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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九十一章 佛系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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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说虚还吊着命,那真的都是虚的,凉长长在孩子百日后的第十天正式开大了。此时她卧在床上起不来已经三天了,前日更是粥都喝不下,全靠喂了药和汁水续着。
凉长长也很为难,心累,浑身都不受控制。大概她这动静太真实,连郝伯都被唬到了,频频叹气,看她吐血那更是老泪纵横。这两日公主眼睛红肿,估摸哭了,看着就很揪心。
这天凉长长出奇的好力气,她咯噔一下,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了。这些日子的虚浮全部散去,她自己穿了衣服。
公主两夜没怎么合眼,凌晨被郝伯劝着去另外的卧房睡了个觉,郝伯这会子还没醒,没有伯伯照顾侄儿的道理,因而也就她自己和下人在房里头。
天蒙蒙亮,下头人‘睡死’过几回,再不敢掉以轻心的,驸马爷又没几天日子了,因而时刻小心。凉长长在里头淅淅索索的穿衣服的时候,下人们就连滚带爬地进了房里头。
“驸马,您……可使不得啊。”两个下人双双跪地,他们知道的东西太多了,驸马爷平日咳血乏力他们都知道,这突然有了精神怕是不好。
“别说,让公主好好歇一会。”凉长长穿好衣服,换上一身青衣,发贯的整整齐齐,还特意系上公主送的香囊,面色也变得红润了。
“奴才……”两个下人都要急死了,这要出了什么事情,他们谁都别过日子了。
“怎么?我的话不中用?”凉长长一个眼刀甩过去,神色冷了起来。
“奴才不敢。”那两人不敢再阻拦或劝,只能心里头祈祷不要出事。
“去厨房。”凉长长拍了拍袍子,现在差不多六点,公主还在休息,趁有力气,不如做了最后的告别餐吧。
“哦,谁敢多嘴,那就……”凉长长语气危险,那就什么呢?那就没什么呗,吓人很快乐。
下人们又缩了缩,更不能自己瞬间消失。所以上天为什么要为难他们呢?“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凉长长表示很爽,留下个:“嗯。”然后往厨房去了。
其他下人还在懵懂,厨房已经灯火通明了。每个人都在忙活着。府上厨娘耗着嗓门大喊:“云翠,玉芝汤的材料可切好了?……一半?!嘿,你个小蹄子!动作怎就这么慢!”
“雨湖,哎哟……我的个蠢驴子,驸马爷的药要温吞着,你这不烧干了了快!真是!当心罚你银子!”
……
很是热闹。
凉长长隐隐发笑,撩开袍子踏入厨房。
在门口的人看到了赶紧就跪下。“驸马,您……”
没人脸上不是惊恐的。驸马爷什么身子状态他们多少了解,这会子这么精神到厨房里来恐怕有些……
“莫要慌乱,继续做你们的事情就是了。”凉长长挥手,只是走进厨房总大厨许大娘。
许大娘赶紧把手在围兜上摸了摸,带上许些讨好神色。“驸马,您这是有什么吩咐?”
这是为了什么来了?要下厨?
许大娘在心中猜测,之前他们家驸马就这么干过,真是惊呆众人。大人读书好居然还能下厨,这是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不过他们又隐隐知道时下都是君子远厨袍,这样举动不妥当。
“给我围杜。”就是围兜。饭做不了什么,趁着回光返照做一顿早餐给公主和郝伯吃好了。谁知道这回光返照能持续多久?“帮我打下手。不得去惊扰公主歇息,违者重罚。”
这话就是让大家不要想着去通风报信啥的,现在才六点,公主好不容易能歇几个小时,再去干扰她,她真的就不是人了。
她做不得复杂的,只能做三个小菜,再来个清淡的。抓炒虾仁,酸辣羊肚,葱椒鸭子,配上山参蒸鸡蛋。
虾仁这些材料下人一准备好了,她倒是想自己去准备,可是实在没那个时间和精力了,要是干着干着唧唧了怎么办?
下人们准备菜,她就来准备蒸鸡蛋。
人参补身子,公主这些日子劳累了,吃了对身体好。凉长长自己无所谓,她现在的身体就像个筛子一样,吃再多补的也堵不住那个无底洞。她这也算物尽其用了,回光返照的时间用来做饭告别,她真是个人才。
下锅翻炒,少些辣,公主不那么能吃辣。
炒菜的时候的香气和烟火味让凉长长感觉到自己之前躺着那真的是凉白开一般的清淡,人还是有些烟火气的好,毕竟那也是健康的一种表现。
大家一定都要健健康康的才好,凉长长带着这样的心仔细炒菜装盘。因为有些材料难料理,所以做的并不快,此刻天已经亮了,七点多的早晨,空气很清新啊。
一盘盘放入食盒,汤放入汤盅里头,让下人提了放在她房间去,她自己去唤公主。
公主睡在他俩原来的婚房里,凉长长从不能动起就硬要求自己单独在书房里头睡着,其实也是为了最后狗带能顺畅些,少很多耳目。
公主带来的宫女见到她简直是见了鬼一样,随即慌乱行礼。
“无碍,我去唤公主。”凉长长太明白这群人在想什么了,说好了不能下床,现在一身工整到处逛,那不是不好还是什么。差距大到根本不敢想是好转了,显然是最后了。“你们去看看伯老爷醒来没有,且说在我房里头用早膳。若过了一炷香没来,就先温着。”
“是。”
“驸马爷。”新语听到些动静,从内房出来,赶紧行了礼,心中也是一片惊骇,这……
“都且在外头等着。新语,劳你打了洗漱用水来。”凉长长一个驸马爷,趾高气昂的吩咐都没问题,但她始终是尊重公主身边人的,这点显然新语也很懂,所以时常也是恭恭敬敬的。
主子给脸,她得感恩。
“是。”这真的要是回光返照,公主该如何是好?这些天公主时常以泪洗面,驸马真要是去了,公主她该是如何伤心欲绝啊。
凉长长轻手轻脚的进了内房,床帘里头公主正躺着睡。她行到床前,把床帘放在挂钩上,挨在床边坐下。
“娘子。”凉长长轻轻地唤,伸手去碰了碰公主的脸。
静安的颜值很能打的,芙蓉秀眉,凝脂肌肤。就是这些日子为了照顾她疲惫了,眼下有了些许乌青。辛苦了啊……
昭阳公主隐约听见她夫君在唤她,她在做梦不成?眉间轻蹙,赶紧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张清瘦的俊脸,正笑盈盈地看着她。“夫君,你怎么!”
“娘子,天亮啦,可以用早膳了。”凉长长把她的震惊收在眼底,扶她坐起来。“为夫今日斗胆尝试,为你梳妆一番可行?”
昭阳公主心中一凉,夫君下床了,神色红润,犹如天边晚霞在燃烧自己最后一点光亮。她压下心中翻涌出来的悲伤,没多说其他的,只也笑盈盈地说:“好。”
“今日想要穿什么衣服?”凉长长问。
“青花佛莲白地裙吧。”她夫君着一身青衣,她自然跟随。
“好。”凉长长起身去衣橱里头去寻衣服,“青……好嘞,在这里。”
凉长长一眼就看到了,抽了出来,然后给静安小天使换上。寻常娘子给夫君换洗更衣,在她这就没那么多规矩了。
哎一古,静安也折腾瘦了一圈,看她这小蛮腰本来就细,这会子更加没肉了。
昭阳公主只是任自己夫君来帮忙,眼神就随着他走。现在每一眼都是万年,每一眼都是支撑和动力。
“这些日子你劳累了。”凉长长帮她整理好,又顺了顺领口,伸手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往后多照顾自己。”
在凉长长看不到的角度,昭阳公主嘴角下弯,几度要落泪,最终换成伸手反抱他,死紧死紧。她不能哭,她不能哭呀……“会的。”
“如此就好。”凉长长有些伤感,她很庆幸公主没有在她面前落泪,不然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好啦,我娘子一定是快快乐乐,一生平安顺遂。”
新语端过来水,看到公主和驸马静静相拥着,酸了鼻头。有些事情真的太难说清楚了,公主和驸马这姻缘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定义了吧。
“先洗漱。”凉长长走向新语,拿了漱口的茶水递给公主,漱口完毕之后,又取了毛巾浸湿,给公主擦拭脸。
公主只是笑着受着。新语看的清清楚楚,好几次驸马爷转过身去,公主双手握得死紧又送开。
“为夫来为你画眉。只见你画过几次,哈哈,我尽力画好。”凉长长松开静安小天使,为她整了整头发,拉着她往梳妆台前头去。
她当然化过很多次妆啦,但是口头上装还是要装的像新手一样嘛,富有天赋的新手人设也不错,不然老婆心中怀疑她是个老手咋整。
“可疼?”凉长长拿了红木梳子,轻柔地为公主梳发,时时问公主痛不痛。凉长长不太会贯女子发髻,那个实在复杂,只好做最简单的。
“为夫手艺笨拙,往常也没梳过,只见新语她们为你梳妆了几次,娘子原谅些。”太扎心了,这盘头发是技术活,本来想着帅帅的,现在……最简单的发型基本成型她就阿弥陀佛了。
“夫君梳的很好。”昭阳双手交握在一起,她能看到他在很努力的为她贯发。
“早知道多练习一二了。”丢人丢大发了,啊……随着最后两只珠花入发,造型还是成了。虽然过程艰难了些,看着还是可以的。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怎么给我梳了个未出嫁的式样?”昭阳公主看着镜子里那人帮她打理散下来的头发,强笑问道。
“你嫁我之前十五年都是女儿发式,我不曾见过,我想见见。静安是世间最美的娘子,也是最美的女子,何等芳华!”静安该自由了,没给梳夫人发式也是预兆着公主该回归正常生活了。
“如此吗……”昭阳公主扯了扯嘴角,努力镇定。她一眼瞧出来了,子玉根本不是想见她女儿发式的样子,只是……只是在暗示她日后终于能一个人了。她高兴不起来,也没戳破。
“夫君,我不要戴那些珠花了,给我戴这簪子吧。”昭阳公主从小柜子里拿出单独摆放的漆木簪子,递给身后人。
芙蓉花开,佛莲花将败。挽留不了,那夫君,你是想赶我走吗?
凉长长顿了一下,接过簪子,重新把那两支给取下,插上这一个木簪。也好看,就是素净了些。
“我来为娘子描眉。”凉长长拿起眉笔,半蹲下,转过公主身子。因为紧张,手还抖了两下,太久没有画眉了,都忘记画眉是什么感觉了。
“来~闭眼睛。”凉长长抚摸公主那对秀眉,这眉毛长得好,休整的也好,画一下只是锦上添花。“轻眉黛,香腮雪。”
“我娘子怎么会这么好看啊。”马屁也要跟上,拿了胭脂膏给昭阳公主抹上,松了口气,自个儿这手艺没落下太多。“瞧瞧可还行?”
“这妆容和时下不同,夫君独创的?”昭阳公主看见铜镜里的自己是耳目一新,和时下细眉小口不同,这妆容自然很多。“我很喜欢。”
“我只是觉得这样适合,新手试了,娘子喜欢便好。”她给公主化了裸妆,讲究妆容自然,全靠尺度把握。公主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夫君手巧。”公主赞了一声,若能日日如此该多好?但又想明白能有这么一回已经是幸事了。“下辈子夫君还为我添妆描眉可好?”
“……”天呐,她是不是不该停顿的?
“好,我一定提前勤加练习,每日将你扮的美美的。”如果真有下辈子,倒真的愿意和静安结为夫妇,这个实在欠太多了。
大家都挺喜欢约下辈子的哈?
“妾心无转移。”昭阳公主勾唇,那约定好了啊夫君。
“我们去用早膳吧。”幸好嘱咐了小子们温着吃食,不然冷了。凉长长不敢再继续聊下辈子的问题,实在是太难了。
“好。”公主起身牵住那双手,往日里头他的手是凉的,今儿居然温暖极了,果真是在耗。“伯父那边?”
“我已经让人去唤了,莫担心。”凉长长拍了拍静安的手,两人往她房间去。
房间里头小子丫鬟候着,见他们来了就行礼。“驸马爷,伯老爷说您两位用吧,他自己用。”
凉长长秒懂,郝伯这是让她俩最后好好道个别,让她做个人。
“我知晓了。”凉长长点头。“上菜吧。”
三菜一汤上了桌,公主偏头看向身旁人,没有粥,夫君是想吃饭。再看菜色,这都是她爱吃的,往日夫君就为她做过几回。
“尝尝如何?”凉长长夹起菜往公主碗里放,还是很期待公主的反应。她喝药喝粥的时日里,味觉失去的差不多了,吃了也尝不出什么味道,是凭着记忆来放调料的。
“极好。”昭阳公主一口就吃出来了,是夫君亲自做的。哎呀,吃出泪花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凉长长又夹了好几筷子给公主。她吃嘴里没味儿,可起码能闻到香味,升华了啊。“这个蒸蛋清淡,可多用一些。”
昭阳公主拼命吃,哪怕吃饱了也在撑,她怕有这顿没下顿了。
凉长长这边看蒙了都,公主这饭量简直涨了三四倍啊,除去她自己吃的,公主包圆了剩下的,那可是四个菜呢!难道她今个儿手艺特别棒?还是这几日公主饿着了?
凉长长看着公主吃完,担心公主积食,就拉着她在庭院里头散步,此刻太阳升起了,难得的大晴天。
种下的那颗柏树活得很好,被府上人仔细照料着,随着微风抖擞着叶子。“往后,熙儿……就得你多辛苦了。”
这话说的很口水话,公主身份最多让静安不会受身体上的苦,要真的管孩子的话,多少费心思的。“熙儿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若问起爹来,你且告诉他,爹没用,可耻地逃跑了。”
“不,我会告诉他,爹爹一直在他身边。”昭阳公主走到树前,拨了拨小树叶,倔强的不听他说他自己的坏话。“他会长成有用之才,为国效力,为家争光。”
凉长长抿了抿唇,她说不出让孩子自由成长的话,这孩子有一半皇家血脉,不成才很容易就烂掉了。“我期待。”
“静安,我想抱抱你。”凉长长张开双手,上前去抱住公主,心里挺踏实。静安太好了,好到她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可以有这么一个女孩子喜欢她。
昭阳公主双手环在夫君的腰上,放心把自己沉浸在这个拥抱里,这个拥抱很平常也很不平常。一别,就是下辈子再见了。
“我希望你可以开心,我这去了,你顾着自己身子。”凉长长抚了抚静安的头发,这一刻她真心实意的觉得她很舍不得静安小天使。
“嗯。”昭阳只点头。
两个人抱了不知多久,凉长长松开了,认真道:“静安,帮我喊一下伯父可好?我有事情和伯父详谈。”
昭阳有些沉默,但应下了。“等我。”
“好。”对不起啊静安,我骗你了。
本来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让公主去喊人的,但是她发现自己开始没力气想休息了,估计等一下就不行了,静安……还是别看到她断气了吧。她房间里已经安排了替她的人,她让公主去,就是吃定公主不会拒绝。唉……真的是很过分了。
昭阳公主一步三回头,她心里不安的很,又回头叮嘱:“等我啊。”
凉长长笑着点头。
心里一阵暴风雨,啊啊啊,她真的好坏啊。
凉长长回了房间,支开了所有下人,替死的那位已经是准备好了,在床板底下,一颗药丸子已经完事。
此人是个死囚,虽然这样很不人道,但是这哥们真的搞死不少人,情况所迫,她也晓得没人能有权利夺别人生气,但是她黑心,真的害了人了。唉……真不是个好人。
郝伯那边找到人易容了,从她把下人全部退下去开始,这哥们就被喂了药,刚落气,正热乎着。
郝伯安排的人向她点头示意,她把身上袍子脱下,穿了其他衣服,确定这房间里头没有任何不该有的东西就跟着那两人走了,时间很紧急。
走的路程中凉长长一口气没上来,真假死过去了,两人对视一眼,其中的一个果断扛人翻墙。至此,死遁完成了大半成。
郝伯被公主通知就知道自己该进入表演状态了,路上问公主他今日状态如何,听闻可以,还笑眯眯地摸胡子,‘乐观’表示这可能是要大好了啊。
公主:……不好说。
两人到了院子,发现下人们都在外院候着。昭阳公主一惊,焦急地问:“驸马呢?”
“回公主,驸马爷他……他说想一个人待一会,让奴才们都在门口候着。”其中领头的奴才跪下,额头上有了一层密密的冷汗。
昭阳公主脑子像在放烟花,放下就不顾郝伯,直接往房间里头冲,她心头有很不好的感觉,可千万别是真的啊。
“公主!”郝伯看昭阳公主这样,神色有了些许不忍,也赶紧跟上去。
“吱嘎……”房门被推开。
昭阳公主一眼就看到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洛钰沅’。
“夫君!”她心中的慌乱达到了顶点,步伐凌乱地走过去。“夫君?”
没反应。她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轰一声脑子一片空白,没了。
那泪唰唰往下头掉,神色很是焦慌,什么端庄典雅通通散去。“把太医喊来啊!新语快请太医!”
“是!”新语也懵逼了,她才跟着公主请了伯老爷,驸马这就!这几日驸马不好的狠了,皇上批准了宫中太医住在府上厢房,随时待命。
“小落子!”郝伯声音也颤抖了起来,合格的演员,也走到床前,探鼻息。
心中有数了,这是换过了。
“夫君,你说好了等我的!你说好了等我的呀!”昭阳公主痛哭起来,炸到崩溃,整个人瘫倒在床侧。
“公主……”郝伯看到往日端庄典雅的公主哭的如此凄凉悲惨,也受打动落下泪来。真是对不住公主啊……
“别……骗我好不好……夫君……”昭阳公主哭的泣不成声,趴在他胸口上流泪。她以为自己会冷静的,可现在只想哭上一哭,理智什么的瞬间烟消云散。
“别丢下我们母子俩……还有熙儿呢……你怎么舍得?你今日还未曾给他读故事,他还未曾……还未曾……”昭阳公主似乎想唤起他来,她不曾,儿子可有用?
然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原本温热的体温更是凉到可怕。
太医虽然急急忙忙拿了药箱过来,那也只是来确诊死亡了的,一番挣扎以后,“秉公主,驸马爷……卒了!”
公主早已血色尽失,此刻面色只是白了又白,整个人空洞的很。她想让丫鬟把熙儿抱过来给他爹送一程,可新语一劝再劝,说是要晚些再抱过来,人刚走,小儿没有抵抗力,怕对熙儿有什么不吉利的影响。
公主张嘴怒斥:“这是熙儿爹爹,有什么不吉利!”
这一下所有人都吓得跪在地上。新语更是匍匐在地上发抖,主子可以不知道,她作为奴才的必须得提醒,哪怕下场是主子震怒。
“公主三思啊!”新语咬了牙在劝。人去了有一口气,这口气寻常大人受得,小孩子怎么去受?小公子再有个什么事情,公主怎么是好呢?
郝伯在旁边看的清楚,也了解世间是有这么一说法,不成文的习俗罢了。生死有命,也确实不能让孩子冒险。况且现在躺在这儿的也真的不是熙儿他爹,何必要担这个风险呢?
“公主,老夫有一言,斗胆说来。”郝伯脸上的泪还没干呢,看着也颇是心酸。抱拳鞠躬道:“如今他已经去了,自然是超脱凡体看着大家呢,不差这面前一眼。熙儿年幼,前些日子才满百日,人之颓气到底如何是未知,还是不能冒险啊!”
“他若是知道了,必然是不愿意熙儿过来的。或许他今日未近熙儿就是怕熙儿受损伤。”郝伯本来就哭着说着那更是感觉真情实意,让人不好再说什么。
郝伯说的并非全是杜撰,凉长长没见熙儿确实是考虑到自身病气太重。
公主听进去了,也就没有再出声,只是开始安排他的身后事。去给信的给信,整理遗体灵堂也都做起来。
昭阳公主在他面前哭了那一场之后没有大哭了,非常冷静的和管家一起主持各种事务。只是深夜里头猜想,他最后不愿意等她就是怕对她不好吧?
还在假死状态中的凉长长:可能不是的耶……
昭阳公主头戴白霜花,身着白丧服,浑身上下珠宝卸下,只留下头上插着一只漆木芙蓉花簪。熙儿尚小,只能由公主抱着谢来客。
熙儿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安静的被抱着,除了法师们在做法事的时候他会哇哇大哭,其他时候真的很省心。
来客很为难啊!公主抱着孩子跪在那儿,他们进去第一件事情到底是烧香祭拜,还是赶紧的跪下来?他们真心受不起这一跪。
众人怜悯。不过全是因为公主新妇算不上,才嫁过来两年驸马人就没了。也是因为她是公主,没人斗胆敢说她克夫之类的话,万千情绪只能成怜悯这一种。
昭阳完全可以感觉到那些大人看她的眼神无比怜悯,可她不在乎。她心伤的事情,这群人永远只能看到表面。
何况她贵为这天下的公主,这些人还不足以让她介意。她不在意的。只除了母后来见她的时候抱着她痛哭说:“我可怜的娇娇儿,苦了你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让你嫁给他了。再好的人活不长命那也是徒增伤心啊!”
她明白,母后是心疼她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可她心里清楚的很,她是成了寡妇没错,却是一点儿也不可怜。这两年夫妻相濡以沫,值得她跪在灵堂前抱着孩儿为他守灵。
她昭阳从来不悔!她只是对母后说:“为这两年守一辈子寡也没什么关系。昭阳无悔,静安也无悔。”
皇后只是哭她痴儿一个,但回头也满心地为她们母子俩打算。
夫君,熙儿我会好好养大,你且放心。
跪在棺材旁边的昭阳公主坚定地侧头看了旁边棺材,那人等穿着她给他换的衣裳躺在里头。他俩之间的距离如此近,却又如此之远,这便是生死。
洛府来报信时,高玉泽正坐在书房里头喝茶。他今日总觉得心口闷,却不知道为什么,于是喝茶放松一下,心想可能是没太休息好。
可当高玉泽听到来报信的小子说那人去了,瞬间气血逆行,他感觉到有一股热气直接冲上他的脑顶,咔嚓一声,喝茶的杯子裂了。
待报信人走了之后,哇的一口血喷出来。
边笑边哭,整个人诡异的不行。“阿沅……洛阿沅呐……”
说走就走,半点没留恋呢。
他整个人瘫坐在地上,随身玉佩从大腿滑落,磕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喷出的血说着嘴角流下,人郁郁沉沉的。一身湖蓝色袍子精美,料子也是绝佳的,高玉泽不在意,抬手用袖子擦去血迹。
“阿沅,那我该如何是好?”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一室寂静。那双狐狸眼盛满了狐狸泪,泪眼为谁呢?
朝堂上,昭阳公主驸马洛钰沅卒,陛下甚为心痛。昭阳公主把驸马写的书给呈上去了,那本工具书经农司部确认,其中的工具对提高农事效率大有帮助。帝感念,追封其为从二品内阁学士,准赐用正一品规格下葬。
此等飞升的速度谁敢说什么?没一个人不同意的。洛钰沅是皇帝女婿,皇上给女婿追封,谁敢多嘴?而且瞧瞧人家,可是立了大功呢!再争那也不可能跟没了的人争啊,说不定皇上只是想要给外孙一个保障呢。
这就是大家的默认的了,唉,五品升二品是快,那也要有命享受啊!死者为大死者为大。
郝伯白发人送黑发人,累的要死就为了圆谎。偶尔累极了就在心里吐槽:小落子,你个臭小子,我死了都没这么累!
仍然假死的凉长长:……
假死这状态要持续半个月,半个月足以让她离京城很远了。半个月也足以让昭阳公主驸马于府中病逝这一消息到达边疆的邓秦耳朵里和在去漠州路上的周哲礼那里。
邓秦此时大小也是个副将军了,当年的书生意气已经化为一身硬汉气息,这是生生杀出来的。他听到这消息是下头人在嗑唠说起来的,当即就揪了人家领子,厉声问道:“你说什么?哪个驸马去了?!”
小兵被这眼神一瞪,登时就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哆哆嗦嗦的说:“回副将,是……是昭阳公主的驸马,洛钰沅洛大人去了。”
邓秦松开了小兵领子。“从何得来的消息?”
“家里人寄来书信,说咱们州出的探花郎,洛大人去了,其所编撰的农书朝廷让推广起来,家里人按图纸做了工具,发现确实好用。这才和小的讨论起来,说洛大人英雄早逝……”越说声音越小,妈耶……为什么副将军这么激动啊?
“你退下去吧。”邓秦甩了甩手。他心里烦躁极了,钰沅兄高中的时候尚健康,怎么三年就全变了。
他高中之后马上就被投入军中,也没能好好见他一面,哪怕能见一面互道衷肠也好呀!钰沅兄给他抄的那些书他都随身携带着,不时翻上一番。现在得知他人没了,他心中全是茫然。
他记忆中的钰沅兄是书院里和和气气又有趣的样子,是临街夸官的意气风发的样子,也是偶尔梦中他在云雨之时,在他账外吃东西的样子。
这人,如今没了?邓秦狠狠的灌下一囊酒,提起许久不曾画的画笔,细细描画了起来。
他尚丹青,却从未画过钰沅兄。何等遗憾?
之前还想着等他回京了,约上钰沅兄好好吃一顿聊一聊,再画一幅钰沅兄的肖像。钰沅兄,甚是思念你啊!
烈酒刺激味蕾,笔下的人也渐渐成型。这画他不愿题字,能让他甘愿被题字的人已经逝去了,不提也罢。
画上红衣探花郎踏马而来,来自何处,又去往何处?无人明了。
“钰沅兄,这边疆酒烈,倒真是好酒。遥敬你!”皮酒囊被高高举起,然后倒在地上一些,再然后又是一口闷。
周哲礼尚在路上,他会知道是百姓议论。他没有人报信,也没有揪着人衣领子迫问,只是仔细留意,最后不得不承认,子玉真的去了。
身上盘缠不多,他去酒楼点了一顿豆腐宴,多要了一幅碗筷,好似要招待谁。
小二虽奇怪,但不好多问,只是临走没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心道这是个好生奇怪的人。
“我没法子做豆腐,子玉,只能担待着用一些。”鸡鸭鱼肉总是有人祭奠的,这口豆腐却不一定。他很冷静,冷静到眼睛里头都是冰,面色没改。
这一路走的苦,一边走一边复盘,重新审视了自己的定位。自己确实过于刚直,这迎头一棒已经给他打醒了。
那要是再愣头青一些,甩位置不干了,自动请辞就好了,可偏偏他不是。
他有抱负有理想,被扁到漠州也仍然放不下心中那把火,那就注定了他要面对一群在规则里头汲汲以求的人,毕竟真正清高的人,基本已经甩手或者被迫淘汰隐于世了。
这就是人性。从前僵化了的脑袋,一瞬间活了。虽然头破血流,可让他清醒过来了。
他不知道是谁在整他,可他迟早会知道的。
临走前子玉送他,他还盼望着总有一日回京城,子玉会在同样的地方迎接他,然后一起畅叙。
至于是不是越过线的欢喜,如今的心疼已经给了他答案。
他夹了一块麻婆豆腐放到对面的碗里,然后才给自己夹一筷子。“过老了些,这豆腐心思花少了,过了功夫,你勉强吃些罢。”
“子玉,待我稳定下来,再叫你尝一尝好的吧。”周哲礼垂下眼帘,抚平自己的心,一切归于平静,至于平静这座冰山下面是什么,如今不能看。
子玉,我会一步步往上走,到时候带了好吃的来你面前,再续前话。
且安心去,我来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