另一个会过分痛苦。一对有情人因死别而不能终成眷属,死的那个人并不痛苦,真正痛苦的是活着的那个人。我只要一想到我走以后,尔康要承受那种锥心之痛,我就……”说到这里,我的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我哽住了,靠在枕上啜泣起来。
      可怜的尔康!对于未了的尘缘,我可以撒手不管,却要留你痛不欲生!沈三白的那句话是我上五年级的时候读到的,当时只是似懂非懂,一翻而过,现在再想起这句话,就觉得仿佛有一把剪刀正在一点一点地从我心头剜肉一样。我只愿尔康不要成为第二个沈三白!
      晴儿满眼泪水地拥住了我,不停地说道:“紫薇,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求你不要说了!我们大家经历了失去你的痛,又经历了失而复得的喜悦,紧接着又是患得患失的悲愁……我……”
      晴儿的话还没有说完,门一下子开了,眼眶通红的尔康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我的心猛地一颤,我有多少天没有真正端详过这张熟悉的面孔了?我心头一热,禁不住叫了一声:“尔康!”
      “紫薇!你醒了!”尔康震动地扑过来,眉头依然皱着,嘴角却挂上了笑。
      晴儿见状,没有多说什么,留下了一条干净的手帕,就关门出去了。
      我仔细地凝视着尔康,那紧蹙的眉头,那深陷的眼眶,那布满血丝的双眼,还有那微微抽动的嘴角——他好憔悴!我咬住嘴唇,忍着眼泪,哑声问:“尔康,你……还好么?背上的伤怎么样了?”
      尔康闭了闭眼,握住我的手,心痛地低呼:“你伤成这样,病成这样,还心心念念着我!”
      看着他眼瞳中的绝望,和那拼命伪装的坚强,我的心更痛了。我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尔康,你不要这样。人生自古谁无死?就算我化作一缕青烟,飘到另一个世界,我也依然可以在那里守护着你,祝福着你啊!尘世太纷扰太混乱,飘然出尘,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看开了就好了。”我停顿了一下,喃喃地念着《红楼梦》中的词,“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我知道他没有听说过这句诗,但还是忍不住念了出来,如若尔康真的能够“看破”,能够“遁入空门”,那我就再也无所求了!
      “你胡说些什么!”尔康痛楚地说,“紫薇,不要胡思乱想,你不会死的,绝对不会的!你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是死而复生了。人家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啊!再说……再说你的伤都已经快好了,怎么会……呢?”
      我狠了狠心,没有顺着尔康的意思,而是咬牙说道:“尔康,我都知道了。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这就是我最大的福气了!”
      尔康再没有办法自圆其说了,他拼命忍着泪意,强作坚强地抚摸着我的脸庞,沙哑地说:“你……都知道了?晴儿告诉你的?”
      我微笑了一下:“你不要管我怎么知道的了。答应我,你要好好的,好不好?”
      “我答应你,答应你,答应你!”尔康一叠连声地说,“不过,你也答应我,不要想太多,要好好休息,好好调养,好好治疗,好不好?说不定还是有转机的。”
      我点点头,缓缓地坐了起来,尔康急忙扶住我,把枕头塞在我身后,让我靠在枕头上,小心翼翼地护着我。我记得《还珠格格》原著上的紫薇说过一句话:即使是一个残破的我,你也把我看得像珍宝一样!这句话,也正是我此时此刻的心情了。
      尔康,我答应你,不管我还能活多长时间,我都要努力地“活着”!我要好好珍惜还能够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天!

      这天,一连阴沉了不知多少日的天空终于露出了一缕阳光,暖暖的,柔柔的,像是小孩子手中的棉花糖,软绵绵地洒落了下来。
      我呆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出神地望着窗外的天空,神游四方。
      尔康轻轻悄悄地走了过来,搂着我的肩,温柔地说:“紫薇,今天好容易晴天了,我们带你到院子里去晒晒太阳好不好?”
      我望着尔康怜惜的眼神,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温暖。我顺从地点点头,穿上鞋,披上一件外衣,尔康小心翼翼地扶着我,带我走出了一连闷了我好几日的屋子。
      小小的院子里,我倚着光秃秃的树干,抬头仰望着天空,轻声感叹道:“以前我一直喜欢阴天雨天,觉得那很美,很诗意。现在才发觉,原来晴天才是真正的美好!”
      尔康搂着我,也抬头望着天空,喃喃地说:“会晴的,会一直晴下去的。”不知道他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我就这样靠在尔康肩头,暖融融地阳光洒在我脸上,漾在我心里。这一刻,仿佛一切都是美好的。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尔康突然低下头来,望着我的眼睛,兴奋地说:“是啊,谁说天不会一直晴下去呢?紫薇,我带你回北京去,我生活在那儿,我熟悉,我认识很多好的大夫,还有御医,他们一定能治好你的病的!”
      我被他这个大胆的提议吓住了,怔怔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直在院中凝神思量的箫剑听到尔康的话,浑身一颤,大步走上前,对尔康说:“尔康,你不要失去理智!你们那个‘老爷’,布下了天罗地网在搜捕你们,那些黑衣人,也个个武功高强,回去,是死路一条啊!”说着,他仰头叹息道,“小燕子已经回去多日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我怔着,忽然想起,那天小燕子提出要跟追兵回宫去时,箫剑脱口而出的那句“小燕子,你是我的亲生妹妹,你那个‘皇阿玛’,是我们的杀父仇人”。看来,箫剑始终都没有解开这个心结,在他心里,一直都惦念着“复仇”这件事。我猛地打了一个冷战。
      方才在屋里烧饭的晴儿这时也走出了屋子,听到我们的谈话,她也走上前来,用手抚着干枯的树干,惆怅地说:“其实,我现在也好想回去!我从小就跟在老佛爷身边,这是第一次离开她那么长时间,不知道她好不好,会不会想我,没有我在,她会不会不习惯……我跟紫薇尔康一样,心里有好多好多的不舍,好多好多的牵挂啊!”
      箫剑深深地看了晴儿一眼,锁起眉峰,转身就朝屋内走去。晴儿咬住嘴唇,低喊了一声“箫剑”,也跟着跑进了屋。空落落的院子里,只剩下了我和尔康两个人。尔康摸摸我身上的衣服,关切地问:“紫薇,怎么样?冷不冷?”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
      尔康抓住我冰凉的手,很自然地用他那双温暖的大手不停地搓着我的手,一面搓,一面热切地说:“紫薇,我们回北京去吧!我们去向皇上认错,请罪,告诉他你的病情。你是他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亲生女儿,他又那么宠爱你,一定不忍看到你病成这样,他会饶恕你,会让太医给你治病的!”
      我咬着嘴唇,低声说道:“其实,我也好想皇阿玛,我走了二十年,才走到我爹身边,现在这样一走了之,离开他,我真的非常非常不舍!可是……”我看着尔康,忧心忡忡地说,“即便他会饶恕我,那他会饶恕你吗?不要忘了,我们当初大逃亡就是因为皇阿玛要把你斩首示众啊!”
      尔康从容地一笑:“我相信皇上是个仁君,你当初不是也用皇上的‘仁慈’来做过我们唯一的筹码吗?我们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应该能够谅解的。”他沉思了片刻,望着我,深沉地说,“即使他不能饶恕我,那也不过是小燕子的话,要头一颗,要命一条了!现在,还是治好你的病要紧!前些天,我以为你死了,我痛不欲生,一心只想随你而去。紫薇,你知道吗?这种痛,我再也经受不了第二次了!所以,我一定一定要竭尽我全部的力量来治好你!”
      尔康的话像一条温柔的皮鞭,不轻不重地打在了我的心上,让我说不出是温暖还是疼痛。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红着眼圈说:“尔康,我不值得你这样付出!”
      尔康淡然一笑,深情地说:“我没有‘付出’,你早已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了!”
      “尔康!”我低喊了一句,再也忍不住,含泪投进了他的怀中,靠着他宽大的胸膛,感受着他起伏的呼吸和怦然的心跳,我的心一点一点地踏实了下来。不管在天涯还是海角,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夜,幽幽地来了;梦,也幽幽地来了。
      梦里,皇阿玛居然亲自找到了我们,带着太医和各种药材,以及我平日里最爱吃的小点心。他告诉我们,他知道了永琪亡故的消息,心中十分悲痛,再也承受不了失去我们的痛了。他还说,小燕子在皇宫里有令妃娘娘陪着,明月彩霞她们照顾着,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要我们放心。
      接下来的梦境有些模糊,我只记得,在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之后,我对皇阿玛说了一句:“可是,我们不能跟你回去!”皇阿玛在惊痛过后,用怅然而伤怀的眼光在我们几个身上轮流扫过,仰头叹息了一声,随后便掀开帘子离开了,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我徒然惊醒,守在我床边的尔康安抚着我,轻柔地说:“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噩梦,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梦中对皇阿玛说不跟他回去,但是,只要一想到皇阿玛转身离去的背影,我的心就抽痛了起来,一种强烈的嗒然若失的感觉一下子涌上心头。
      我抬起头来,忧伤地看着尔康。尔康关切地问:“怎么了?有什么话想说吗?”
      而我,则无厘头地吐出了一句诗:“天涯岂是无归意?争奈归期未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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