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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36章,好吃,酸,甜 ...


  •   打浆糊,贴对子,贴年画,贴神圣儿,天地、南海、家堂、财神、灶神、梯神、井神、粮仓、门神,不一而足。找空瓶、空罐、小纸盒当香炉,装沙子,一个个放神圣儿前。

      年三十儿晚上,一帮孩子四处窜着放炮,钟艾朗捏着山东炮,泥土色细香轻触炮捻儿,呲喽呲喽捻儿燃着扔到半空,山东炮太响,有时候躲不及,耳朵嗡嗡响,耳鸣好一会儿,大地红小点儿,安全起见,青烟指甲掐着炮屁股一点纸皮放大地红,搁石头上放山东炮,跟大家一起往对方脚底下扔甩炮。乐得看对方在甩炮剪来时四处跳脚,她就是一男孩子,玩儿的时候比男孩子还大胆儿,

      三十的夜,灯火点点,家家清扫庭前院外,走到哪都是脆脆的冷冷的闹闹的喜乐的喧嚣。玩到瞌睡,睡觉前洗个脚,青烟趁姐姐洗脚,新年穿的衣服袜子头花一应物事准备好,放枕头边儿触手可及处。钟艾朗去舅舅家和表弟挤着睡,也把东西放纸兜,待会儿拎过去。

      姐姐擦脚,青烟把用过的水端起来,被钟艾朗接过去,泼到院子里不显眼不碍事儿的角落。水很烫,她卷了裤脚坐小板凳上,脚丫放盆两边儿,洗脚盆的铝边儿凉凉的,他坐小板凳上端下巴等着,“要不你先洗。你还得往舅舅那个院儿走。”

      钟艾朗摇头。外面炮声隆隆,姥姥家没电视,早早睡觉。

      县里变压器不够使,过年用电量大,在自己家过年时,因为鎏村村大人多,用电量过年时激增,屋里钨丝灯泡都是暗暗的泛红,虽说姥姥家这边电力负荷没那么大,胜在村小,过年不会像老猫洞一样暗红,可也比平常光暗许多,这时,屋里倒有种方外的清寥。

      姐姐在背后大床上和姥姥一起铺床、钻被窝了,洗完脚趁热钻被窝才好。姥爷把铺盖卷儿放下来,屋里院子里里外外察看香和蜡是不是都熄了。就他,这么晚了,还得跑别的院子睡、还没洗脚。“要不然咱俩一齐洗吧。”

      脚背上是她的脚心,她用脚心给他搓脚丫,他也给她搓脚背,谁都不说话。“赶紧洗了睡,水都快凉了。”姥姥声音打他后背的被窝里传来,说完闭眼睛打着瞌睡。

      他手脚利索擦脚穿袜子穿鞋,青烟抹干脚没穿袜子,脚趾头伸进靴头小坑儿里,踮着脚丫打着能能刚站起来,身子一轻被他揽腰抱起,“谢谢我。”他笑。

      “谢谢你。”她环他肩头,被他额头磕了一下。把罗青烟放在她靠墙被窝的床边上,钟艾朗麻利地倒洗脚水,收拾好屋里,拎纸兜对姥姥说:“姥姥我走了。”

      姥姥嗯地半睡着答应他一声。钟艾朗看看角落,她扣子半解,转过身跟他摆手,点点头,他转身走。

      鎏村起五更,大年初一,三点多点儿就起五更了,贾崇村都晚一些,起床后天都亮了。罗青烟在鎏村家里过年时三点十五最晚三点二十,爹娘就叫她们起床吃饺子。彼时,满耳朵炮声,她穿新衣服,穿新靴子,梳新洗的头发,戴新头花,哪哪儿都是新的,爹娘先跟爷爷奶奶那个院儿端过去新煮的饺子,磕头,回来,全家吃饺子,大人吃了五更饺子,就去磕头,天黑着,兄弟们妯娌们一起去给一个门儿里的长辈磕头,罗青烟家是东门的,鎏村有东西南北门之分,东门人最多,过年磕头也是壮观,一帮人兜半个村儿才算给长辈一个个都磕了头。

      姥姥这个村倒清简了许多,五更起得晚,磕头也只是瞧见舅舅妗子们和罗青烟不熟络的几个自家人来姥姥这里。跑出去玩也是见野跑着放炮的陌生孩子,他们除了去舅舅家玩一玩,剩下的时间就是跟着表兄弟吃喝玩乐。

      大年初一,罗青烟梳高马尾,头花插进去,扣锁。正梳头,掀帘进人,遥遥相望。

      那人上衣收腰牛仔夹克,略带蝙蝠袖,袖口、领口和腰部收紧,硬朗的局部对应腋下、腰上飘逸真是……翩翩公子风。泛白色的收脚牛仔,浅驼色低帮沙漠靴。整个人,永远那么清雅。

      “起得真早!都快赶不上吃饭啦!”老大调侃。

      “是早还是不早?”他转头看老大。坐姥爷睡觉的板床上。姥爷一起床就卷起被褥枕头,板床和椅子一样高,白天就直接当椅子坐了。

      “按鎏村的五更算,太晚了,按贾崇的五更算,应该是早吧?”老大挨他旁边坐。

      朝后挪开着,对老大说:“按你的五更算,我看还是晚了,你都急着要吃饺子了吧?”眼神转过去,对坐椅子上对桌照镜的罗青烟,“按你的五更天算,嗯,慢条斯理对镜帖花黄呢,算是不早不晚吧。”

      起五更都有时差。背过身,抽屉拉开,镜子梳子放进去,再推上。她很喜欢姥姥这种古朴的旧桌旧椅子,侧身一偎她又坐在桌旁的大椅子上。

      没见过这个毛衣。她想摸摸。

      钟艾朗有两颗扣子没系,露出毛衣图案,白底天青色磨砂图案,配细毛毛,像初生的小猫猫,细细的雾雾的。讨厌,穿什么都好看。

      老大杏黄色棉褂子,老二樱桃红的绒布小褂,白毛毛小领上一左一右挂着龙眼大的白毛毛小球。都梳了马尾。

      “该放炮了吧。”老大问他,起身拉他去拿炮。对于放炮这种事,这俩妹妹都很积极。

      饺子快煮好的时候,钟艾朗放了几根二气拉了一挂鞭,清早很冷,她们在院子里看,看二气烟灰色捻儿被点燃时,短至两秒长不及三秒的时间内“呲呲”火花,一声窒闷的跺地声之后直直蹿进初白的天空。

      她喜欢盯着炮看,喜欢看白光和那缕烟。

      屋当中,四腿桌一摆,饺子腾腾热汽中端上来,一二三四五,小碗大盆儿,次第着落,小板凳磕磕哒哒摆好,陈醋蒜蓉,蘸了饺子,轻轻吹,咬一口,醋酸浓,拌了蒜蓉,一闻,不禁口水在舌条淌,肉鲜和着汤汁细细在唇中滚转,好吃,小口吃小口吃,感到幸福的事,于热闹喜乐中安恬感受美味的细处滋味。

      “看你们俩肿哩,使个筷子,翻丢手,还不如妹妹。”姥姥看仨孩子,俩,使筷子难看,不禁摇头,这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扣着手,钟艾朗拿筷子手背朝天而不是朝外,非得扣着手心下箸,翻丢一下,看他手腕翻下,握筷子的手顺时针转小半圈,从下面送上来饺子,好笨……

      姐姐和他用筷子一样手法。罗青烟知道姐姐小时候经常在姥姥家住,自己出生后,姐姐独自住姥姥家时候更多了,姥姥分担了看孩子的一部分辛劳。罗青烟不说话,闷头吃,从小,大人都夸她早早会用筷子。因为,她没跟他住。

      她出生前的两年半,他只有罗青烟的姐姐这个妹妹,他是姐姐的哥哥,她出生之后的两年半,她的记忆仿佛没沉着,仿佛她醒来就是两岁半,他睡在她右手旁,喜欢叫他、跟随他。那时候姐姐五六岁上小学了,五六年,他是姐姐的哥哥……不是我的……

      罗青烟蘸蘸醋,想起他们传说姐姐小时候由于太久住姥姥家,所以每次回家住几天又到姥姥家,大人逗姐姐:“咋又来了?哪儿哩人耶?”

      姐姐太小说不清话:“牛椿哩。”
      牛椿,鎏村也。

      还记得他们传说姐姐唱歌:“鞋儿破,帽儿破,身上袈裟破……哪里不皮,哪有我,哪里不皮哪有我……”都是姐姐跟着他。

      嚼嚼复嚼嚼,竟然羡慕别人拥有一样的瑕疵和不美好。原来……美好并没有一定界线,你的不好,是我也想要的记号。饺子送进嘴里,再去挑一个,却在她的碗里和他的筷子一起绞。

      他笑,“闷头吃,我尝尝你这碗是不是味儿更好。”

      她夹着他筷子扔出她碗,“小盆儿这么多呢。大年初一不兴剩饺子。”

      “没剩啊,我不剩,给你解决一个,你也不剩。”他笑,又伸筷子。

      “这么大人了,还小孩子们儿么?!”吃饭不安安生生吃,姥姥发话了。

      青烟吃自己碗里的,低头不说话,再夹,一筷子夹住他夹住她饺子的筷子,算了,不跟他较劲。她松开手,没有她的夹持,饺子竟然毫不犹豫掉下,她双手捧了险些落地的饺子,心里发憷,看看姥姥姥爷,钟艾朗直接徒手拈了饺子蘸蒜蓉,大口嚼,边吃着还拿绢帕擦她手掌心。

      饺子真好吃。罗青烟一碗饺子吃了,又吃了几个,好开心。

      不藏心事的小家伙。

      过年,没事儿,嗑瓜子儿。老大一口一个,嚼着瓜子仁儿,噗飞瓜子皮儿,青烟却只用指甲抠瓜子皮儿,钟艾朗慢悠悠磕瓜子儿,看她,她说:“看见大我几岁女孩儿嗑瓜子儿把门牙中间嗑成豁子了。我怕变成那样。”

      还真爱美。钟艾朗也那样抠,没一会儿便觉指甲没后劲儿了,转而用侧边牙齿嗑一下。老大大咧咧,没一会儿嘴唇儿吃黑了,隐约还粘着一点瓜子内皮儿的屑屑,青烟指甲抠久了也软了,抠不动了。钟艾朗给她花生,花生好剥,不用指甲,还亲自剥了糖纸,给她一颗酥糖,胖胖的,亮亮的,脆脆的,入口即化。好甜。她笑得糖一样甜,钟艾朗剥一个给自己。和她嘴里的一样甜,对不。

      喜欢,还喜欢月亮糖,喜欢玉兔奶糖,喜欢橡皮糖,哎,这小家伙一样吃一个,一个不落。

      嘴巴里吃着炒花生、瓜子、糖,手上也不闲着,钟艾朗拎出绳子,打结,来吧:“挑交。”

      十根手指全用上,翻花绳,两根儿挂面,嘿嘿,三个人轮流挑,小手手你来我往绕着你我手指,翻啊翻,罗青烟好笨,给她挑坏了,线长长地挂在两对大拇指二拇指。

      “别动。我给你挑。”钟艾朗止住正要撒手落绳儿的青烟,“我给救。”他握她手,来来回回转着看,最后小拇哥勾起,双手翻花一样,绳子起死回生在他手指间,两个妹妹兴高采烈,以往,到这里她们就弃绳了重新来了。

      老大开心地接手他救过来的绳花,罗青烟袖手旁观,摇头,没接着姐姐的花,示意他们两个继续,她在一旁看。她给两个人喂糖,剥了花生皮还给他们嘴巴里喂,而眼睛一直没离开他的手,纤长,能翻出那么多花。

      “嗯!”他正要挑,青烟送了一颗瓜子仁儿,被他连手指抿在唇间,心一分,他挑破了。

      青烟手指含在口中,又是自己给搞破坏了。

      “咬疼了?”钟艾朗拉她手指,手绢擦了擦,没有。

      罗青烟呆了呆才意识到他以为自己咬疼了她。看他认真查看的模样,她忙说不疼不疼。

      挑交玩过了,那就齐登强赢崩儿。

      “齐登强!强!强!”三个人,有时候,你剪刀,我石头,他布,但总有谁胜出,胜出的人,弹崩儿。钟艾朗赢的时候,哈着气,攒劲,看她愁怕愁怕等着被弹脑门儿,突然一笑,重重地弹出,轻轻地落下。

      老大很享受尽兴弹脑门崩儿的感觉,也不介意人家使劲儿弹她。于是这姊妹儿俩谁也不省着谁,都是狠劲儿弹对方啊,连累钟艾朗不弹她们,全被她们弹红了脑门儿。

      正玩儿着,弟兄们来了一伙儿,文课文同小舟小冬,连同大舅家的三个姐妹儿弟弟都来了。

      跟女孩儿弹崩儿省着劲儿,跟弟兄们可不。你看,个个儿嗷嗷叫疼,罗青烟嘻嘻笑。大家伙遍头开花啊~

      满屋子孩子伢子,罗青烟端板凳坐哥哥身边看崩崩儿,看他弹其他兄弟。被弹红了脑门儿,他就要糖吃,要瓜子儿,要花生,青烟自己一个,哥哥一个,他扭头或者不扭头她都送到他嘴里。

      偶尔,罗青烟也划一圈,赢个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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