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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长歌当哭 ...

  •   二、长歌当哭
      大漠的夜晚,火光相映。夜风中的帐篷被吹得猎猎作响,不时有人从中探身出来,手中拿着大碗酒,互相招呼交谈,拍着对方的肩膀。沙漠上的儿女洒脱不羁,豪放磊落,热情地应和着刚刚赶来的同伴。
      阿清拿起一碗酒,猛地就灌下肚。
      “好好!”
      “好啊!……”
      身旁立刻是人们的叫好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阿清抹了抹嘴角,一碗酒下肚,烧红了脸,已经有些眩晕。心知称不下去了,然而听着周围人的称赞声,忍不住又要接下身边人递来的第二碗酒。“喝……喝!”又是不断地怂恿,火光辉映之间,尽是大漠儿女的热情张扬。
      任泊夜忽然伸手,接下了那人的第二碗酒,直接灌下去,喝了个底朝天。
      “泊夜哥……”阿清愣愣地看着他没多一会儿就把一大碗烈酒喝了个光,喃喃,“这……”
      任泊夜将碗翻倒着拿好,以示众人一滴不剩。一时之间,男女老少之间又是一片长长的叫好声。
      “好俊俏的人呢……”众人中间,不时有少女发出轻声的赞叹。
      任泊夜换上了黑衣,与夜一样的颜色,然而在大漠的夜风中,他身上渗出的清冷气质却有着独特的吸引力。
      黑发,黑眸,黑衣。如墨的苍穹将仿佛将整个大漠环抱。“阿清,别喝了。”任泊夜起身站立,脸上现出浅笑。将大碗放下,任泊夜向众人寒暄几句以后,拉起阿清离开。
      “我记得你在旋西的时候,有一次喝醉了酒,把我衣袖都给抓破了。”
      阿清已经有几分晕忽,脚步歪歪扭扭,然而嘴上还是硬撑:“什么啊什么啊,泊夜哥你就知道揭我短……我今年都十七了,你说的那是都是三年前的了,我才不会这么容易嘴呢……”
      任泊夜走在前面,停住脚步,貌似惊讶地回头望望。
      阿清仍是边走边抱怨:“别把我当小孩子……”
      任泊夜蓦地将他往前一拍。阿清一个踉跄,几步后倒在沙漠上,摔了个四脚朝天。任泊夜忍不住大笑:“怎么了?不就是轻轻拍了你一笑?”
      阿清摸着被他拍到的后肩,愤怒地瞪着他:“什么‘轻轻地’啊?有一个拳头的力道了!很痛啊……”
      任泊夜依旧是笑。
      “别嘴硬了,你在这坐坐吧。看你刚才摇摇晃晃的样子,路都走不稳了。我轻轻拍你一下就摔倒了,还说不是喝醉了?”
      阿清从软软的沙子上爬起来,坐在上面,撅着嘴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什么轻轻地啊,我看你就是故意的。”阿清打了个哈欠,忍不住在心里这样抱怨。入夜以后,白日里滚烫的沙子此时竟有些冰凉,丛丛的篝火闪烁在眼前,阿清感到几分困倦,眼皮不禁地往下拖。
      忽然人群中一阵骚动,周围好几个人涌在一起。阿清向四周望望,这才发现任泊夜不知上哪去了。
      “跑哪去了啊?也不等等我,让我一个人待在这,我不认路啊不认路啊……”阿清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沙子,朝着人们涌动的方向走去。
      漫天的星星冷冷地注视着大地,然而在这片热情澎湃的大漠上,在火光交相辉映间,却没有丝毫的冷清。随着红衣女子旋转的群裾,带起的热烈气息在丛丛火焰间奔走飞扬,散到墨黑的夜色中,映红了天空。
      好象火焰花,绽放。
      “跳得真好啊。”阿清一时之间呆住了,怔怔地看着红衣女子的舞蹈,半晌才这样念道。
      “那是啊,”身旁的男子自豪地应道,“大家都说,小容是我们尚煌沙漠上的火凤凰,是天赐的!”
      “火凤凰么?……没错,很贴切呢……”阿清接口,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看着中间跳舞的姑娘,连跟他说话的男子都注意。
      “是啊。哈,就算是一百年前的藏北雁在,木榕也不一定会输给她呢。毕竟,‘金盘之舞’早就失传了。”年轻男子抱胸,微微仰首,忽然发觉身旁的人没反应,他侧头,才发现阿清早已经看痴了,这种情况他也不只遇到一两次了,了然一笑,他拍了拍阿清的肩:“喂……”
      “启航!”话被身旁的老者打断,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厉声呵斥,“木榕只不过是一个小姑娘,怎么能跟百年前的‘大漠之雁’相提并论,真是大不敬!赛姑娘这些年,就是这么教导你的么?”
      听到这样严厉的呵斥,被叫作“启航”立刻低下头,皱紧了眉头不发一语。
      可是专注于那个红衣女子的阿清却丝毫没有注意身旁的两人。那个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年轻姑娘细嫩的脸颊映着红光,随着她的舞步光芒闪耀,光彩照人。大红色的长裙飞扬下,修长的双腿旋转不断,,小巧的双脚踏在沙上,踩出细密紧凑的节奏。
      “太美了……”看着那个大漠之夜里神采飞扬、翩跹起舞的红衣女子,阿清喃喃。
      -
      而在浮琉绿洲的另一端,那个黑衣男子孤身一人,端坐在枯木上,映入眼帘的是簇簇的篝火。细小的火光在他黑色眸子里闪烁跳动,望着眼前这场热情洋溢的盛宴,恍惚间,有一种错觉。忽然拿起身旁的大碗,浅尝了一口。
      同样是这样无尽的火光。可是,却是完全不同一翻景象。残忍、血腥、刀光和不绝的惨叫声。
      ——“二姨!我不走,我要留下来!”
      对于他从来温和亲切的少女忽然松了松死扣住他双肩的手上的力道,一瞬间以后,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
      ——“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小子!你留下来能做什么、可以做什么?你莫大哥已经战死了,难道、看着这五万的城民为你白白送死么?”
      那该是十四年前的往事了。那个时候他还是十二岁的少年,骄傲轻狂,当真是什么也不懂啊。风吹来的时候,他忽然轻咳了两声。
      大漠的烈酒,熟悉的醇香,他有多少年没有在闻到了?
      “怎么样,没事吧?”背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背,关切问道,“大漠的酒可烈着呢,年轻人,不要逞强啊。”
      任泊夜回头,竟然是在灵疏城雇的刀手。
      ——他还是随身带着他不离手的刀,刀身在漫天的火光里映照下,亮得晃眼。任泊夜很不舒服地瞥开眼,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不是酒的原因。”他点头示意,向着他微笑,“老毛病了,十多年前就有的。没事,过会儿就好了。咳……咳咳。”
      刀手将水囊递给他,一面笑道:“有病居然还敢在沙漠里走?果然不一般啊。”
      “哪里。”任泊夜擦了擦嘴边的水迹,呼吸渐渐平复,“只不过在丝绸路上走过几回,有点经验而已。”
      “哦?”那个已过了而立之年的刀手接过水囊,不可置信地惊叹,“看不出来啊,你这么年轻。想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只不过刚刚在这条路上混呢。”
      “过奖了。”任泊夜敷衍地笑了笑,“我只不过是个商人,会一点防身的工夫。不像您,使得一手好刀。”
      刀手听他这么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端起他身边的酒碗,仰面喝起来。不多时,便倾尽了碗里的酒。把他手上的刀竖着往地上一插,他朝旁边的人扯着嗓子吼道:“喂,再给我们一碗酒!”
      “好酒量啊。”那个南真族的族人叹道,“很少看到有从外面来的人,能够一口喝尽我们这的一碗酒啊。”
      “哈哈,我也好久没有喝过这么香的酒了。”刀手咧着醉笑,摸了摸后脑勺,“对了,这酒叫什么名啊?”
      “胭脂泪。”
      出乎意料地,那个身边清冷的黑衣男子竟然接口。那个族人笑起来,盛好酒以后,干脆也坐到他们身边:“是啊。就叫‘胭脂泪’。”
      刀手将刀拔出来平放在腿上,一面不解得问:“胭脂泪?怎么会起这么女气的名!年轻人,你懂得不少嘛。”
      “呵,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其实挺像的名字,你看这酒,很清澄。”
      忽然从不远处一个少女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来到那族人身边的是时候,展颜一笑,拉住他的肩膀就要走。
      “步桑你到这来做什么啊?”少女扯着他的衣袖,“走走走,那边围着好多人,我们去看看。恐怕是小容在跳舞呢!”
      被唤为步桑的青年有些窘迫地拉开少女手臂:“诶,金央,有人看着呢。”
      金央瞥了两眼旁边两人,撇嘴:“怕什么嘛,我爹都答应让我嫁你了。我这个女孩子都不害羞,你别扭什么?”
      刀手一听如此大胆的话语,刚和进口的酒一下子喷了出来:“咳咳……也不注意点。我说你这女娃啊,这话要是搁在我闺女嘴里说出来,她娘铁定打死她。”
      “你怎么说话呢!”金央眼睛一眯,插腰上前夺过刀手的酒碗,一下子将里面的酒泼出去,“喝喝喝,小心呛死你!”
      步桑拉住金央,小声训斥:“金央,不得对客人无礼。他们是赛掌柜的贵客。”
      蛮横的少女一听这话,柳眉倒竖:“是塞掌柜的客人怎么了?你就知道护着外人!我不理你了!”
      “哈哈哈哈……”
      笑声一出,众人都莫名其妙地望着那个忽然爆发出大笑的黑衣男子。
      金央首先不忿地怒斥:“喂喂,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姑娘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你刚才的样子,很像……就是你们的赛掌柜以前。”
      ——“你就知道护着外人,不理你了!”
      当初他的二姨,也最喜欢这样,红着脸像那个人娇嗔。
      “赛掌柜,有的时候生起气来,的确很凶呢。”听到任泊夜这么说,金央回忆起赛胭脂平日里的行经,不自觉的应和。
      “好拉好拉……”刀手站起身来,朝着金央一辑,“小姑娘,刚才算我说错话了。你就不要生气了。”
      “这还差不多。”
      ……
      任泊夜忽然沉默。二姨如今,还想着那个人么?可是死去的人,终究是回不来的。十多年过去,难道她还没有放下?而之所以给那个客栈起名叫“摘星楼”,也是为了纪念他吧。他曾经说过,他能够娶她,就好象是摘下了这天上的星星。
      可是这一切都回不去了。
      沙尘滚滚,狼烟四起。远羌城,现在早已成了废墟,不复存在。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想到这里,任泊夜忽然握紧了拳头,身子禁不住轻颤。!莫萧当初,已经与二姨成亲,他本来可以放弃守城的念头,本来愿意放弃、和他们一起离开的!都是因为……不可原谅、绝不原谅!
      任泊夜将碗里的酒一口饮尽,抄起刀手的长刀,起身离开。等到旁边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任泊夜已经兀自舞了起来。以刀代剑,黑发飘扬。舞的是剑法,用的却是刀,然而,这丝毫无损一招一式之间的风采,反而有种不可置否的英气。
      夜风里,黑衣男子的衣袂飞扬,举手投足之间英姿飒爽,刀身转合交错如闪电般飞快,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对于任泊夜,此刻的他周遭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漫天的火光融合出一种温润迷离的色泽,仿佛将他带到了十四年的那个夜晚。远羌城一夜倾覆,种种都化为灰烬,欢声笑语不再,往昔的繁荣华丽皆是过眼云烟。
      沙漠上纵横而舞的他,陡然间轻笑一声,长歌——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自那场变故以后,他被送去了旋西,隐姓埋名。在那里饱受世间冷暖,看尽事态炎凉,从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成长为多少次奔走于沙漠之间,历经风霜的商人,几度生死徘徊在生死之间。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如今措勒称已经为沈睿覆灭,那么,谁又来告诉他,这十四年的沧桑漂泊、风风雨雨,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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