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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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归来
大漠孤烟直。
一阵风沙吹来，灰衣男子抖了抖衣衫，眯起眼睛，手上握紧了骆驼的绳套圈。天边是灿然的金色，他知道，如果不在日落之前赶到远羌，就有麻烦了。三日之前，这支驼队在灵疏稍作休息，补充了饮水、食物、饲料，处理了一些货物了以后便开始了从灵疏到远羌的漫长跋涉。然而，没想到的是，他们在中途遇到了剧烈的风暴，丢失了大批货物，所有的人都疲惫不堪
，饥渴交迫。有好几个刚出道的少年和年纪稍长的老者都是在勉强支撑，同行的旅人看不下去，建议到干脆沿原路返回或者停下歇息。
——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灰衣男子拍打着驮背，咽了咽口水。西边的夕阳渐渐垂落下来，天边染上了一层华丽的橘红色。大漠之夜即将降临。原以为在灵疏预备的饮水干粮足够他们走到漓陵了，可是没想到遇上这场暴虐的风沙，走失了好几个同伴。而雪上加霜的是，他们在中途失去了引导者，没有了精通沙漠地理位置的引导者，又碰上了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风沙，再加上干粮已经……在商队前方带路的他，隐隐有种无力感。如果、如果明天还不能到达目的地，就算不被这肆虐的风沙掩埋，恐怕也会累死吧？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走，极目望去，四周皆是漫漫的沙尘。浩荡的沙漠向远方延伸，没有尽头。他只知道不能停下，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了。骆驼厚实的脚掌踩在软软的黄沙，一步一步，留下的脚印很快就被再次扑来的风沙淹埋。
“泊夜哥！刚才有两个旅人嚷着不愿意跟着我们，独自离开了。”从身后跑来的少年气喘吁吁地说道，“他们两个人离开队伍太危险了，我带人去把他们找回来……”
灰衣男子蓦地伸手抓住了少年的袖子，厉声道：“别去！这几天已经丢了不少人了。你现在带人去找他们，这个商队恐怕就会四分五裂了。”
少年突然暴怒地拍开他的手，大声吼道：“他们三天没吃东西，就带了一袋水。就两个人，只是一对普通兄妹！怎么可能活得下去？我要带人去找他们！”
“你找不到他们的。”他冷笑，“这么大的风沙，只要一分散，别说人了，恐怕就是影子都找不着。”
“任泊夜！你他妈的是不是人啊？”少年额上的一滴汗珠顺着额角流下，他使劲推了一把眼前的灰衣男子，“你不是说你也有一个妹妹么？现在出了这种事，你居然见死不救？”说完少年一甩头，就要离开。
任泊夜往前一步：“阿清，你冷静一点！”踩在沙丘上，脚下一使力就松松地下滑，任泊夜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两手撑在滚烫的沙砾身子上，身字已经开始下陷。
阿清吓了一跳，赶忙过去扶住了他。几步踉跄，两个人才站稳。
“没事吧？”背靠着驼背，任泊夜紧紧闭目，脸色泛青。阿清吓坏了，连忙解下骆驼背上的水袋递给他。任泊夜接过水囊，喘着气，浅浅地喝了一口。阿清也不敢动，只是跪在旁边紧张地看着他。
半晌，任泊夜的脸色才有所缓和。阿清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长长舒了口气。
“泊夜哥，我们现在怎么办啊？”扶着骆驼，少年起身，将水囊系好。
“赶路吧。”看了看天边低垂的夕阳，任泊夜轻道。
阿清白了他一眼：“就你现在？你的身子行么？老实交代啊你，你这两天是不是都没喝水？”
“你怎么……”
阿清颇为得意地笑笑，拍了拍骆驼背上鼓鼓的水囊：“都没动过呢！我知道你想多节约点水，可是也不能这样啊。你可是我们整个商队的核心啊，你要是出事了，大家怎么办？”
任泊夜别开脸，朝他摆了摆手：“别说了。赶路吧。如果后天还不能到达漓陵，就有大麻烦了。”
阿清抚摸着骆驼脖子上的毛，刚才脸上的笑容陡然间消失了，像是自言自语般念道：“我们会死吧……”
“笨蛋！说什么傻话！”任泊夜霍然转身，朝那个少年大骂。阿清吓得抬起头，一下子愣在
那里不知所措。
“泊夜哥，我们……”
一只清瘦的手掌贴到阿清的手上。手背上的青筋一根跟突起，那是张过于清瘦的手掌，秀气却宽大。将阿清有些冰冷的手握在手心，任泊夜笑着安慰道：“我们不会有事的。绝对。”
猎猎风沙卷起他灰色的衣角。漫漫黄沙卷入灰蒙蒙天空，然而，很快它们便看不见了。夜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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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们是从舟月来的商队？”
年轻老板娘停下手上的动作——她一直拨着算盘，下巴快要掉在地上。二十八九岁的年纪，简单的装束，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拢起。
“不是吧，”她继续惊叹，“可是从远羌到浮流绿洲的商路，自十四年前的远羌城倾覆以后，就再也没有商队来过了啊。”
任泊夜皱起了眉头：“那你们怎么……”
“哎呀呀，”老板娘低头重新拨起了算盘，纤细的手指飞快闪动，“我们啊，做的是小本生意。这一年到头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平时的货物补给，都是西买绿洲那边的人送过来的。”老板娘也没多看任泊夜，弄起了她的帐本。
“啪！”阿清使劲地拍了下桌子，跳起来指着老板娘喊道：“老女人！你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什么意思啊……”
“阿清，不得无礼。”任泊夜转身呵斥。
“哎呀呀，我的桌子啊……”老板娘离开柜台，心痛地来到阿清身边……的桌子旁，看了两眼，抱着哭道：“都有裂缝了啊，这要人怎么做生意啊。我不活了不活了……”
任泊夜头疼，半闭着眼睛，揉起了太阳穴。
“你哭什么啊，”阿清不屑地瞥了瞥嘴角，抬手看了看手心的灰尘，“不知道几十年没人来过了。”
“老板娘，我们有些香料绸缎。虽然沿途丢失了大半，但是相信，足够赔你的桌子了。”任泊夜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
老板娘立刻起身，眼睛里泛起了光彩：“我差点忘了你们是商人啊，想必都是从旋西带来的吧？哎呀，我活了快三十年了，从没见过旋西那边的东西啊。”
任泊夜终于微笑：“可以的话，我们可以考虑，和您做笔生意。现在我跟我的同伴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不知道是否可以在您这……”
“好说好说。我这摘星楼几个月没有来客了，容我上楼好好打扫打扫，你先坐、先坐。”走上楼梯一半的老板娘突然转身，看了看年轻的灰衣商人：“我叫赛胭脂，这位公子有写眼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见过面？”
阿清插嘴道：“不可能吧。泊夜哥在旋西待了十多年，能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样啊。那是我弄错了吧。”赛胭脂若有所思地转身，一面自语：“真是奇怪。”
“泊夜哥，你真打算待在这儿？”待赛胭脂离开以后，阿清迫不及待地问道。
任泊夜把玩着手里满是灰尘的小酒杯，漫不经心地回答：“嗯。”
“那些货物……”
“那些货物不是重点。”任泊夜转头，放下手中的酒杯，“漓陵那边如果在约定期限七日后还是没有见到我们的话，沈睿那边必然会得到消息。本来打算先到乌连，跟那里的人回合。休息几日后，再让人带我们到自安城。没想到计划打乱了。现在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本来希望可以早日到达乌连，今天早上出发，行了半日，看到这座独自立于沙漠之中的楼阁，见到了连日来再也没有发现的水草，原以为到达目的地了。可是没想到因错阳差地来到了这。浮琉绿洲中的自安城，边缘有一座摘星楼，专门接待从远房来的商队……这不是冥冥中就注定的？呵。
“诶，你们一共有几个人啊？”赛胭脂从楼上走下来，一边咳嗽，一面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加上我和阿清。一共有九个。”
“啊，你们挤一挤，我这小店，应该还容得下。”
“谢了。”
“哪里的话啊……”赛胭脂拢了拢黑发，咯咯地轻笑。
任泊夜起身答道。本来他们一行人，加上沿途跟随的几个旅人，一共有二十多个，然而因为从灵疏出发后遇到的那场大风暴，加之他们引导人的走失以后，陆续走丢了好几个。最后，也就剩下九个人了。
想到这里，任泊夜忽然感到一阵悲凉。现在那些人……包括那对中途离开的兄妹，现在，都已经成为这茫茫大漠中，掩埋在莽莽黄沙下的尸骨了吧？十年后他们就会化为白骨，百年后，他们依旧是埋在风沙下的万年不化的白骨，孤寂地等待着将与他们有着相同命运的人——就如同他的亲人，和十四年前，整个远羌的城民。
“老板娘在这里待了很多年吧？”
任泊夜下楼，抬首望了望楼顶上破败的招牌——早已被风沙磨平，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隐约可以认出“摘星楼”三字。
“是啊，十多年前就到了这了。”
“是么。那一定很熟悉这里了。”任泊夜随口应道。
阿清和另外几个人忙着将剩下的几只骆驼拉到后方，只剩赛胭脂和任泊夜独自立在这摘星楼前。驼铃声声，应着尚煌沙漠的裂风，不绝于耳。
赛胭脂站在任泊夜的身后，看着他身着灰色长衫的背影，一时竟有些出神。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商人，身形瘦削，黑色的长发随意地飘起，似乎很秀气。
“摘星……摘星。”忽然听到面前的男子喃喃，这个女子展颜一笑：“很好听是不是？我也这么觉得。是我丈夫起的……”回忆起往昔的恋人，这个大漠女子的脸上现出几分江南女子温婉无比的柔情，“摘星摘星。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多好的名字。”
站在任泊夜的身后，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恍惚间觉得他的身子微微一颤。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呵，确实是一个飘渺如梦的名字。”
飘渺如梦幻一般，遥不可及。
听到任泊夜这样答道，赛胭脂心里不禁有几分狐疑：“你也不问问，我的丈夫是谁么？你就一点也不好奇？”
任泊夜忽然一阵轻笑，接着俯身蹲下。以单膝跪地，他伸手，抓起一把地上的黄沙。握紧手中的黄沙，他并不答话。大漠的风很快将从他拳中流出的沙子吹散在空中，摊开掌心，他的声音似乎也轻得随时会像那些沙子一样散失在风中：“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任泊夜起身，负手而立。
多少年了，从尚煌沙漠到旋西舟月，他漂泊了多少日子？从一个无所依靠的少年，到现在成长的他……不停地在这这条丝绸古道上来回奔波，惟有这天地间漫漫的风沙陪伴他。这样的日子，加起来，已经十四年了。
“你……”赛胭脂蹙眉，不解地看着他。
“阿清，这个个你，接好了。”阿清接过同伴扔来的包袱，笑应了一声， “好象我是个煞星似的……就知道把我支开。我怎么这么可怜，招惹谁了啊我？” 一边在心里抱怨着任泊夜把他支开干活，一面朝任泊夜那边看了一眼，不经意见到那一幕瞬间吃了一惊，嘴里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赛胭脂俯身跪倒在任泊夜面前，头深深垂下，因为激动，语音里带着轻声的啜泣：“我跟木榕一直都在等您回来！终于等到您了！我就知道您一定会回来！”
然而，那个灰衣男子只是面无表情地将她扶起，定定地看着眼前人，半晌之后冰冷地问道：“想容她还好么？”
赛胭脂抬头，娇美的容颜上挂着几滴泪珠，表情却是兴奋而激动：“木榕很好，已经长成大姑娘拉！”她起身，双手将任泊夜的扶她的手包主，继续道：“大姑娘了，可是每天还是跟启航在沙漠上鬼混，劝也劝不住。少主，您能回来实在太好了。那两个孩子，都很想念
您啊……成天念叨着要见您呢。”
任泊夜不动声色地将手抽离，侧身，拢起了眉，“他们没事就好。”
塞胭脂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声音渐渐平复。“您都长这么大了啊，如果城主地下有知，一定会很高兴的。”
任泊夜转头，终于微微笑起来：“二姨，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
“二姨？！”一旁的阿清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他将五根手指抵在下巴上，大声吼道，“这都什么啊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