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策藏·为祸》小莫离

7、七

　　说来唏嘘，这圣善寺原也是贵妃所停留过的地方，也曾得隆恩，盛极一时，与白马寺齐名。只可惜在那盛世陷落之后，东都洛阳失守，战火亦蔓延到这佛家清静之地，只因有少林弟子的扶持，才得以免于灭顶之灾。
　　今日之约毕竟是由浩气盟做东发起的，理应尽了礼数。只是他们浩气盟统领洛白鸿，今晨还带人在操办些事情脱不开身，便先命叶霜尽与柳承礼两个年轻人先去，与寺中主持安排妥当，随后按计划柳承礼在寺外引路，叶霜尽在寺内负责迎接。
　　其实他们到得是有些早，比约定的时间要早了有一个时辰，宾客的影子暂未见着。叶霜尽打理完了茶座，又帮着小僧扫了台阶，下来实在无事可做，于是迈步走到大院中，却正巧晃眼瞧见院里头摆着兵器架和桩子。
　　按寺里头惯例，宾客入内接要将兵刃取下交予寺内人看管，以示和气相生。不过随着少林弟子和一些武林人士的来访，方丈便在院中备了兵器，自然也全都是木制的刀剑棍棒，以防伤人见血。叶霜尽的轻重剑自然也收纳好了，手脚闲着不习惯，见了那兵器架与木桩，眼里便开始发亮。
　　他跑去一旁浇花的小和尚旁边，蹲下身拍了拍人家，“小师傅！”
　　小和尚回过头，奶声奶气地回应道，“敢问施主何事呀？”
　　“小师傅，那边那兵器架上的木剑，我能借来耍一会儿么？”
　　小和尚顺着叶霜尽所指望了去，便点点头，“自然是可以的。请施主当心，莫要受伤。”
　　叶霜尽得了允，遂同小和尚道谢，又转身跑去了那兵器架前，从里头挑了一根较细的木剑出来，握在手里挥了挥，便权当是作轻剑使了。那小和尚见了叶霜尽的举动，颇有些好奇，便收起瓢站在一旁看着。
　　只见叶霜尽以那木桩作敌手，瞬时刺出一剑，又提步转身反手再刺，不过眨眼之间即挽了数个剑花，绣锦衣袂随剑风飞旋，看得那小和尚眼花缭乱又惊喜不已，在一旁发出“哇”这般赞叹的声音，又连连给叶霜尽拍手。
　　待到自己拍手动作停下了，那小和尚才注意到，原来还有另外一人鼓掌的声音。小和尚疑惑着回过头去，却见到一身着红袍披银甲的将军，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的身后。而这将军的目光显然也是落在叶霜尽身上的。
　　“翩若惊鸿，蛟若游龙。霜尽少爷，好剑法。”那将军开口赞叹到。
　　叶霜尽本舞剑正在尽兴之时，听见这声音，登时在心里咯噔一愣，停下了动作回头看过去，果真，沈袭云也不知是何时候到的这里，正抱胸站在那边，悠哉地摆出笑脸，看着自己。
　　叶霜尽一皱眉，“怎么就你一个人？”
　　“燕峥在寺外陪柳承礼一道引路。”沈袭云答。
　　叶霜尽只“噢”了一声，一看见沈袭云的脸，便要想到前些日子被关押的怨恨还没报，此刻自然没法对沈袭云摆出什么好脾性，只丢过去一句，“茶点在屋里，将军您请自便。”
　　对方话落，刚想着继续练剑，又听沈袭云笑了一声，是他熟悉的不怀好意的笑声。沈袭云迈步走上前站定，目光直勾勾落在叶霜尽双眸，“霜尽少爷迎客都是这般冷淡的态度么？”
　　“还恕在下对刻意寻衅的人实在是热情不起来。”叶霜尽斜眼对沈袭云一瞪，又别过脸去。
　　“诶，哪是刻意寻衅呢？”
　　沈袭云见叶霜尽要躲他，便又绕了个弯站到叶霜尽视线里去，叶霜尽头扭到哪，他便站到哪，逼得叶霜尽没了耐性，索性双目一合。沈袭云趁叶霜尽看不见他，便俯首到叶霜尽耳畔，吹了口气，压低声音戏谑道，“末将见霜尽少爷舞剑之姿，当真是美极俊极，一时被霜尽少爷迷住了目光，便教我眼中只能有你一个，再难挪开半点了。”
　　这话听着太怪异，加上沈袭云那调戏人似得语气只叫叶霜尽觉得皮肉发麻，不知道内情的人听了去还都要误以为沈袭云是喜欢他喜欢得够痴迷。
　　叶霜尽赶紧退了一步远离这人，张口开骂，“沈袭云，好好说话别拿着调子！恶不恶心！”
　　“哎呀，末将说得可都是掏心窝的话，霜尽少爷怎的就不信呢？”
　　“鬼话连篇，我自然信不得！”
　　早些不知防备，他信了这人那么多回，结果还不都是自讨苦吃？这回叶霜尽算是明白了，沈袭云这人变不了，管他是身在恶人谷做个真恶人，还是身在朔方军担着保家卫国的担子，沈袭云永远都是这个满肚子坏心眼的沈袭云。
　　沈袭云便问，“霜尽少爷莫非是，还在为那日矿山上之事而气着？”
　　叶霜尽被沈袭云这一句话戳到了痛处，想要开口骂沈袭云，话到嘴边，却又觉得反正拌嘴铁定拌不过沈袭云，也没什么意义。他轻哼了一声，抬眼看见了那兵器架，才在心里生出主意。
　　“你不提这茬倒罢了，既然你提了，沈袭云，莫怪我记仇，今日我也非得与你讨个说法不可。”
　　叶霜尽说着，伸手往兵器架那，取了一杆长枪下来，抛给了沈袭云，又转过身来面对着对方，横眉间，与沈袭云拱手一揖，朗声发问，“我观阁下英姿勃发，可敢与我一战？”
　　“哈。”
　　许久没同叶霜尽过招，枪剑交错的光影霎是让他怀念。沈袭云倒也正有此意，于是伸手接着了那长棍，活动了一番，亦笑着应道，“某身经百战，从未避战。”

　　他见了沈袭云心里本就不爽快，现在既有了正当交手理由，便更加锋芒毕露，身如鱼跃霎时瞬到沈袭云眼前来，抬手一剑直逼沈袭云面门。
　　对面这么来势汹汹，沈袭云却拒不接茬，只往后面一跳避开。叶霜尽前追，沈袭云只拿那枪轻轻拆了他一剑，便又趁势与叶霜尽偏身错开，疾步而出。
　　“哈，不是说从未避战么？可敢接我一剑？”叶霜尽讽刺道。
　　沈袭云便嗔怪道，“诶，俗话说得好，能屈能伸，方为明智不是？”
　　这句话叶霜尽还是听得懂，沈袭云是在变着法子笑自己笨。两招皆是刺空，叶霜尽气不过，正想再追去，沈袭云便在此时，一枪突回面前，转手一挽枪花，再送枪而出，险些能把叶霜尽击倒。险在叶霜尽一剑正当，这才拆了个平分秋色。
　　沈袭云还是不应，枪锋打偏叶霜尽剑锋，接着往叶霜尽胸口虚晃一式，得了空立刻又疾出去跑远了。沈袭云这牵着人跑似得打法更是让叶霜尽觉得火上心头，叶霜尽伸手下意识地便要往腰后换擎重剑追出，却又猛然发现，此番切磋，他是没有重剑在身的，藏剑武学之中山居剑意路数下的招式，都施展不出。
　　叶霜尽愣了愣，旋即冷静下来，握紧了手中木剑。那几招威力大的是没法用了，不过对面沈袭云也好不到哪儿去——天策府武学在马上施展杀伤力最大，而沈袭云现在上不了马。
　　回头又想通了，沈袭云之所以每次交锋都是出了两枪便跑，正是因为他上不了马，行动能力大削。而藏剑轻剑问水决路数下的招式，便是轻盈灵动，限制敌人行动出名。沈袭云要是恋战了，唯独只有被叶霜尽缠住消磨至败局的结果。
　　如此一来，他想通了这一点，该如何下手叶霜尽便彻底清楚了——就缠着他追着他跑，沈袭云跑一步他就追一步，想跑？没门！他还不信身法上存优势的藏剑弟子会跑不过无马匹在身旁的天策。
　　沈袭云见叶霜尽脸上神色变了，方才还是怒不可遏，忽然一下变得亮堂起来，便清楚是自己的弱处被叶霜尽给看穿了。
　　既如此也别无他法，显然不能让战局顺着叶霜尽的期望发展，沈袭云便趁叶霜尽正要追来之时，抢了先手，提枪率先一步冲了上前，立刻压身将长枪前击，在叶霜尽身形停顿下来的一瞬，转眼便将枪锋一挑，连着一式龙牙出手。
　　反击突如其来，他反映快堪堪仰身避过，接了一个空翻稳下重心，又压上前去，贴着沈袭云身形，挥手连刺关节之处逼他迎战。沈袭云暂时退不出这缠人剑阵，只好用枪身来挡。叶霜尽见自己剑招一剑一剑都要被沈袭云拆招化解，眉头一皱，轻剑刺出的同时，又闪到沈袭云背后，在沈袭云转身长枪扫来之时，腾身而起，在空中挥剑，剑锋正落向对方肩头，乃是一招黄龙吐翠。
　　沈袭云自然是不得不防，便收敛攻势反手提枪在背后挡了那一下。叶霜尽见沈袭云这一手已然是将自己无防备的地方暴露，想是见了好机会，人跳到沈袭云身侧，正要出剑击在沈袭云手肘，只是想不到沈袭云在叶霜尽这一招“醉月”出手同时，反身以手背当开叶霜尽剑身，右手所持长枪也在此时拦腰截过来。
　　“灭”，天策府中人将自己弱势之处暴露于人前做诱敌之饵，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想是自己封锁沈袭云行动的意图被猜到了，叶霜尽反映过来，知道自己心急不得，于是便收剑转而架住沈袭云这一枪，两方这才终于僵持在了一块。
　　沈袭云挑眉，果真叶霜尽是打定主意要活生生把他给耗死。如此又怎能遂了小少爷的意？身法上头他不及叶霜尽，那便只好靠力道来决高下了。
　　架在一块的两把兵刃，长枪那一方猛然发力，将轻剑那一方击退开去。趁着叶霜尽持剑的手有那么一眨眼的僵直，那呼啸而来的枪锋，已然如虎狼扑食猎物一般，袭到身前。
　　叶霜尽一惊，如此迫人威势，想必沈袭云是打算立刻分个胜负出来，容不得他轻视，于是他立刻横剑要挡，却想不到那追咬在剑身上的枪锋力道更大一筹，普通木剑哪承受得了这等重量，更无可能把那杀招化解开，几乎只是一瞬之间，叶霜尽手里那柄木剑，便在刺耳断裂之声中，被斩断成了两截。
　　自然，沈袭云手中那木枪，也无法承受。木剑折断的同时，那长枪头部，也碎了个干净。
　　于是两边便都收手停下了。

　　倒是在一旁观战的小和尚先惊叹了起来。
　　“厉害厉害！两位施主好厉害！”
　　除了那小和尚，院子里似乎又多了一人，方才他同叶霜尽过招的时候，便察觉到了。那人像是在看戏似得，藏匿着行迹在暗处围观他们两个过招，悠闲得很。
　　沈袭云回头往小和尚身后一望，瞧见一只雪白毛皮的鸳鸯瞳波斯猫。
　　恶人谷这边的人到了，那估计浩气盟那边的也快到了。要切磋怕是只能日后再说，于是沈袭云便朝叶霜尽一笑，“这下没法打了，便算我俩平手，好不好？”
　　“得，以后再好好打一场。”
　　叶霜尽心中是有不服，便向沈袭云噘了噘嘴，于是蹲下身去把地上断裂的木剑木枪给捡了起来，抱去一边找那小和尚，低头道歉，“小师傅，对不起，我俩把你们寺里头东西给弄坏了，要不要赔？”
　　但抬头之时，又一眼瞧见了小和尚身后，有一团白绒绒的东西。
　　“猫……猫？”叶霜尽眨了眨眼睛。
　　“喵。”波斯猫向叶霜尽张了张嘴。
　　小和尚本要回答叶霜尽说不用介意，听见这一声软软的猫叫，回头才发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一团猫来。先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身后的沈袭云，又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猫咪，莫不成他们江湖中人，都喜欢这样出其不意的现身方式？
　　叶霜尽蹲下了身，盯着那猫咪瞧了好一会儿，那纯白如雪的毛皮，一蓝一金的琉璃瞳，乖巧又可爱，实在惹人喜欢。叶霜尽伸出手想去逗猫，又对身后沈袭云道，“鸳鸯瞳的猫，喂，沈袭云你过来看，鸳鸯瞳的，可好看了！”
　　沈袭云却一时没出声回话，叶霜尽光顾着逗猫玩，也未察觉到另外有气息近了，而猫咪又慵懒得唤了一声，便转头往回迈步。叶霜尽的注意力追过去，这才察觉到，院中另有人在。
　　波斯猫？叶霜尽恍然明白过来。
　　是明教弟子。
　　估计在这里已经很久了，自己和沈袭云那场切磋他也应是目睹了。如此深谙于藏匿身形与气息以至于让他浑然不觉，怕是一位高手。但既然是在此时来到这圣善寺赴约，应是阵营中人，而他们浩气盟并没有如此明教高手存在。
　　细细一想，那也只可能是恶人谷的那一位了。
　　随后传来那人浅浅的一声低笑，他化出身形，由猫咪一溜烟爬上他肩头趴着。
　　银白卷发，鸳鸯眼瞳，便像那只波斯猫一样的漂亮，甚至可以说有些惊艳的男人。这人脸上也戴着笑容，气质却与沈袭云很不一样，神秘的很。
　　“陆先生。”沈袭云向对方抱拳行礼。
　　“年轻人便是精力充沛，真让人羡慕。”陆劫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