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雅传》瑞源

8、八、兰姨娘

　　什么，见你弟弟？我心中已满是错愕。
　　我疑惑地看着敏慧，问道：“看你弟弟有必要那么偷偷摸摸的吗？你直接跟我说，我给你放天假，你出去光明正大的看不好吗？”
　　敏慧羞愧的臊红了脸，跺了两下脚，扭着身子，说道：“小姐，我弟弟在庆贝勒府当差，他是偷跑出来的。贝勒府管得严，出来一趟不容易，他之前托人给我捎信，说是能在年三十儿溜出来半个时辰，我这才把他约到后花园的狗洞旁，那银票也是我要给他的。”
　　我无奈地点点头，拉她坐在身边，“你弟弟在贝勒府当差，肯定是有许多难处，好在跟在贝勒爷身边，日后也能奔个好前程。”
　　敏慧点点头，“小姐，我不能让别人知道翰飞有我这么个姐姐。他如今是庆贝勒的带刀侍卫，以后能谋个一官半职的，要是被人知道有我这么个当丫鬟的姐姐，他以后还怎么做人？”
　　说道伤心处，敏慧落泪，“小姐，翰飞知道是你救了我，他说一定要过来给你磕个头，等过两天，他能脱开身了，我便让他偷偷过来给你磕头。”
　　我忙摆手，“你这是做什么？我救你是应该的，你这么做就见外了。”
　　“小姐，你对敏慧的大恩大德，敏慧没齿难忘。翰飞有这份心，你一定不要推辞，那孩子是个死心眼，他不当面向你道谢，是不会甘心的。”
　　敏慧说的诚恳，我知道这是她的家风，我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我又和敏慧说了些闲话，这才知道原来敏慧的父亲是西北的一个参军，只因为作战时受了伤，成了残废，再加上不懂得官场上的迎合之道，所以家道中落，敏慧只好卖身到府中为奴。他爹死前，将翰飞送到了军中，他弟弟为人刚正不阿，得到庆贝勒垂青，如今成了庆贝勒的侍卫，前途大好。
　　敏慧看着天上的浮云，脸上带着微笑，轻轻叹息道：“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了，我命贱，我认了。可是翰飞却和我不同，他以后要光耀门楣，我不能给他脸上抹黑。”
　　出月在一旁听得心酸，已经哭的稀里哗啦，我拉住二人的手，心中酸涩。我没有兄弟姐妹，从未体会过这种姐弟之间的骨肉亲情，看敏慧为了他弟弟牺牲这么多，我觉得揪心。我们三人头挨着头，都流着泪，我那颗空荡荡的心在三个女孩的哭声中渐渐丰盈。
　　哭过之后，我们三个嬉笑起来。我们毕竟年轻，都是爱玩爱闹的年纪，我们互相嬉笑，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黄昏。天边的云，被夕阳染上了瑰丽的颜色，我们三个看的出神。尤其是我，从未见过夕阳中的古都。那漂亮的屋檐，和古朴的院墙，被夕阳镀上温暖的光，竟是如此的柔和与震撼。
　　我从假山上下来，台阶有些滑，出月扶着我。我自是十分注意脚下，却还是有些踉跄，心中想，这假山上的台阶修的太窄了，真是上山容易下山难。
　　几十阶的台阶，我走了近十分钟，下了假山，转过山中的门洞，远远地看见有个三十五六的女人，穿着奶白色的棉袍，立在花园的角落，看着王夫人的院落出神。她身上的衣服有些旧了，看着却干净，余晖浸染，她的裙摆上泛着淡淡的金光，发髻上只有一直素钗，很是淡雅。
　　我悄声问出月，“那是谁？我看不清楚。”
　　“是兰姨娘，她一直病着。”
　　兰姨娘？我怎么没有印象。我又仔细看了看，觉得有些面熟，又记不真切在哪里见过。
　　兰姨娘回身见我，朝我招手，我远远地施了个万福，她朝我微笑，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脸色苍白。
　　我到了她近前，兰姨娘携起我的手，上下打量我，“好久没看见你了，听说你最近出了名。”
　　她未施粉黛，却美的天然。我觉得她应该是府里最漂亮的一个了，只是病怏怏的，弱不禁风。
　　我垂着头，惨淡地笑笑，扶兰姨娘在一旁的石墩上坐下，兰姨娘轻轻咳嗽了几声。她目光中带着关爱，落在我的脸上，柔声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只是我劝你一句，赖旺的死都是咎由自取，你不要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
　　她拉我坐在她身边，轻轻拍着我的手。说来奇怪，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我从侧面看过去，心中竟然荡起一阵暖流，眼前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是她抱着还在襁褓中的我，为我哼着轻柔的江南小调。
　　我晃晃脑袋，这画面不知道是从哪里飘来的记忆，在我心底激荡。我想将这画面挥开，可是画面却越来越清晰，她哼唱的小曲也从遥远的记忆深处飘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馥雅？”兰姨娘轻声唤我，将我从那泛着黄色的记忆里拉回来。
　　她轻轻拨开散落在我额头的碎发。
　　我的脑海中又闪出一副画面来……
　　一个面色苍白的妇人躺在床上，憔悴的看着我。槁瘦的手拉着小小的我，一旁是哭成泪人的兰姨娘，只是那时兰姨娘还很年轻，还没有这般病怏怏的。
　　病床上的女人用微弱的气息说：“香兰，你要替我好好照顾馥雅……”
　　兰姨娘握住女人那干枯的手指，似乎是想用尽生命去抓住女人最后的那缕游离的魂魄，“小姐，我会好好照顾馥雅，我一定好好照顾她……”
　　“我会好好照顾馥雅……”这声音在我耳边一直盘旋，我从那幅画面坠落到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我觉得头痛，猛地摇头，出月忙上前搀扶我，我朝她摆摆手，强忍着头痛，看向兰姨娘，“兰姨娘，我有些头疼，先回去了。”
　　兰姨娘点点头，她苍白的肌肤虽然病弱，眼神却刚劲有力，“你猜，现在月姨娘恨不恨你？以后你要多小心，路上有冰，绕着点走，小心滑倒。”
　　她站起身来，换上一副淡漠的神情，瞥了一眼王夫人的院子，说道：“你或许不记得了，夫人在世的时候，那个院子是夫人住着的，园中的梧桐也是老爷为夫人种下的。”
　　她福了福身子，与我告别，缓缓转身朝花园的角门走，我听见她用江南口音轻声吟唱着：“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她身边只有一个小丫鬟伴着，余晖浸染，她的背影看起来十分落寞……
　　我看着她的背影出神，这程府虽说不大，却有人生百态，她与月姨娘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反差之大，让我有些惊愕。
　　敏慧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像是想到了什么，她伏在我耳边小声说：“小姐，我突然想起来，那个赖兴我以前见过。”
　　赖兴？我一时想不起这个名字。
　　敏慧说：“就是赖旺在花园私会的那个人，当时我很慌张，没有注意。现在想来，我是见过赖兴的。”
　　“见过又怎样？”我疑惑地看她。
　　“小姐你落水那天，原本我和出月都是陪在你身边的，可是突然之间，停在路边的车马便受惊了，我和出月忙去捡散落到地上的包袱，就在这个空档，你掉到了水里。”
　　我也皱紧了眉头，心中觉得蹊跷。
　　“然后呢？”我问。
　　出月也猛地一拍大腿，“我也想起来了，我和敏慧姐姐赶过去救你的时候，远远地瞥见一个人影，就是赖兴。”
　　敏慧点点头，“那人肯定是赖兴，当时觉得没什么，现在想来却是蹊跷的很。那个河湾很僻静，又是冬天，他去那里干什么？”
　　出月点点头，“就是，而且他当时跑得极快，肯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点点头，目光投向一边。虽然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意外落水怕是没那么简单，很有可能是月姨娘做的手脚。怪不得月姨娘急着将敏慧弄死，她是怕敏慧认出赖兴。我心中冷笑，真是低估月姨娘的手段了。
　　我朝敏慧和出月轻轻摆手，“这件事你们不许再提了，这是死无对证的事情，她们是打死都不会承认的。只要咱们以后多加小心，不要再让她们钻了空子就好。”
　　猛地想起载煦的笑脸，我的心情瞬间低落下去。载煦是庆贝勒，估计想嫁给他的女人数不胜数。论相貌、才学，我都不占优势，唯一占些优势的条件就是家世，我爹是正一品大员，我的出身能为我加分不少。
　　我从小受的教育告诉我，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我不能让自己在那点小情绪里沉沦。
　　我猛地站起身来，看向挂在天边的夕阳，心中燃起斗志，“敏慧、出月，吩咐厨房准备几个硬菜，我今晚要好好吃一顿，补充体力。”
　　这几天，情绪低迷的我一直没怎么吃东西，听我说要好好吃一顿，敏慧和出月立马来了精神。出月眼中闪着泪光：“小姐，太好了，我这就吩咐厨房，你今晚多吃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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