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雅传》瑞源

7、七、棒杀

　　我朝门外高喊：“把人都给我带上来。”
　　家丁押着两个中年汉子来到堂上，两个男人跪在地上，神色慌张，我轻笑，柔声说道：“你们不要害怕，我问什么，你们说就是了。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二人哆哆嗦嗦地说道：“小的赖林，小的赖欢。”
　　我又问站在身后的家丁，“你们是在什么地方找到赖林、赖欢的。”
　　“回二小姐，我们是在东市的肉摊找到二人的。”
　　“好。”我笑笑，转头对一脸错愕的爹说：“爹，请叫府中的账房先生来。”
　　爹皱着眉头，“馥雅，你最好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做什么，不然我看你怎么收场。”
　　我笑笑，“爹，我自然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你让账房先生带着账本过来便是了。”
　　账房先生抱着一摞厚厚的账本过来。
　　爹有些恼火地看着我，“账房先生来了。馥雅，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对账房先生说：“你在厨房的下人名单中找一找，看看有没有赖林、赖欢、赖兴的名字。”
　　账房先生翻起了账本来，不一会儿便查到了，“回禀老爷小姐，有这几人的名字。”
　　我又问账房，“他们是不是每个月都领月钱。”
　　“这个……”账房面露难色。
　　王夫人板起脸，“问你话，你就如实回答。”
　　“回禀老爷、夫人，这几人的月银每个月都是由赖管家代领的，我从未见过这几人亲自过来领钱。”
　　赖旺急了，忙说：“老爷，奴才代领月钱，是因为这几个人平时里忙着府中的事情，没有时间过来。”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眼中带着怜悯。赖旺这老家伙，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我说：“他们是厨房的佣人，不在厨房做工，反倒在东市卖肉。赖旺，你又如何解释？”
　　我朝身后的家丁使了一个眼色，家丁从门外抬出一筐猪肉。我捡了一块带皮的猪肉呈给爹。
　　“爹，这是赖林和赖欢在东市贩卖的猪肉。这两人大年初一还在卖肉，而且卖的极为便宜，只因为这肉根本就是从咱们府中偷出去的。”
　　我指着肉皮上的一个蓝色的戳印，清清楚楚地印着“程”字。我说：“凡事咱们府中购置的猪肉，都会印上这程字的印章，我倒是想问问赖旺，咱们家的猪肉，怎么会出现在东市场的肉摊上？”
　　我跪在堂前，说道：“爹，赖旺冒领月钱，偷盗府中财务，已经好几年了，这是众人皆知的事。”
　　说完，我便跪在一旁不再说话。我该说的都说了，现在就要看王夫人的表现了。
　　月姨娘在府中呼风唤雨惯了，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她被我吓坏了，这个时候才稍稍回过神来。哭的梨花带雨，盈盈跪在爹面前，“老爷，赖旺纵有千般不是，他毕竟在府中当差二十几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王夫人忙起身扶起月姨娘，轻轻拍着月姨娘的后背，将她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好。
　　“妹妹，你不要太伤心，我知道赖旺是你的表兄，你们的感情是极好的。”
　　我惊住了，抬眼望向月姨娘，复又垂下头去。赖旺竟然是月姨娘的表兄，怪不得她那么护着他。可是这么重要的信息，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呢？我悄悄瞄了一眼出月，她也是一脸错愕。我顿时明白了，估计月姨娘一直在刻意隐瞒她与赖旺的关系，府中无人知道。心底忽生出一丝寒意，这样的事情王夫人都知道，她温柔的面具下面，着实是个狠角色。
　　王夫人这个时候把二人的关系公之于众，表面上看，是在替月姨娘说话，实际上，却是把赖旺的过错引到了月姨娘身上。月姨娘现在管理着府中事物，她任人唯亲，包庇下人，徇私枉法，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月姨娘此刻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可是爹根本不为所动，他已经气愤到了极点，“来人，将赖旺这个贱奴拉下去，乱棍打死。其余几人交由官府处置，月姨娘管理不善，以后府里的事，便交由王夫人来管。”
　　我猛地抬起头，目瞪口呆地看着爹，“爹……”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几个强壮的家丁将赖旺拉出门去。我呆呆地瘫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乱棍打死？我从未想过会是这个结果，我原以为，最多只是将赖旺赶出家门罢了。
　　“爹，把赖旺交给官府就行了，为什么要乱棍打死？”
　　爹板着脸， “赖旺是签了卖身契的，他自幼在府中，我待他不薄，他竟然做出这样的事，就该处死。”
　　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我并未感觉到自己哭了，只是觉得害怕，恐惧如潮水般从心底涌到喉咙，让我的声音都变得不像是自己的了，“可是爹，那是一条人命，他罪不至死。”
　　爹却笑了，“馥雅，爹知道你善良，不过家法难违。”
　　爹拍拍我的肩膀，转身走开。王夫人搀扶着奶奶，面带和暖的微笑，也从我身边若无其事地走过。剩下的人，也都谈笑风生的离开了。对于他们来说，打死一个犯错的下人，简直就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他们依旧享受着新年的喜悦，完全没有把一条人命放在心上。
　　只有月姨娘恶狠狠地瞪着我，这一次，我却完全没有心情和她对峙。
　　院子里传来一声强过一声的哀嚎，那声音像是锋利的刀片，割着我的心。声音渐渐转弱，我知道，赖旺死了。
　　我瘫坐在地上，心脏急速地跳着，眼前闪出赖旺怨恨的目光，我打了一个寒颤。出月和敏慧过来扶我，我握住敏慧的手，“敏慧，我是不是做错了？赖旺被我害死了。”
　　敏慧眼中含着泪，“小姐，你做的没错，是敏慧的错，是敏慧给小姐惹麻烦了。”
　　我扑到敏慧和出月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性命，原来这么不值钱。是我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这便是生活，残酷到让人心悸，真实起来，竟然这么血腥。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郁郁寡欢。我从未想过让任何人死，虽然我不喜欢赖旺，可是我并不想他死。午夜梦回，我总是想起赖旺死前的哀嚎，往往是半夜惊醒时，后背都已汗湿。
　　这样恍恍惚惚过了几日，转眼到了正月初七。宗亲都已经离开府中，热闹的宅邸，便瞬间重新回归宁静。我这几日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每天闭门谢客，现在府里的人少了，我也趁着天气晴朗，到花园坐坐。
　　敏慧和出月扶着我，路上遇到的下人见到我都是十分恭敬，甚至可以说是对我有些惧怕。他们见我几句话便杀了赖旺，都不敢再小看我，我心中苦笑，想着这群人真是现实的可怕。
　　花园的一角，假山别致地耸立在蓝天之下，假山上的小亭子里，只有两个洒扫的丫鬟在扫北风吹来的枯叶。我和敏慧出月往凉亭走时，两个小丫头忙慌张地跪在地上。我笑笑说：“从此以后，我便是府中的阎罗王了。”话从口中轻飘飘地说出来，心中却是苦涩，我才十六，变成了人见人怕的角色，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我不愿再看那两个浑身战栗的丫头，朝她们挥挥手，目光落在天空中漂浮的云上，淡淡地说：“你们下去吧，到远处给我看着，别让人过来烦我。”
　　两个小丫头朝我磕头，然后急匆匆地跑了。敏慧把手炉递给我，苦笑道：“小姐，你别太在意，都是好些没见过世面的丫头。”
　　我拉着敏慧和出月的手，“可亲总是比可怕好，我这次做的实在是锋芒毕露，只怕是给自己落下了一个刻薄刁钻的骂名了。”
　　敏慧和出月并未说话，只是轻轻叹息。她们不是用谎话宽慰我的那种虚伪的人，她们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的那些宗亲，免不了到处宣扬我的事迹，只怕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程馥雅是个狠角色了。
　　敏慧跪到我面前，“小姐，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去后花园，便不会逼得小姐走投无路。小姐，你罚我吧。”
　　我忙扶她起来，拍拍她膝头的尘土，“我为什么罚你？钱是我给的，你一点错都没有。我只是好奇，你为什要在大年夜跑到后花园去。”
　　我从怀里掏出一方绢帕，打开之后，里面是出月在后花园拾到的荷包。我递给敏慧，敏慧脸上忽的升起一抹红霞。
　　她接过荷包，看看我，又看看出月。我和出月相视而笑，我问：“你那日去后花园是去见什么人吧？不过你放心，这是你的私事，我和出月不会过问的，也不会和外人说。等你什么时候想告诉我了，你再说。”
　　敏慧臊红了脸，微蹙眉尖，轻轻跺脚，说道：“小姐，出月，你们想什么呢？那夜我见的是我弟弟，这个荷包是送给他的。”
　　敏慧把荷包里外翻了了个面，内衬上绣着“翰飞”两个字，敏慧说：“我本姓张，我有个亲弟弟，叫张翰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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