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自杀是为了头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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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菊衣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
身后是一片白色的病房。墙壁，地板，柜子，床，床单枕头，都是白色。
白色，象征纯洁，也是谎言的表象。
她宋菊衣，就身处在这片谎言交织的世界里，甚至她自己本身就是个谎言。
这里是G市第一精神病疗养院，说白了，就是高级疯人院。
她或许应该感谢周致中，没有把她送到普通精神病院或者直接关在家里找只狗看着她了事，至少现在她有得吃有得穿——虽然是病号饭和病号服——还生活在一个优雅的环境中——除去偶尔会跳出来的隔壁屋疯子和半夜的鬼哭狼嚎——还有专人伺候——当然前提是她要坐在轮椅中，穿着制约服把两只手束缚在身体两侧。
她应该感谢他，至少他没有杀了她。他当然不会杀了她，他是她的丈夫，如果妻子非正常死亡的话他是要受到怀疑的，这样对他的事业与名声都不好——现在他可是金融界炙手可热的人物，前宋氏集团现在的周氏集团总裁，身家过亿，外貌英俊，高等学历，别人眼里的谦谦君子，情深意重的好丈夫。
快三年了，世人应该早就把她忘了吧？那个新婚燕尔即因丧父而神志全失患上精神分裂症的宋氏集团千金……可她不会忘。她不会忘记她是怎么被那个人绑在新房的客厅中，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心脏病发死亡的，而那个人手里拿着父亲随身的药盒站在父亲的身前，看着父亲一点点地死去，然后回过头，对她露出如初见时一般温柔的笑脸。然后她被对外宣布得了抑郁症，后又因流产转精神分裂。总之，这就是她在这里的原因。
恨什么的，早就没有了吧？她不恨，她不要那么痛苦，这是她昨晚想通的。
是的，劝自己不恨是一个非常艰巨的过程。但是她做到了，现在在她的眼里，那个叫周致中的男子只是一个可怜人——也许他那被自己父亲逼死全家的身世很可怜，但是他为了今天做了这一切岂不是更可怜？委屈自己与仇人的女儿虚与委蛇了那么久，害了那么多人，最后得到的不过是她一开始就看不起的东西而已。
不不。她没有原谅。
那个人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可原谅的。
他父母死的时候父亲还没有结婚，她还没有出生，一切事情她都不知道，那些恩怨也不应该由她和他来承受——但是他硬要承受这些，还把她拉下水。精心安排的邂逅，表白，追随，求婚，还有那戏剧性十足的复仇一幕……她没有原谅他，但是她不恨了。
恨又能怎么样呢？爸爸回不来了，她的孩子也回不来了，她为他而浪费的那些青春和感情也回不来了，只有屈辱的记忆，而“恨”这东西，只会把屈辱的感觉无限地放大，最终受折磨而死的只有自己而已。
那个人，只不过是为了让仇恨的痛苦在她身上得到延续，从而使他变态的心灵得到慰藉——而不是救赎。
他救赎不了自己，果然是个可怜人。
“呵呵呵……”她不禁轻笑出声，不是为他的可怜，而是为自己此刻的轻松。原来不恨，真能让人快乐。
“今天你的心情很好啊，亲爱的。”身后又响起那个春风般和煦的声音，宋菊衣惊讶地发现，这个声音竟然已经引不起她任何一丝情绪波动。
她缓缓地转过身面对他，捕捉到那张俊脸上掠过的一丝错愕。他希望我恨他，可我不恨了，而且不是装出来的，我正在微笑，就像对着学生家长那样。
“是啊。天气很好，连带着心情也跟着好了。”她轻轻地说。
“哦，是吗？”他不着痕迹地收好那丝错愕，坐下，笑着说，“这个天气同样适合好消息呢。”
“哦？”
“知道吗？”他的眼里不无得意，“薇丽怀孕了。”
“是吗？”心绪又是一阵浮动，他总能找到自己的弱点。
但是，已经无所谓了，“恭喜你要做爸爸了。”
没有收到预想的效果，他的笑容僵在脸上：“不用的。你忘了吗？我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虽然孩子没有了，但我一点也不伤心。”
宋菊衣不说话，只是怜悯地看着他。
他以为她不知道，逼着她喝下堕胎药打掉孩子的时候，他也是很痛苦的。可是现在为了刺激她，他竟不惜揭开自己的疮疤——恨到这种程度，他真的很可怜。
“好好对待这个孩子吧。”她说，这是她唯一能说的一句话。
“我当然会。”他高傲地抬起头，“这是我和薇丽的孩子。”
她越过他，双手扶着轮子推向门外。
“你要去哪里？”他问。
“天气太好了，想去晒晒太阳。”她头也不回地说，下一刻却推不动，抬起头发现是他拉住了。
“我陪你吧。”
她静静地由他推着，在花园里收获了无数护士小姐艳羡的目光。是了，在外人眼里，他是个情深意重，对精神病妻子不离不弃的好男人，那个薇丽只算是他的情人，除了在她面前并未浮出水面。
“能出去吗？我想去水坝。好久没去了。”她问，感觉到车子停了一下。
“行，当然行。毕竟那是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是的，那座水坝充满了回忆，她与他第一次见面，他对她表白以至求婚都是在那里发生的——那是一座大戏台，导演了一场场好戏，她以为她只是过客，却不知道自己早被定成了主角之一。如今她已经脱身而出，突然却想去那座戏台看看，也许还能收获什么新的东西。
水坝离疗养院并不远，步行也只是十分钟的路程，她也不在乎周致中利用这个机会宣传自己的形象，明天的社会头版应该充满了他推自己外出散步的照片吧？毕竟这是她两年多来头一次露面。
“早知道化个妆再出来。这个样子上头版一定难看死了。”她不禁笑着说。身后的人粗吸粗重了一些，但不影响推车散步的速度。
风好大呀。
好一阵子没下雨了，无论什么地方都有股闷闷的感觉，只有这里依然凉风习习，虽然水面下降了不少，却不影响那优美的景致。好久没来了，这里还是一样，只是人事全非了。说来也好笑，宋菊衣虽然常常来这里，却从未像今天这样认真欣赏过这里的景色，也许是以前目光都系在别人身上吧？到头来，也不过如此而已，倒是这景色更值得人细细品味。
“怎么？看出什么了吗？”身后的声音戏谑地问。
“嗯。看出了许多以前没看出的东西。”她淡淡地道，“想不到心空出来以后，视野也广阔了。”
“心空出来了？”车子猛地停住。
她没回头。
“我也想像以前一样，轻易被你激怒，控诉你的罪行，露出歇斯底里的样子搏你一笑，但是没办法。今天一觉醒来，突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什么都不值得我再去恨了。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她是诚恳地道歉，只怕听在他的耳里，更像是嘲笑吧。
果然，他把她转过来，愤怒地瞪着她：“你以为这样就能激怒我？”
她淡淡地笑笑：“你身后还有个买冰棍的小贩，好男人的形象不要了吗？”
“哼。”他果然有所顾忌，站直了身子，把她的轮椅转回去。
“说到冰棍，”她突然想到学生时代，“不知道他那里有没有可爱多？”
“你想玩什么花样？”他警惕地问。
她笑了：“给周总一个上头版的机会。‘鹣鲽情深，亿万总裁与精神病妻子重温初恋时光’，这个标题不错吧？我要可爱多，如果没有，雀巢花心筒也可以。”
天好蓝呐。看来最少还要放晴十天才会下雨。真是个适合飞翔的天气……
周致中犹豫了一下，说：“那我去买，你好好在这里待着。”
她微笑，不说话。身后的人似乎想再次把她转过来，却又忍住了，大踏步地走向十米开外那个推着冰柜的小贩。
自由了。
她缓缓地推动轮椅。
这是本市最大的一座水坝，离江面至少有几十米那么高，由于很久没有下雨以致水面下降了不少，水坝的基石也裸露了一些在外面。
也许明天……还是由她来上头版吧。
周致中正在西装的口袋里翻来覆去地找零钱，却听见小贩一声惊叫。抬起头，这个中年男子正指着他身后，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心里一惊，忙回过头。
只见那辆黑色的轮椅不知什么时间已经离开了原来的地方，正越走越快地向水坝边缘移去——
“不！”
然后——
那个小小的白色的身影就这么，带着那辆轮椅，消失在水坝边缘。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那里，颤抖着低下头寻找。
轮椅支离破碎地躺在离水面不远的地方，旁边，灰白的水泥地面上绽开了一朵血红血红的花……
“你竟然……你竟然……！”
一声嘶心裂肺的吼叫回荡的水坝上空久久不能散去。
不要丢下我！！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自杀是为了头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