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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7 ...

  •   请别说爱我,推我向晴天,最温暖的天空,却换了季节
      在绝望的面前,洒落一地心碎
      就算是伤悲,我不想太狼狈

      11.

      雪停了。

      彻夜她安坐回廊静赏雪景,一片片、一块块细细碎碎的在漆黑无垠的夜空漫舞,空气很冷很湿,她呼出的每口气凝结为半透明的烟云,手指冷得硬直,鼻子冻僵,她却不想躺进温暖的被窝让身体至少得到一丝慰藉,即使心灵早已百孔千苍。

      肩膀披上薄衣,她带著两行泪迹恍恍然坐在飘雪底下走神,脑海清空,胸口空盪盪的,一颗心不知去了何处。这种感觉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她觉得她已经完了,不论走到那里,不论做甚麽事,即便凭仗一腔骨气装作“活得比你好”,但真相她知道、鹿丸也猜到……就是这辈子她再也不会快乐起来了。

      临近清晨,她听到佐助起床出门的声音,想也知道是去探望井野和新生的孩子。念及井野,抑按不住的嫉妒和憎厌再度涌上胸口,她想摆脱龌龊的感觉,然而人性的丑陋面逼得她无处可逃。相比妒忌井野,手鞠更为这样的自己生气不已。
      是他无情在先,她何必为这种人自扰心神?

      走吧,趁没有沦落到被嫉妒淹没的地步。她不想为爱情失去自尊,不想因为悲伤显得狼狈。她是砂隐的公主,有甚麽她适应不到,有甚麽捱不过来?

      那个人啊……就算了吧。
      当做了场梦,纵管疼痛深入骨髓,梦醒以後也不要继续怀念。

      踏出宇智波家的大门,浓雾未散,道上行人零仃,她挑小径走,避免遇到熟人问三道四。然後手鞠想起自己勉强称得上是新婚,周年纪念还未到,多少次她为如何庆祝这个大日子费煞思量,现在可以省心了,多好?

      手鞠想尽快回到村子。人总是这样,带著满腔热切离乡别井,受伤碰壁後又倍加怀念故乡的气味和家里的床。她想念她的弟弟,我爱罗还好吗?堪九郎找到对象了没?要是找到,她得尽姊姊的义务跟他分享自己不幸的经历,好让他学懂不要轻信他人,尤其那个人是你情之所锺。

      重雾之中,她隐约看见木叶的要塞,穿过那个关口,她算跟这个地方和那个人一刀两断,永远永远不回来。她不想待在有井野的地方,也不想见到鹿丸。对於那些践踏尊严的谎言,她无力应付。可是手鞠自勉不必难过,反正这里没有值得怀念的东西,尽是扭曲的记忆,将它们全部丢在关口前,这样便不会伤心。

      关口近在眼前,昨晚佐助对她所说的蓦地拉住她依依的步伐——他也是真心的。
      他想留住你,不敢告诉你,因为不想失去你。

      这是谎话,手鞠警告自己,佐助也不安好心,他是害怕一旦她离开,井野和鹿丸会毫无顾虑旧情复炽罢了。她干啥要当他婚姻的梁柱?人心隔肚皮,他们对她算尽多少阴暗的心计?

      这三年半来她的感情用事害她误踏人生最大的骗局,她纵然後悔却无法回到当初重新选择,既然如此,她希望让骨气助她挽回漂亮的尾声。所以她没有停步,无论胸口多麽挤痛她硬是不肯停步,直到看见那个比她更早抵达关口的人,以他一贯閒散慵懒的姿势倚傍冲天生长的老树,嘴前半寸闪烁著耀目的亮橘色,一手挟著烟,另一只手插进裤兜。

      微寒的晨风柔柔拂脸,吹散挡隔他们的雾壁,也将她的悲伤吹到他的面前,他微微抬头,神情安稳平静。面对他预料到要趁早上无人离开木叶的妻子,鹿丸勾起很淡很淡的笑意,眼色笼罩残馀的浓雾,教人捉摸不清。他轻轻说:「呦,手鞠。」

      他的声音引发她的颤抖,她的瞳膜倒映著她热烈深爱的影子,她的脑神经失常般尖声叫嚣。即便这种时候,她多麽愤怒和伤心,身体反应依然如实反映她对这个男人根深蒂固的倾慕。假如现在拨他一扇子乘机逃走,他的脚程决计追不上她,她却没有这麽做。

      奈良鹿丸是她唯一的克星,他仅仅倚在树旁,脸颊因为寒冷失去血色,她就不敢凝视他,害怕心软,害怕动摇,害怕自己发觉……她不如想象的希望离开他。她下意识逃避,移摆不定的视线转投湿滑草地上的大堆烟蒂,露水沾湿他的裤脚,衣服处处水迹,显示他从昨晚下著雪开始便守了一夜关口,就为堵住她逃走的去路。

      彷佛沉重的铁块堕入空无一物的胃,手鞠歇力转动迟缓的舌头,好让她没有显得太狼狈。「你在这里做甚麽?」

      「我在等你。」

      等我?是谁在等谁?是谁驱使他临别再上演一场压轴戏?手鞠觉得陌生,他懒惰的程度应该是嫌说谎太麻烦的。这个人到底是谁?真的是十三岁那年在中忍考试中夺走她芳心的人吗?为甚麽如此相似,又如此陌生?

      「你等到了,所以?」她冷冷出声,脸色比冰雪还要无情。

      「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不想听。」她不屑的冷笑,眼神愤恨而且轻蔑,像看著一只死不足惜的虫子。她常常藉此吓怕敌人,却没有一次对她深爱的男人流露过。

      可是鹿丸没有被吓退,反而感觉一番歉疚的怜惜,她在武装自己的心,她害怕他。鹿丸撑起上身,踏著平稳的步伐走向她,站在她的一步之遥,然後伸手轻轻捧住她的脸,姆指相当轻柔地触抚她肿如桃核的双眸,趁她在惊愕中回神抽他一扇子前纳她入怀,手鞠无声惊叫,刹那间所有抑止的情绪一拼涌上鼓动的胸口。

      「请跟我回家,手鞠。」

      他的嘴唇贴著她的耳边,语气的无奈和想念如晴天打了霹雷……
      ……教她万劫不复。

      12.

      昨晚鹿丸去过很多地方,在他慎守关口堵人前,他上了後山岭,去了居酒屋,比佐助慢一步走到公园,也在学校绕个圈,最後一站是医院。

      他犹豫很久要不要进去,身份不适合,要是碰到佐助会相当尴尬。最後他选择放任心魔,鹿丸发誓是唯一一次,再这之後他愿意当作从来没有过那份青涩深刻的初恋,她和他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一生如此。

      夜深人静,窗外天色如浓稠的墨汁,闪烁著漫舞的六角水晶,美丽像世外的风景,他却视而不见。乐此不疲地阻碍医疗人员工作的家伙鸟兽散去,鹿丸推开育婴室的玻璃门,沿路寻找,终於在房间角落找到挂著宇智波名牌的小床。他右手提著油灯碟,探身上前窥望婴孩的轮廓。

      然後分不清说不明的千头万绪如海啸冲袭鹿丸的胸膛,眼睛想掉泪,嘴梢却弯起愉悦的莞尔。孩子很漂亮,长得像父亲,将来一定是让女生招愁惹恨的导火线。

      他早知道不能改变的事实以另一种形态赤裸裸地呈现,鹿丸感觉平静得很,没有凄伤,也放弃挣扎。够了,这样足够了,她幸福的话,他还有甚麽值得牵挂?孩子的小被翻开了一隅,鹿丸伸手整理好,轻柔的彷佛害怕打破婴儿的鼻息。接著他意想不到的人推门而至,手上同样拿著烛光暗淡的油灯碟,披头散发,穿著浅灰的病人睡衣,脸颊苍白,神情很惊愕。

      「井野……」

      他脱口叫唤,小眼睛睁得圆圆的。半夜溜下床偷看孩子的井野不但被抓个正著,抓住她的人还是他,内心的震惊可想而知。打从鹿丸成家後,这是他们首次单独碰头,他就站在那里,彷佛等她几千万年。

      她握了握拳头,轻轻吐口气,然後扬起温雅的笑脸,边笑,边往他走去。
      「鹿丸,三更半夜的,你来偷小孩啊?」

      鹿丸眼下闪过一抹碎光,有些舒心,也有些无奈。上次听到这麽娇蛮的口吻好像是一个世纪前的事,她对他投以温和戏谑的目光也是很久之前的怀念了,久到他们还没开始交往,单纯处於我依靠你、你照顾我的暧昧阶段。
      他们一出生已是暧昧著长大的。
      即使年少仰慕佐助的时候,跟井野最亲的男孩子,依然是懒洋洋提不起劲,却在危急关头充满男子气慨的鹿丸。

      「啧, 谁会偷?」他回嘴,也勾起一丝微笑,顺势脱下外套裹住她单薄的身子……真是的,产後发福才算正常,为甚麽她竟然变瘦弱?而且还这麽不懂照顾自己,幸好佐助是细心的丈夫,有他在,她会好好的。

      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夺走她几秒的反应,随即笑得很灿烂,好好将它披著,歪头去看睡得正熟的小鬼头,说:「鹿丸,我的孩子长得很可爱吧?刚才一堆叔叔姨姨争相要当教父教母,丁次和鸣人吵到脸红耳赤,差点开打。」

      ……胆敢在小樱的地盘惹事,鸣人今晚你被丢出门口我绝不诧异。鹿丸抓著头,脸上几条黑线,说:「真是没救了,这群家伙……佐助怎麽打算?大概意属鸣人吧?」

      井野眨眨灵动的眼睛,一脸平静,说:「不,我和佐助希望你来当。」

      「甚麽?」

      原来他的EQ看起来这麽高。鹿丸苦笑,白天他尚提不起勇气看她的小孩,她竟然以为他能开开心心当这孩子的教父吗?
      算了……不予计较,她的粗线条他了解得太深了。

      他想拒绝,看到井野充满期待的闪烁眼光,一个不字辗转舌尖,终究说不出口。末了他叹息了声,眉头皱紧,说:「再商量吧。」

      态度软化,好兆头。井野知道鹿丸拿她没办法。「我想给孩子找个品行良好的教母,丁次的话……呃,暂时见不到他摆脱单身的曙光;鸣人免了,省得小樱教坏我的小孩。想来想去还是你最适合,砂之国的公主当他教母,多有面子。」她得意洋洋的,鹿丸知道这不是她的原意,然而忍不住冲口而出。「手鞠大概不能当他的教母。」

      「为甚麽?」井野惊讶的问。

      「……她甩了我。」

      井野默然半晌,快乐的神色如被夜的深重吞噬,鹿丸不愿意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便撑起笑容,说:「别这样,我没事。」

      「她为甚麽跟你分开?我看她是很爱你的。」

      鹿丸淡淡的笑意中掺著苦涩,说:「因为爱我,所以才受不了我……吧?」

      井野立刻噤声,後半截“你不也是这样吗”纵使没说出口,他们不约而同都想到。良久,她抬起曾经让鹿丸意乱情迷的美丽面庞,嘴梢凝固轻快的笑花,说:「我跟你说,鹿丸,女人是听觉和感情用事的动物。」

      「嗯,我知道……」看你不就是了。

      「闭嘴!你才不知道。女人即使很决绝要走,心里其实不真的想走,她是希望你挽留她。」

      真难想像大气大度的手鞠有这种小动作,然而念头一转,说穿她不过是女人,再倔强也有装模作样和感情用事的一面。鹿丸的目光转向她,假若当初他拉下面子拜托她不要嫁给别人,她会不嫁吗……?

      「还有,一点语言修饰是被允许的。」

      井野的嗓声将他拉回现实,鹿丸抿一下乾涩的嘴唇,说:「就是骗她吧。」

      「不对,那是语言修饰,修饰跟骗不同。」井野坚持。

      「啧,强词夺理,夸张了就是欺骗。」鹿丸也不让步。

      「她心里清楚就不叫欺骗了!」已当妈的气鼓鼓地说,那情态,分明残存少女的稚气。「女人很傻气,明知道不尽不实,还是想听。」

      「我不欺骗我喜欢的女人。」他漠漠然的说,别开头不让井野看见他的表情。「比起假腥腥的甜言蜜语,我倾向尊重。」

      井野暴跳如雷,叉著腰生了一阵子闷气,偷瞄他落寞的侧脸一眼,心又软了。「不论如何,挽留她吧,鹿丸。」

      「烦死人了,我有分寸!」

      「哈,抱歉,我真是看不出来。我所知道的你只是个爱面子死撑著不道歉,然後暗地後悔得要命的闷骚型宅男。」

      「你……!」是要气死我吗!

      「哼!」

      虽然嘴巴很毒,不过鹿丸洞悉井野的心意,她是为他好。请他当教父,是为修补被爱情毁烂不堪的牵绊略尽绵力吧?教他留住手鞠的拙劣方法,是希望他避免孤单寂寞吧?毕竟现在……她已经失去抱著他的肩膀柔声安慰的身份了。

      那麽,他呢?鹿丸自问,真的要重蹈覆辙,眼睁睁看著她离开不作挽留吗?真的非看著她的伤口越来越深,直到难以补救为止吗?

      他凝看井野安谧娇气的侧脸,心头泛起稣麻的绞痛。

      这麽遥远,而不可能。

      鹿丸静静笑了一笑,转身走向窗子,说:「好了,我走了,你也快些回去睡,身体弱的人不要到处跑。」

      「我身体才不弱。」她不无心虚的低声嘀咕。

      鹿丸顿住脚步,心里百感交杂,过去一幕幕重演倒映,她大笑的时候、哭泣的时候、得意的时候、沮丧的时候、努力的时候、生气的时候……

      他回头,对她温柔的笑说:「井野,你的笔记本我还留著。」

      ……她是第一个对他说爱的女人,第一个跟他计划将来的女人,第一个在他臂弯内打呼的女人、也是第一个为他摇旗呐喊、对他完全信任的女人。

      窗外的冰雪在她明澄的眸子投下一抹晶亮的光,她愣愣然的,迟缓地答应一声。

      「me too,是真心的。」

      稍稍恢复说话能力後,井野抿起微笑,说:「我知道,我也是。」

      「跟佐助要幸福,好吗?」

      她轻轻颔首,说:「你和手鞠也一定要。」

      曾经的离愁化作眼底的释然,他们不再像情侣般相爱,却也不会停止相爱。鹿丸有很多话未对她说,多得一辈子不会说完,然而他不说,她也知道,物理上的距离拉不远他们相通的心。所以最後他甚麽也不再说,默不吭声从窗边跃入夜色,将无言传递的心声留给她独个儿细味品嚐。

      井野揪住领口慎防外套往下掉,盈满柔和光芒的眉梢眼隅有著无与伦比的美丽,嘴角尖起惬足的微笑。她握住儿子柔软的小手,想到明天佐助来接他们回家,从此一家三口过著幸福美满的生活,心脏涨得很满很满。

      离开病院後,鹿丸的思路变得十分清晰,同样的错他不允许自己重犯。没能留住井野一度灰白了他的世界,幸好手鞠陪他走过消沉的低谷。要是这番失去手鞠,他要再花多少年月让自己摆脱寂寞和懊悔?

      鹿丸自忖想要的不多,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生,而这样的人生必须有手鞠。

      假如她不体谅,那就一直解释到她明白为止;假如她不相信,那就一直说服到她没有疑心;假如她不饶恕,他就用一生向她道歉。下决心後,鹿丸的动作变得俐落起来,木叶说大不小,他不能依家依户拍门扰人清梦,最後他选择守在要塞旁边一棵视野良好的大树下。她想回砂隐的话,这里是必经之路。

      长夜漫漫雪花纷飞, 冷到受不住便抽口香烟,这样盼到清晨,鹿丸终於等到妻子落寞黯然的身影。他的心头重重揪住,才一晚的光景,她换了个人似的,晶亮的瞳子布上惘然的薄霞,往昔的光采如烟花殒落。手鞠没料到会碰见他,脸色一白,每根神经不由自主地发抖。

      他将她纳入怀中,那熟悉的温暖和淡淡烟味考验著她的理智,清晨的冷风让她彻骨生寒,手鞠从不觉得自己如此软弱。真是滑稽,作为村子的女忍者憧憬的目标,她所向披靡了这麽久,却敌不过取名为爱的感情。这个男人剥夺她冷酷决绝的能力,她忍住凝眶的泪水,不想让他看笑话,她不要他知道她左右为难——不忍离开,不堪留下。

      等到手脚回复简单的协调力後,手鞠立刻狠狠推开他。他没有显露被拒绝的难堪和苦恼,表情依然閒淡,嘴梢惯性微微噘高,眉毛下拽,眼睛没有智慧的神采,那冲天炮的发型也一丝不拘地高高竖起。

      她嘴巴是这麽说的:「离我远一点,骗子。」
      但其实她不是真心要他远离,至少,不是完全的真心。

      她的胸膛充满恐怖的空虚,紧紧抓著扇子直到手甲发白。鹿丸想替她拿著,这些年都是他给她捧的,她曾经怀疑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家伙何来这等力道。

      可他就是轻轻松松捧著宛若她身体一部份的武器,说女人不要拿太重的东西,尤其是我的老婆!当时她为他霸道的蜜语甜言心花怒放,这刻却异常害怕,她退後一步,鹿丸眼前一花,扇子已抵在脖边他,的妻子冷冷开口:「我叫你滚蛋。」

      他沉吟一下,话题直接劈中核心,说:「不要这样,我和井野的事已经过去。」

      料不到他开诚布公谈井野,手鞠没有心理准备,或许她一辈子不会有。她不愿意听到鹿丸亲口剖白他对井野多麽念念不忘。

      「我不想听。」

      不是负气,也不是逞脾气,单纯只是……她不想知道得更多了。

      她的模样让鹿丸很抱歉。「我不该隐暪你,对不起。」

      「我再说一次,滚开。」

      他轻轻一叹,说:「手鞠,井野是佐助的妻子。」

      这句话深深刺激到她,手鞠弯起幽深的冷笑,眼光如刃锋利,说:「这跟你爱她无关, 她还是她。」

      她嫁给别人纵然撕毁他长厢厮守的愿望,然而深刻的爱,尤其像鹿丸这种对井野已成习惯的爱,它不会随时间流逝,他心底最爱的人是井野,假设现在世界末日,他的臂弯抱著她,心里念念切切还是他的青梅竹马。

      他怎会以为骗得了她?
      这个世上最爱他的人是她,他竟然以为暪得过她吗?

      「我爱你。」鹿丸说,语气相当坚定。

      有那麽几秒,手鞠彻底怔住,然後她像头被激怒的野兽,扇子一翻,将不加防备的鹿丸重重摔出去。她听到血肉之躯撞到树木的声音,冰冷的怒火紧紧拉扯著她翻腾的情绪,她脑袋空白,眼睛发热,恨得咬牙切齿。东窗事发了,他竟敢继续玩弄她的尊严。

      真是罪有应得,鹿丸反弹倒卧草地上,看著灰蒙蒙的云絮飘来飘去,心想他要是一动不动装死,手鞠会不会吓一跳来掺扶他?呐……不过依她的火气看来,他还是别抱期望的好。鹿丸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一阵剧痛穿过胸腔,肋骨大概断了两根。

      运气想移正断骨的位置,来不及运转查克拉,手鞠一跃而上,重重将他撞在树干,扇柄抵著他的脖子,怒道:「侮辱人要有限度,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

      她的扇柄压到他的伤处,鹿丸痛哼出声,却没反抗。他知道手鞠全心全意爱他,她所受到的伤害,绝对远超於他□□受的苦楚。

      他轻声说:「你不信我很正常,但我说的是真心话。」

      一字一字说得认真无比,手鞠看著他的眼底里的自己的面影,那麽悲怆, 那麽依依难舍……对这个男人。他吐出一口鲜血,她骤觉那是来自她的心。

      「我没有骗你,你对我很好,我知道的,我很感动,手鞠。」

      「闭嘴……!」她咬著牙,心如刀割。

      「不要离开好吗?」

      「我叫你闭嘴!」手鞠失控大吼,夹杂遏止不住的眼泪。她很生自己的气,明明决心挺直背梁离开,偏偏被几句陈腔滥调的谎言崩溃了情绪。她又想起佐助的劝告——算了吧,为了井野,不值得。但值不值得是她说了算的。「已经够了,我不是傻瓜!耍著我玩这麽有趣吗?骗人真的这麽有快感?我表现得像个白痴,你就这麽高兴啊?你不要太过份!」

      一边咆哮,一边哭泣,她一边想,假如没有打开笔记本,现在她还是幸福的少奶奶,联同小樱、天天和雏田探望井野,道歉的语气带著真诚的遗憾,鹿丸他突然有工作,晚几天会来打招呼的。「你们甚麽都知道,只有我被蒙在鼓里。佐助对你和井野的事十分清楚,井野全部都告诉他。你呢?说甚麽为我好,你这个自私的混蛋,不敢面对现实,就拿我当逃避的工具……!」

      但逃避又如何?即使逃避,她还是挣脱不开他的引诱。比起生气,她更多的是悲伤。为甚麽愚弄我?为甚麽给我假象?为甚麽让我误会我是你的唯一?既然说了谎,为甚麽让我瞧出破绽?

      她越吼,离开的决心越站不住脚。人离开了,心能跟著走吗?带走尊严的话,可不可以顺便带上依恋?抹煞了爱情,回忆会不会随之消灭?

      「甚麽爱我……?你要说谎到甚麽时候?」

      她没有後悔得知真相,然而心底隐隐认为被暪著也不失好事。这世上秘密太多,再多一件,那又如何?

      「不要假腥腥的骗人,你的想法我清楚得很……你对我好,只是在我身上对她作出补偿,让自己好过一点而已。」

      用她渴望的方法来爱我,这是何等的羞辱,你想过吗?

      她垂下眼帘,鹿丸忍著痛,左手绕过扇子攀上她湿漓漓的脸,淡淡一笑,柔声说:「这怎麽可能?你以为我这麽无聊啊?」

      「要是耍著你玩,我干啥跟你结婚这麽麻烦?逃避现实的话,随便在村子拣女人也可以,我总不会没人要吧?我选择你是因为我爱你,我想跟你一起生活,想留你在身边,想看你的笑容。」他其实笑得很酸,不论他承不承认,井野的离开确实对他造成某程度的改变。他不再是以前閒漫却真挚的鹿丸,他看起来很温柔,那温柔却隔了一层。「现在井野和我是朋友关系,见面不免尴尬,但这种感觉……日後定能调整过来。笔记本纯粹是个纪念,你介意的话随便你处置它,我不在乎。」

      不在乎?别开玩笑,要是不在乎,干啥把它藏得这麽好?单纯是纪念,为甚麽要惊慌?那是他和井野恋爱的点滴,他不会不在乎。

      他说的是谎话,说得流畅,是因为这几个年头他习惯向自己否认对井野的馀情。

      真相揭破後再洞悉他的谎言不费吹灰,她知道不论她提出怎样的论点,凭他的智商统统能够找到藉口。反驳真的不难,她想到几百个刺中要害的重点,却一个也说不出口。

      说到底只是软弱罢了。

      从前她已习惯委屈自己去爱他,做不成夫妻,便做一生的夥伴;抱不住他的手臂,便亲吻他吸过的香烟……无缘得到他的爱情,便紧握他的岁月。

      她抚心自问,即便这样,也可以吗?

      「我不相信。」

      「要我怎样,你才愿意接受我的解释?」

      他问得很随意,当中的认真却不容置疑,这节骨眼上她说出口的,他会不顾艰难去做。手鞠不敢猜测这是否他对她的爱情表现,还是单纯不愿意丢失生活上的夥伴。她认为这样的形容并不为过,生活的夥伴,哄哄骗骗,这就是一生。重点不是受骗抑或被骗,是她愿不愿意相信。正如她或走或留不在於鹿丸的解释有多天花乱坠,是取决於她接不接受,决定权在她。

      全心投入的爱情也许一生唯有一次,鹿丸给了井野便再无法转交别人。现在手鞠能够大踏步离开,为了自尊为了面子为了很多堂而皇之无法驳斥的理由,但是离开以後她便再也没有鹿丸,情况跟他没有留住井野一样,做了很骨气的行为,却付出肝肠寸断的代价。

      阳台上的花蕊,檀木箱压底的白裙裳,玄关乱放的鞋子,一双一对的日用品……
      离开以後便再也没有。

      手鞠记起天天说做女人比做忍者难得多,的确没错,那是先天的输蚀,她们最後的梦想和归宿无关忍界,像纲手这样绝无仅有在忍界风光了一生的女人,这个选择并非她的自愿,这个风光也不是她想要的,她的火影袍其实希望披在已死的人身上。

      「你相信自己所说的吗?」手鞠眨动沾湿了的睫毛,语气乍听刚硬,却隐藏著细微的颤抖、质疑、悲哀、嘲弄,甚至恳求。「你敢拿出良心再说一遍吗?你爱的人是我,而不是井野;你对她只有朋友之谊,绝对没有顾念旧情。」

      鹿丸微微蹙眉,几秒之间他想了很多,然後抬起眸子凝望手鞠的凄切,说:「我当然相信,你是我的妻子,我爱的人是你。」

      听罢,手鞠绝望地闭上双目,双颊再添两行泪迹。

      她不信他,或许他所言非虚,手鞠却无法像以前一样毫无防备地相信他了。即使如他所说,这是一场无心之失,也如佐助所说,并不值得因此分离,然而破碎的东西纵使拼回原状终究留低疤痕。手鞠幼时念过“破镜重圆”的成语,出自薄幸的妻子希望与丈夫重拾旧情的典故,跟此时此刻的她贴近到讽刺的程度……就算黏合了破碎的镜面,裂开的痕迹和修补的胶贴始终存在。想回到过去那无忧无虑,宛若天堂般的生活是再也不可能了。

      只是,即使这样,她还是很喜欢鹿丸。
      她可以用很帅的语言和俐落的态度展示气势凛然的一面,她聪明机警尊贵高傲,她是堂堂砂之国的公主,论地位跟鸣人不相伯仲,不过如此高贵强横,却敌不过一个男人对她的虚情假意。

      手鞠张开嘴巴似想说话,蠕合几下,最後万念俱灰似的垂下了头,将扇子从他现出青黑色瘀痕的脖子边移开。

      她没有反抗,让鹿丸轻轻伸手搂抱她,眼泪如断线珍珠落下。

      她呜咽著笑出声来,无情地嘲笑自己的落魄和可悲。明知这个男人对她不尽不实,却捉狭地盼望那个虚无飘渺的未来……也许他会改变,也许经过年月推磨,他的心能够要回来。

      否则那怕是谎言,要是语气真实,假话也会变真。

      过去三年半,她一直这样度过。

      「别哭了,这个样子真不像你。」手鞠闻言搥他一下,鹿丸呼痛,额头渗出大滴冷汗,说:「帮我接上断骨好吗?」

      手鞠想甩开他,却不敢用力,说:「我送你去医院。」

      他迅速抓住她的手,眼光很是坚执,说:「不,我想你接。」

      「会很痛。」

      「无妨,我罪有应得不是吗?」鹿丸咧齿一笑,痛得脸色发青,谈笑自若是为了不愿她难过。

      手鞠横他一眼,眸内馀泣未去,那凄凄切切的气恼让他心好酸。她吩咐他靠著树干坐好,鹿丸咬著止痛的烟,手鞠不是专业的医疗忍者,手法不纯熟,接上的时候当真痛得要命。他藉天上的云朵和尼古丁转移注意力,突然没头没脑的开声,说:「跟你一起生活的半年,我很高兴。」

      手鞠一怔,假装专心包扎,没有管他。

      鹿丸知道她凝神听著,自顾自往下说。「看见你精神奕奕的笑靥便充满希望,回家见到你忙得一团乱的样子,顿时有安稳温暖的感觉。」他抿著嘴,手指怜爱地触摸她肿如桃核的眼皮,柔声说:「害你伤心哭泣,真的很对不起。」

      手鞠想说几句尖酸刻薄的狠话,一开口,却满腔哽咽。

      鹿丸捧起她苍白悲伤的脸庞,一颗接一颗泪水吻去,在她抵抗之前封住她想抗议的嘴,缠绵深入地,那股让她的心揪成一块的淡淡烟味从咽喉扩散到细微的血管,在胸口凝结为深厚浓烈的爱意,粉碎她残馀的理智和冷静。

      她转遍世界找不到另一个人给予同样的爱又让她同样的恨,她爱他爱到遗失了自我,也恨他恨到巴不得掐死他一了百了,她知道他不会挣扎因为这是他欠下的孽该还的债,最後谋杀没有成功不是拜他无双的智计而是她下不了手。接吻的同时她犹豫现在打昏他逃出村子,捱过一段天昏地暗的悲怆後也许会迎来光明磊落的解脱,然後他的舌尖舔到她滴到唇边的咸涩,他呼吸引发肋骨的痛楚的低呼如雷灌耳,让她的头脑空白了一片,她为此感到更加的憎恨也更加的深爱。手鞠狠狠咬噬他的嘴唇,两种矛盾不相容的感觉一起於胸□□织,恨也是他,爱也是他。

      然後鹿丸轻轻贴著她的嘴唇,如诉如叹的说,我爱你。

      她勾起一抹冰冷的微笑。关於她的性格,如果探问认识她的人,他们的回答一定不外乎冷静、客观、聪明、自持、理智。
      何以对鹿丸就如此盲目?

      真是不正常了。
      手鞠想,面对他,她总是不正常。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Ch.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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