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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   第二天,宋临又背上书箱去了茶楼门口,跟算命的挤一块儿,先给了他一包。
      算命的高兴,仔细端详宋临的脸,“相公肯定属马,万事马到成功。”
      宋临笑嘻嘻一抱拳,“好眼力!可惜啊,真对不住您,我的属相个头比马小了点,是只鸡,还是早上打鸣的鸡,忙忙碌碌一辈子讨不了好……”眼见算命的脸色尴尬,宋临伸手勾住他肩膀,挤眉弄眼地安慰:“您没错,错全是我父母的,谁叫他们……”
      “不瞒相公,”算命的脸上挂不住,自己打哈哈:“小老儿就为了讨口饭吃。”
      “明白明白,不为糊口谁上这儿来丢人现眼?”
      “不过……”老头眯着眼睛仔细审视宋临的脸,“相公面相清伟,非下等凡品,一生贵人相助,天庭饱满,印堂发亮……”
      话音未落,宋临仰天大笑,摸摸自己的脸,“又沾上墨汁了?”摊开手掌伸过去,“您还是帮我看看手相吧。我这印堂,发亮好几回了。”
      老头捋了捋山羊胡子,嘻嘻一笑,一瞬间又正颜厉色,变脸之快匪夷所思,看得宋临直想乐。老头一本正经地问:“相公想问功名?”
      “姻缘!谁问功名?肯定没边儿的事问了也是白问!”
      “这个姻缘嘛……”算命的扯着嘴角“嘘”一声“啊”一声,脸色明一阵灭一阵。
      你就装吧!宋临根本没当一回事,乐呵呵地等着。
      “你的姻缘自己做不了主……”
      废话一句!宋临点头,“我倒是想做主,可惜大明律不答应。”
      老头根本不尴尬,反而咯咯直乐,偏头又看了一阵,“你这姻缘线若断若续,实难揣测,还是算算功名吧。”
      “姻缘线若断若续?”宋临自己横过来竖过去看了又看,“您这话什么意思?难道……”
      “小哥别放在心上,大丈夫何患……”
      宋临突然抓住老头的袖子,眼冒精光,把老头唬得一愣神,宋临激动地问:“难道我娶了一房又一房,续了断,断了续?妻妾成群通房外室一大堆?”立刻精神百倍,把手伸到老头眼皮子底下,“小妾外室我自己看着办,您就帮我算算原配妻室到底是何方神圣!”
      算命的脸皮直抖,一巴掌拍过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白日做梦!”
      宋临呵呵讪笑,“连梦都不让做人还活不活了?我一个小本买卖人……哎?您在听我说话吗?”
      老头“腾”站起来,毕恭毕敬地笑问:“相公可要算命?小人卦象很准,不准不收钱!您要问功名、姻缘还是家财?”
      宋临先摆出笑容然后扭头,“正宗太湖藕粉,您要买……啊?朱公子?”看见他立刻想起了《佳期》,宋临局促地垂手站立。
      朱佑杭笑说:“相请不如偶遇,宋公子也来饮茶?”
      算命的接口,“他在这儿卖……”
      朱佑杭闪目在老头脸上溜了一圈,老头笑容顿失,心说:我说错什么了?
      朱佑杭对宋临微微一笑,“宋公子刚才在算卦?求什么?”
      “求姻……”老头又想接口,朱佑杭“啪”一声展开折扇,老头眼前一晃,忘了要说什么。
      “求功名?人之常情。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卦象如何?”
      宋临扯唇,“我其实就是来卖……”
      “吧嗒”一声脆响,折扇掉到了地上,宋临看着他慢悠悠地捡起来,朱佑杭环视周围,“此处喧嚷繁华,舒散筋骨倒是上佳选地,公子可想过有些事情不宜显露于人前?与我一起饮茶可好?”
      “公子厚意在下心领,”扯扯自己的短衣襟,“徒增笑话。”
      算命的在旁边目瞪口呆,嘀咕:“一个卖藕粉的……”
      “管家!”
      朱佑杭对着算命的喊“管家”,老头一哽,朱佑杭笑了笑,“多谢先生费心,”从管家手里取了银子递过去,“请笑纳。”
      老头使劲搓了搓手,看看宋临又看看朱佑杭,深吸两口气,没抵受住诱惑,还是拿了。
      朱佑杭笑了起来,又问老头:“宋公子的功名卦如何?”特地把“功名”二字说得格外清晰。
      “他没问功……”
      朱佑杭“啪”又把折扇合上,老头从头到尾一句完整话没说过,嗓子眼发干,一口气上不来。
      宋临看着难受,代他胡扯:“上卦,金榜题名。”
      朱佑杭深深一揖,“天意不可违。”
      宋临晕头转向,心说:我说这话你也信?你长眼睛了吗?没看见旁边放着半箱藕粉?跟送给你的一模一样!
      朱佑杭拉宋临往茶楼走,眼见要进门,宋临赶紧拱手,“朱公子,小弟家门忘记关了,见谅见谅。”
      朱佑杭但笑不语,半晌,慢慢开口:“公子慢走。”
      宋临目送其上了楼才回算命摊。
      老头偷偷瞟了瞟,压低声音问:“刚才那人是谁?”
      “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叫朱佑杭。”
      “哦?姓朱的?”
      宋临一呆,猛抬头,“您的意思……”
      老头翻着白眼想了半天,“这名字好啊,算起来还是当今皇上的爷爷辈……”
      “什么!”宋临手一抖,藕粉撒了半包,慌忙扭头看看茶楼。
      朱佑杭正端坐窗前,不知说了什么,伙计眉开眼笑。
      宋临直愣愣地转回来,“他是王爷?”
      算命的狠狠咬了咬银子,硌得牙生疼,嘴角却咧到了后脑勺,“十足纹银,够我活半年了。哈哈……”揣起来,“大明朝的王爷都有封地,没皇上的召见谁敢私自进京?何况今年又是大考,京城乱着呢。再说,天下姓朱的多了,我隔壁二毛子还叫朱佑柄呢,也比皇上高两辈,可惜,人家就是个卖寿衣冥币的。”
      朱跟朱可不一样,这头猪肯定大有来头!我在他家胡作非为他能饶了我?宋临脸色潮红,把藕粉裹了裹,背起书箱一溜烟跑了。
      在小胡同里九拐十八弯,差点迷路,回去之后敲开杨敬研的门,“杨兄,可否帮点忙?”
      “但说无妨。”
      宋临把藕粉推过去,“杨兄能否代卖?明日会试第一场。”
      “好说。我正好贩了些丝绸脂粉在京城发售,代售藕粉只是举手之劳。”
      宋临喝了口茶,“杨兄贵人事忙,要是不方便……”
      “宋公子有所不知,进京只为领盐务差事,来得不是时候,今年大考,估计要等到殿试过后户部衙门才能腾出空来,这些天也是闲着无事。”
      宋临左右瞟瞟,见门栓插得严实,压低声音凑过去说:“杨兄,不是小弟诽谤朝廷,也不是对你们皇商不敬,可这官盐价格涨得也太没边了,半年跳了一倍上去,这不是逼着老百姓偷偷摸摸买私盐吗?”
      “那你就买私盐啊!”
      “啊?”宋临傻乎乎地看着他,“私盐?大明律……”
      杨敬研抬手打断,“到官盐铺子里去买私盐,大明律肯定拿你没办法。”
      “这话……”宋临头皮发麻,“……我不明白。”
      “但凡户部挂名的盐商都卖两种盐,同样放在官盐铺子里,产地一样、货品一样,价格却低了一半有余。知道为什么吗?”
      “正要请教。”
      “其实那也不能算是私盐,只不过盐税不通过盐道衙门,商人直接上交户部,中间少了一层层的盘剥,价格当然偏低。这样百姓没损失,商人没损失,朝廷也没损失,受损失的只是各地官员。”
      “好办法啊!谁想出来的?”
      “户部尚书大人。”
      宋临挑大拇指,“国之栋梁!”
      杨敬研笑了笑,“宋兄何不在京城置办点货物,返乡时带回江南?”
      当真是醍醐灌顶!宋临眼前一亮,站起来,“多谢杨兄!”
      隔天,二月初九,会试首场,经过一番严密的盘查,宋临一脸深沉地进了考场。
      手握毛笔沾饱浓墨,久久凝视考题,宋大举人念念有词:“还剩二十六两银子,贩点什么回老家?嗯?非勿弗?这是哪个二百五出的题目?”
      就这仨否定词,宋大举人颠来倒去看了二三十遍,“砰”一头撞在桌子上,干脆趴着不起来了。
      巡检官斜着眼睛死死盯着他,暗自鄙薄:想在我眼皮子底下作弊?你还嫩点儿!
      半晌,此考生终于动了下小手指,巡检官冷笑:要耍小聪明了!
      果然——
      此人左顾右盼,认定偷看无门之后,一脸悲切地托腮挠头,而后抬眼瞅瞅号房顶棚,低头看看青砖缝隙,蘸饱了墨汁又捋掉,捋完再蘸。
      巡检官直迷惑:此生……此生行为怪异,煞费思量……煞费思量啊!莫非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时过片刻,巡检官陡然发现此生仰天挥拳,正襟危坐,提起毛笔悬腕挥毫,“唰唰唰”一眨眼,完成了!
      巡检官使劲掐自己大腿,嘟囔:“在这儿考试的能是庸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考完天快黑了,宋临出了号房,凉风一吹,神清气爽,伸个懒腰,“哈哈,就剩两场了!”
      “哎?兄台可是苏州宋博誉?”背后传来询问,宋临转身,还没站稳脚跟,一个白色身影狂扫而来,一路哈哈大笑,“宋兄,多日不见,想煞小弟!”
      宋临定睛细瞧,跟着大笑,“徐兄!”
      徐津一句废话没有,直奔主题,“宋兄,天色将晚……”
      宋临搭茬:“非也!天色已晚!”
      徐津郑重其事地点头,“腹内空虚……”
      宋临更郑重,“非也!饥肠辘辘!”
      徐津脸色痴迷,“前次路过一家酒楼,窗明几净,饭香扑鼻……”
      宋临更痴迷,“错过美食甚于唐突佳人,罪孽!十足罪孽!”
      徐津挑大拇指,“今日不醉不归!”
      俩人豪气干云,往四方桌前一坐,伙计正想兜售菜肴,徐津大手一挥,“别给本公子来这一套,先上八碟凉菜,四荤四素,荤要山河海天,素要红黄白青,十年陈酿,要是过得去再叫其它的,你先下去吧。”
      伙计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大着舌头缓了半晌才说:“公子,小店没见识过。”
      徐津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冲宋临摇头叹息。
      宋临心说:你那点心思全放在吃上了吧!见伙计急得汗都出来了,不忍心,解围说:“你别听他的,拣你们拿手的上四荤四素。”
      伙计松了口气,眼见徐津要说话,拔腿赶紧跑。
      等菜上了桌,俩人客气一番,宋临一筷子叉起油焖虾,眯着眼睛审视,哀婉皱眉,“死虾。”
      徐津端起醋碟子闻了闻,大拍桌子,伙计心惊肉跳,慌忙跑过来,徐津说:“换镇江香醋!”
      伙计咽了口唾沫,“这就是镇江香醋……”说得毫无底气!
      徐津鄙夷,“这是哪个野坟框子里酿出来的?我告诉你,本公子于美食一道极其精通!”
      看出来了!伙计大气都不敢出。
      宋临撑着桌子站起来,端起炒藕片凑到伙计眼前,“这盘子之前盛什么的?”
      “藕,一直盛藕!”
      “胡扯!”宋临竖眉毛,“盛鱼的,鲢鱼,还是没放胡椒粉的鲢鱼!”
      伙计惊恐万分!食客瞠目结舌!
      徐津拉着宋临出门,毫不避讳地大骂:“徒有虚表!”
      俩人逛了半条街,唏嘘感叹不已,尔后往路边小摊前一坐,跟一群脚夫壮汉挤在齐膝的小桌旁,一人一碗手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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