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语》童里里

15、雏菊寒

　　回忆，等待，永远的快乐…… --雏菊

　　这几天都在下雨，空气却也不潮湿，只是变得更加清新了。
　　米兰的天是那种陌生的蓝，古老的哥特式教堂直插云霄，天空顿时变得立体了起来。远处有鸽子飞过，集群又分散，那些飞舞的姿势生生将这座城市激得好一阵热闹。
　　房东Romano夫人说下午的时候Antonio来过了，他将一盆白色的雏菊放在院子里，然后没有留下什么话就走了。
　　"Letitia,等一下。"Romano夫人返回屋里，过了会儿拿了份披萨，还不忘自夸一番:"今天我做的披萨真的是太棒了!值得一尝哦。"
　　燕璎笑着接过披萨道了谢，然后回了楼上。
　　她吃了些披萨，然后擦了手开始在画纸上画设计图。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楼下的声响，Romano夫人正和一位太太闲谈，从二楼还能听到几句意大利语，大概是在说她有点沉默，属于东方女孩子的文静淑雅。
　　燕璎停下手里的动作，扬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
　　不知不觉，黑夜降临了，从窗子里飞进来几只小虫子，却傻得找不到出去的路了，只是一味地撞着玻璃，那盲目的样子让人看了也很是无奈。
　　燕璎站起身将所有的窗子都打开，然后慢慢地把那些虫子赶到窗子前，这才顺利地把这些大佬请出去呢。
　　虫子散了后，她慢慢地将窗子关好，然后靠在墙上看着外面，一时竟慌了神。

　　这是2008年，听说这年的北京奥运会很是盛大而隆重。
　　只是，她没有回去。

　　来到日内瓦是在2011年以后了。
　　阿尔卑斯山脉绵延不绝，盘踞在这片土地上，白雪皑皑，近乎神圣。
　　门被敲响，她起身去开门，看到门外的人后竟有些意外。
　　方柏舟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有些疲倦。
　　"哈---"他走进屋里后打了个哈欠，应该是又经历了一番奔波劳累。
　　燕璎端给他一杯柠檬水，然后坐在一旁看着他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方柏舟才说道:"今年的圣诞节你也一起回国吧。"说完抬眸看了她一眼，他话里的意思还有一半没有说，但是燕璎懂，那就是，从此以后就住在国内了。
　　燕璎沉默了会儿，说了声"好"。
　　外面起风了，窗边放着的文件纸张被吹掉了一些，有几张小卡片吹到了两人坐的位子旁。
　　"明信片？"方柏舟拿起一张看了看，上面的文字他却不太熟悉，但是能猜出一些单词的意思来。
　　燕璎没有回答他，只是拿过他手里的那张，然后连同其他一些纸张一起收好放在桌子上。
　　明信片露出的一角上可以看到几行意大利语，然后是一张Poldi-Pezzoli博物馆的照片。
　　还记得第一次去这座博物馆的时候，那时她还是刚到的米兰，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极其陌生的。
　　当时参观这家被称作"家庭艺术宫殿"的博物馆的时候，遇到了一位解说员，英语讲得磕磕绊绊的，但也无妨，她并没有要求换其他人。
　　Antonio是个高大俊秀的男孩，比较文静，还有点文艺气质，就读于佛罗伦萨那边的世界知名的美术学校。
　　她还记得他很喜欢各种花花草草，他在学校里的宿舍窗台上种满了各种花，有时候会被其他人顺手牵羊走一两盆，但他也不恼，只是安静地在空缺的地方补上别的花。
　　她以前问过他，是否喜欢作为意大利国花的雏菊，当时他看着她笑了笑，有点答非所问:"希望你也喜欢。"
　　后来她想了想，发现他的回答有其他的意味。
　　她却不想去识破，而更加确切的说应该是，她不能。
　　雏菊代表暗恋。
　　我喜欢你，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还记得第一次去远一点的地方旅游是在她到米兰的第三年，当时她还给一家比较有名的珠宝公司寄了一张设计图，当时那家公司正在向大众征集以圣诞节为主题的珠宝设计方案。
　　圣诞节，在欧洲这个节日可盛大了。
　　她多么希望在遥远的故国也有人能在这一天开开心心，她想着至少是要平平安安的，既然在前一夜已经过了平安夜，那就真的要平安的。
　　那会儿圣诞节的时候学校放了假，她和一位瑞典的女同学就一起去了苏格兰游玩。
　　穿梭在小小的镇子里，渐渐地路窄林深，又柳暗花明，登上钟楼，可以望见远处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土地。
　　在初中的时候，她看过一部关于苏格兰英雄的电影，《勇敢的心》。
　　她当时被里面苏菲玛索演绎的法国公主迷住了，到现在依然还能记起里面的零星几句台词--这是爱，不是吗？
　　不是吗？
　　别人的故事往往都那么浪漫主义，她一直在想，那些可能就是她永远也不及的梦吧。
　　既然，他们已经走了这条路，而且，都走了那么多年了。
　　没有退路了 。
　　她突然有些后悔了，有那么一秒，不过转瞬即逝，很快她又恢复到那个冷淡安静的女孩，在岁月的荒唐中，神色淡然。

　　2016年的圣诞节前夕，燕璎和方柏舟回到了香港。
　　晚上九点的飞机场，依然有很多人，行色匆匆。
　　父母来机场接的她，方家也来了司机。
　　燕甫和妻子将女儿的行李装好，他们都很高兴，不管怎样，燕璎回来了，那就太好了。
　　方柏舟礼貌性地对着燕家夫妇点了点头。
　　"柏舟，谢谢你对璎璎的照顾，改天约令尊一起吃个饭？"燕甫爽朗地笑着说道。
　　方柏舟淡漠地笑了笑，答道:"两家是应该一起吃顿饭。"
　　方柏舟走后，燕甫搂了搂女儿，他们也该回家了。
　　"爸，妈，我还有点事，你们先回家吧。"燕璎抬了抬手腕，还有一点时间。
　　夫妇俩虽然有点担忧，但还是允了:"好，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看着父母的车开远，燕璎迈着步子快步穿行在车水马龙里。
　　"麻烦，可以马上帮我做一个蛋糕吗？"找到一家糕点店后，她立马跑到店里，说话的时候还有点喘。
　　工作人员看了看她，有点抱歉地笑着回答:"对不起，现在可能做不了了，不过，如果你不介意，我们这有个客人不要了的……那位客人突然说赶时间，所以没有等蛋糕出炉，不过，我保证这蛋糕绝对没有问题……"
　　燕璎听着她的解释，听了会儿就打断:"那我要了，帮我打包一下，谢谢!"
　　她赶时间。

　　夜深了。
　　她拿着打火机陆续点了二十八根小蜡烛，灭了又点，这样反反复复。
　　低着头，嘴角微微弯起，在想着什么，蜡烛燃到快要没有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立马拔了那些残烛，要扔的时候却又有点犹豫，拿在手里摩挲着，最后淡淡地笑了笑，将它们收拾好。
　　十二点的钟声好像已经响过了，那么，也许此生不能再见的你，生日快乐。

　　第二天一早，洗漱完后她就提了包出门。
　　这里是她的私人公寓，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来住了，不过房子里倒是很干净，应该是父母安排人定期来做过卫生。
　　打了的士到一栋豪华别墅前下车，她抬眸看了看眼前的这栋房子。
　　好久不见了，楼家。
　　记得在她十六岁那年，她们一家来到这座城市。
　　楼家的两位老人在那时候相继离世，他们把庞大的家业都留给了刚见面的外孙女。
　　燕璎自那以后改名叫做楼玓瓅。
　　明月珠子,玓瓅江靡。
　　这名字念起来好生拗口。
　　从那时候开始，她的人生改头换面，十六岁以前的故人也许还能依稀回忆起来她的旧名。
　　父母唤她璎璎，方柏舟直呼其名燕璎，很多人唤她Letitia,可是再没有人唤她最亲昵的燕宝，还有一些她自己也记不起来的故名。
　　燕甫开车经过楼宅的时候，看到燕璎正在宅子外徘徊，随后拿着钥匙打开门进去了。
　　"璎璎现在长大了，懂事多了，可是，我却不想看到这些……"楼喜莺靠在椅背上，声音微微有点发颤，她有点难受。
　　"我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步错了。"她喃喃自语道。

　　燕璎正拿着掸子擦拭着楼家书房里的书架，抬头看到父母站在门口。她随便擦了一下手上的灰，看向父母，用很平淡地语气说道:"爸，妈。你们来了。"
　　楼喜莺看着女儿，温柔地笑着走上前，轻轻搂住女儿，语气也很轻柔:"以前璎璎和外婆最亲近，我们想，你可能忘不了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吗？那太多了，就算能忘记一些，但总还是能记起一些吧。
　　燕璎垂下眉，轻轻浅浅的笑意浮上眼角，不易察觉。
　　"没事的，爸妈不用担心我。"她抬眸看向母亲，再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父亲。
　　真的不用担心她，她很好。
　　只是，有些时候会有那么一点点莫名的难过而已。
　　但没事的。
　　她笑了笑，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好久没有吃妈妈做的饭了，今天就一起回家吃饭好吗？"她说着挽住母亲的手臂，又去牵了一下燕甫的手。
　　回家吃饭喽。

　　秘书在房里绕了一圈，最后在阳台发现的燕璎。
　　"大小姐，这是今天的行程安排，您过目一下。"
　　燕璎伸了一下懒腰，用手捂了一下嘴巴，打了个一个哈欠。
　　她看了看秘书递过来的行程表，看了一下，然后从毯子上爬起来，开始洗漱打扮。
　　"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她穿戴完毕后走向大门。
　　秘书笑了笑，伸出手指推了一下眼镜，回答道:"Nova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西式早餐，大小姐我们这就过去。"
　　燕璎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等她们来到餐厅后，服务员将准备好的早餐一一端上来。
　　燕璎和秘书坐下来，开始品尝起这里新推出的几道早餐。
　　"挺好。"吃饱后燕璎擦拭了一下嘴巴，点着头肯定道。
　　秘书有点忍俊不禁，她们每次来餐厅点评新菜的时候，燕璎好像都说"挺好"。
　　燕璎看了看她，淡定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秘书拿着勺子，认真地点评道:"牛奶不够甜，这个又太甜，还有……"
　　燕璎听着她那一大堆挑剔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像你那样，要求严格一点？"她挑着眉一脸认真的问道。
　　秘书使劲地点了点头:"对啊。”
　　"那好吧……把不足之处都好好地改进一下。"她淡淡地说着，后面的话是说给餐厅经理的。
　　在旁候命的经理立马正色::"是，楼小姐。"
　　燕璎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离开。
　　经理对着她走的方向鞠了鞠躬:"楼小姐慢走。"

　　燕璎坐上车，秘书坐到驾驶座。
　　她握着方向盘没有开车，只是看向后视镜，开口说道:"大小姐，目前Nova的营业额很是乐观，工作人员都挺斗志昂扬的。袁经理说下个月想全餐厅放个假，大家一起出去玩玩。不知大小姐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去？"
　　燕璎将头摆正，看向她，问:"时间安排上怎么样？"
　　秘书说道:"没问题。有些应酬Marc会去，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会到时候也可以视频。"
　　燕璎点了点头:"那好吧。"
　　她说完就没有再说什么，打开电脑处理一些工作。
　　之前离开意大利的时候，她在租的房子里落下了一条项链，只是之后去了日内瓦后她就没再用旧的电话卡，所以就算Romano夫人发现项链后想联系她也是不可能了。
　　那条项链是她十二年前在香港买的，作为纪念。
　　当时初来乍到，机缘巧合下却结识了方氏独子方柏舟。
　　后来他们成了未婚夫妻。
　　以往的一切，都好遥远。
　　就算是昨日，也模糊到用记忆都不能重新去拼凑完全。
　　有时候她不禁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失忆症，怎么越来越健忘了。

　　暑期向来是旅游季。
　　Nova的员工们也凑了个热闹。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前往目的地。
　　个个精力充沛极了。
　　燕璎懒散地靠在椅背上，阖上眼睛，过会儿又睁开，眯着眼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景致。
　　绵延不绝的山，崎岖蜿蜒的路，巍峨险隘的深谷……
　　应该还有不知名的花花草草，正肆意绽放。夏天了，天空变得越来越明朗，偶尔会有微风拂过，吹乱发丝和衣裳，窸窸窣窣。
　　很长时间之后，目的地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看着近在咫尺的青山，碧水，蓝天，白云，顿时车上一阵欢呼声呐喊声。
　　袁经理打开他那边的窗户，惊叹道:"好美啊!这才是天地之大美啊！对吧，楼小姐？"
　　燕璎看向他轻轻点了点头，缓缓应道:"对啊。"她说着又靠回椅背上，继续睡觉。
　　这么些年来，世上的美景她也看过一些，只是，却再没有过不经事的时候的那种震撼与感动。
　　那种简单的美好和触到心底的感觉，很久不再有过了。
　　小学毕业的时候，初中毕业的时候，班里甚至年级里的同学们会相互写同学录。
　　燕璎以前喜欢追求不一样。
　　喜欢的颜色，她写，黄色。不过事实是，她喜欢白色。
　　喜欢的水果，她写道，榴莲。敢吃榴莲的人该有多酷啊，哈哈哈。
　　喜欢的动物，她写，狮子。多么的神武啊!
　　喜欢的音乐，她写，国歌。多么爱过啊！
　　喜欢的电影，她写道，鬼影。胆子可真肥啊。
　　喜欢的一句话，她霸气地写上，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所以啊，她要做个大坏蛋，影视剧里的超级大反派。
　　星座，白羊座。不过她喜欢狮子座，因为她上面说了喜欢狮子嘛。
　　血型，AB 型。她自认比较自私又小气。
　　身高，172cm 。总有一种一头高傲的长颈鹿混在一群水牛里的感觉，动物世界里的那样嘛。
　　体重，保密。就是不告诉你，你能把我咋滴!
　　梦想啊，当然是环游世界咯。这是这些瞎编的话里难得的一句大实话哟。
　　爱好呢，阅读。切，她读的都是什么呀，玄幻小说，穿越文，鬼故事，甚至还涉猎耽美小说。好好的世界名著又被她给束之高阁了。
　　对我的第一印象，唐大呢，又懒又笨，唐幺呢，又傻又笨，大白呢，又憨又蠢，林易霖呢，又聪明又机智……
　　对于燕璎的第一印象，唐大写道，傻，唐幺写道，呆萌，大白写道，笨，林易霖写道，活泼可爱……
　　曾经的我们豪言壮志，吹牛皮不怕被现实打脸。
　　我漫步走过南欧的街巷，气喘吁吁地爬过阿尔卑斯的山，也在日内瓦湖岸休憩……傻不愣登地以为已经看过这个世界了。
　　可是，一个人是有多么的渺小，这个世界有是多么的辽阔。
　　千山万水走遍，也未必能完成一次灵魂的朝圣。
　　又何来自满。又何来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