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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相似的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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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达希木面带奚落之色,道:“不错,是田公子。我们见到他大是惊讶,他见到我们却无甚反应。看来你把事情都对他说了。”
霍翕点头承认。希木面有愠色,厉声道:“常大人本就是田丞相的走狗,你却将我们的计划告诉田丞相之子?公主好糊涂!”
霍翕一听此言,脸一沉,也厉声回应道:“若是田公子告了密,那常季长现在还会跪在水缸里?我的铜儿会这样白白丢了性命?”
希木自知理亏,也就不再提了,只道:“今日我本只欲在周围转转,探探情况。是你那田公子托我进府来看看的。”
霍翕问:“你又碰着他了?”
希木答:“他倒也不难碰着,只需多在你霍府门外转几圈,准能碰上他。”
霍翕嗔道:“你这人总是不能好好说话,一句话里倒有大半句是藏着利刃要来伤人的,”接着又问:“他自己怎么不来?”
“我也这么问他了。他只说怕会引起让你为难的误会。这倒奇了,同为男子,难道我来就不会引起误会?”
霍翕心里气田承宁仍用“误会”二字来形容他们之间的暧昧空气,嘴上却仍是急着分辩:“田公子是相府的人,霍府上下谁不知道,他若贸然来找我,当然会引起误会。而你希木王子,只怕霍府女眷并无一人识得你。若非今日丫鬟来报时正巧被霍夫人听见,必定不会有人在意你曾经来过,也不会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子。”
霍翕本以为希木立马便会反唇相讥,不料希木却以为然,只是他刚要开口,却顿住了,双眼直直地盯着霍翕身后。霍翕心中一惊,忙问道:“怎么了?”
希木轻笑一声,道:“鬼鬼祟祟偷听的小丫头,被我瞪跑了。”
霍翕回头看去,只看到被那逃走的丫鬟惊扰的海棠花仍自颤抖不停。“不知道她听到了些什么。”
希木笑道:“不过是听到了我们二人凶神恶煞地争吵,随他们怎么解读。”
霍翕也笑了,她已经好多天没有笑过了。希木道:“走吧。”
霍翕问:“走?去哪儿?”
希木道:“你的田公子还在府外等我给他带消息。你若想见,随我来便是。”
霍翕红着脸踟蹰了片刻,还是随着希木出了府。霍府外的阳光似乎比那深宅大院内的要暖上许多,霍翕深吸了一口气,心里的阴冷也散去了不少。她跟在童达希木身后,希木的步子迈得很大,她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秋风吹进希木的披风里,将他的披风鼓成了灯笼似的一团。霍翕在背后看着,只觉得童达希木暴戾的外表下,藏着一颗难以捉摸的复杂的心。
希木领着霍翕来到来到一处僻静的茶楼前。茶楼隐于一排低矮的绿植身后,很是难发现。他停下脚步,道:“那我便告辞了。”说罢便转身欲走。
“希木王子请留步。王子既然来了,就请一同进去吧。这次的事也该多谢你,请你喝壶茶吧。”
童达希木道了声:“不留了”,仍是转身就走。霍翕只好独自进了茶楼。田承宁一人盘腿坐在木几前,几上摆着一个小铜座,座上架着火,火上煮着冒着白烟的陶罐。茶叶的香气从陶罐里飘了出来,围绕着霍翕。她以为自己走进了一幅清香的画中。田承宁抬眼见到霍翕,微微一笑,站起了身。他为她斟茶,她轻轻道了声谢。茶水入口苦涩,后察其香,再觉其甘。
“姑娘这几日还安好?”
霍翕笑着点点头,只是头低下的一瞬间,眼泪也顺势被倾倒了出来。她只好又哭着摇了摇头。这几日所受的委屈与伤害此刻再也无法被掩饰,她凄凄惨惨地哭了起来。明明伪装坚强了那么多日,此刻一见到田承宁,所有的防备都悄悄瓦解了。田承宁锁紧了眉,看着霍翕不住颤抖的瘦弱肩膀,竟也有些慌了。
霍翕哭够了,便慢慢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又说了一遍。田承宁听罢,轻轻吐了口气,道:“你没事便好。只是可怜了你那丫鬟。”
霍翕泪眼婆娑地问道:“这世上的恶人真的都能得到应有的惩罚吗?”
田承宁沉吟片刻,缓缓道:“未必。”
这自然不是霍翕想听到的回答。田承宁不会安慰人,他却也不会骗人。他将霍翕快空的茶盏斟满,又让人往陶罐中加了些水。陶罐上袅袅的白气瞬时散去,不一会儿又伴随着沸水“咕咚咕咚”的声响升腾了起来。霍翕隔着水气看向他,他只浅浅一笑。这笑像是冰川中的一点火光,微弱却温暖。他斟茶,喝茶。她喝茶,看他。
“希木公子怎么没随你一起来?”
霍翕笑道:“他那人奇怪得很。到了门口,却偏偏不肯随我一起进来。怎么留也留不住,一声不吭地便走了。”
霍翕与田承宁正闲谈着,茶楼里突然走进了几位衣着华丽的公子,店家立马哈着腰、堆着笑迎了上去。清冷的茶楼此刻有些嘈杂了起来。霍翕压低声音,叫唇靠在茶盏边缘,嗤之以鼻道:“我见着茶楼别致优雅,只道店家是个脱俗之人。没想到也这般趋炎附势。”
田承宁冷冷地道:“这滚滚俗世中,哪有几个脱俗之人。”他虽这么说,心里却暗暗觉得霍翕就是一个身上不带俗气的人。
那几位公子正欲坐下,突然见到坐在窗边的田承宁,便笑着走了过来。
“田公子,好巧。”说话之人正是那日与常季长共谋奸计的礼部尚书之子窦子谦。
田承宁起身回礼,姿态彬彬,但脸上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霍翕一向认为田承宁是个冷漠的人,可却也不曾见过他如此肃杀的神情。
窦子谦看了看霍翕,笑道:“难怪田公子今日有如此雅兴,原来有佳人相伴。他见霍翕肤如凝脂,口若含朱丹,峨眉美目,虽无巧笑,但眼光灼灼,神色端庄,竟也不敢随意轻薄。霍翕微微一笑,不作回答。
窦子谦身后一人道:“不期而遇,实乃有缘。田公子,我们正待品茶畅言,是否有幸邀公子同席而谈?”
另有一人附和道:“是啊,田公子。公子博文广识,愿听公子一席话,开阔眼界,醍醐灌顶。”
田承宁淡淡地道:“我与这位姑娘还有事要谈。不扰各位的兴致了。”说罢,便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伸向前,做出送客之势。
窦子谦一行人讨了个没趣,怏怏地坐在了离田、霍二人最远的一张木几前。霍翕隐隐听见身后有人骂道:“这个田承宁好大的派头,不过是个没娘养的庶子。”又有人接话道:“瞧他那副清高样,他想视仕途金钱为粪土,简直可笑。难怪田丞相便头一个不待见他。”这些人将声音压得说低不低,说高也不甚高,这些话竟是一丝一缕不多不少地正好落入了霍翕的耳中。田承宁自然也听见了。他们自是有恃无恐才敢这般狂言乱语,试问有谁会忌惮一位不肯入仕、不受宠爱的相府庶出公子?霍翕安静地帮田承宁斟上茶,田承宁端起茶盏,茶水平平稳稳地蒸着白气。田承宁面色冷峻,霍翕只觉得他全身都散发着寒气,于是赶忙让店家在那铜座中又添了些油。
好一会儿,田承宁的脸色才被这热茶暖了起来。霍翕道:“他们不过是在此拉帮结党,好以后在朝中狼狈为奸。公子理他们作甚?”
田承宁晃了晃手中的茶水,笑了笑。
霍翕顿了顿,问道:“公子为何不肯入仕?”
田承宁道:“世人都道丞相多谋,太尉威猛。只是英雄迟暮,后继无人。朝中今后都是些鼠辈上窜下跳。”
霍翕笑道:“公子入朝,当只专抓老鼠的花猫,难道不好吗?”
田承宁轻轻笑出了声,满眼笑意地瞧着霍翕,说道:“这一窝老鼠,只我一只猫怕是也抓不完。如今边塞多垂危,我是要上沙场的。”
霍翕一怔,心里突然就被塞满了离别与不舍,仿佛田承宁说完这话马上便要上马出关似的。她心中虽然难受,却莫名地升起了一股自豪感,她的心上人是个驰骋沙场的大英雄。她接着又转念一想:“他若要出关抗敌,那我也只管跟着他便是了。到时候在塞上牧羊放牛,定然比住在这长安城里逍遥百倍。”这么一来,她心中只剩下自豪与激动,再也没有丝毫阴郁。田承宁看着面前这张忽明忽暗、忽喜忽嗔的小脸,居然无法收住唇边挂着的微笑。他本是个不爱笑的人。虽然有一群鼠辈正缩在墙角对他们投来敌意的眼光,但霍翕与田承宁仍是在茶楼里待了许久。
这一日,童达希木送霍翕到茶楼后便回自己府上了。达瓦老人正坐在院中,哼着来自沙漠的不知名的调子。他见希木回来了,恭恭敬敬地站起身,问道:“王子可是又出去惹事了?”
希木边解着披风上的绸带,边答道:“没有。无事可惹了。”说完便一头扎进了自己屋内。
达瓦等他进屋后,又重新半卧在铺于院中葡萄架下的虎皮上,唱起了只有他一人能懂的歌谣。他哼完了一曲,正待另起一曲,希木突然又从屋内冲了出来。达瓦懒懒地问道:“王子又怎么了?”
希木语速极快地问道:“达瓦师父是否也觉得那霍姑娘很面善?”
达瓦老人眯起那双浑浊地眼,细细看了看希木,然后不紧不慢地答道:“是很面善,似曾相识。”
希木道:“那便并非我多心了。她的眉眼,特别是她的神态,我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达瓦仍是盯着希木的脸,点头道:“没错,神态很是熟悉。”
希木问道:“达瓦师父也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吗?”
达瓦摇头:“想不起来,怕是只是曾在街上擦肩而过,仍是你多心了。”
希木不满地皱了皱眉,狐疑地看了达瓦老人一眼,转身回到屋内。达瓦也缓缓回到自己屋里。他的房间里摆着一面铜镜,这本该是女儿家闺房里的东西,可这是他旧主人的遗物,他不舍得丢弃。他坐在镜前,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叹了口气,幽幽道:“最熟悉的事情怎么反倒最是陌生。王子啊,那霍姑娘的神情与眉眼,你不是每日都能在照镜时看到吗?她长得多么像镜中的你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