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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3 沧岚画卷 ...

  •   进入北玄腹地的时候,已是八月末的光景,夏天悄然离去了,加上越往北,天气越冷,所以当聂谨怀一行行走在北玄广袤的草原上的时候,已经有了秋意。一片葱绿的大地开始泛出淡淡的黄色,蔚蓝的天幕上时不时有大雁成群结对的飞过。

      自上次遇刺起又过了七天,七天来一切平安,仿佛七天前那一次遇险不过一场梦一样。

      当晚颜落截到这封信之后就去找了聂谨怀,不想莫离也在,于是三人小心的挑开火漆,展开了那封信。
      如颜落所料,信是黄公公写的,只是信上的内容惊得三人一头冷汗。

      “主上赎罪,计划失败,聂谨怀带来的书童和军医十分可疑,盼主上详查。”

      这个主上是谁?三人都十分迷惑。一直以来他们都认为黄公公只不过是皇上放在聂谨怀身边的一个探子,虽然讨厌,但并不可怕。如今看来,这个太监效忠的另有其人,而此次遇刺,八成就是这个主上所为。

      还未正式进入北玄,就迷雾重重。
      商量过后,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聂谨怀又照原样将火漆封上了,并且放飞了信鸽。

      之后的几天,大家尽量的装作若无其事,而事实上,每个人的心都如同在火上炙烤一样。

      越是靠近北玄的京城罹天城,颜落就越不安,骑在马上总是精神恍惚,好几次都忘了替聂谨怀引路。她的异常也引得黄公公频频侧目,目光好似毒蛇一样刺得颜落更加不安。

      在接近罹天城的时候,颜落感觉自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罹天城背靠青鸾山脉,面对广袤的迦陵草原。背后的山脉挡去了更北方的寒冷气流,使得城内较其他地方要来得暖和。草原上泛出淡淡的黄色的时候,城内却还葱绿一片。

      远远的望见罹天城的南门外,君王的仪仗在风中飘扬,北玄大王玉湛邑居然亲自出城迎接了。
      马车中的迦罗公主自进入北玄境内以来就十分安静,故乡熟悉的景色使得这位一向冷冰冰的公主变得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
      眼下透过车帘看见父王的仪仗,迦罗公主不禁一把掀起车帘,双目紧紧的盯着为首的那个人。
      一身合体的金丝滚龙袍,微微发胖的身躯丝毫不显得臃肿,反而有一种温和的富态。这是她的父亲,宠了她十七年的父亲。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在淡紫色的衣衫上留下痕迹。

      聂谨怀翻身下马,听声辩向的冲玉湛邑行礼,只是还未直起身子的时候,只觉得身边一阵风过去,却是迦罗公主已经抑制不住的冲了过去。
      父女紧紧抱在一起,温热的泪水沾湿衣裳。
      颜落站在聂谨怀身后遥遥的看着这一幕,心底止不住的发酸。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赖在父亲的怀里撒娇。

      “爹爹,你会一直这样宠着颜儿吗?”
      “当然,颜儿是爹最宝贝的宝贝。颜儿要什么,爹都给你。”

      闭上眼,那温馨的场面还历历在目,睁开眼,却满眼是空。抓不住幸福的掌心,只有清风无声的盘旋。

      一番繁复的礼节之后,聂谨怀一行被安排在了王宫的东边的沧岚苑。据说这里曾经是迦罗公主母妃沁妃的寝宫,沁妃去世后,这里就一直空着。

      整个沧岚苑自成体系,与北玄王宫金砖玉砌的奢华风格不同,这里的建筑或多或少的带着大启的建筑风格,阁楼高耸,亭台长廊,假山池塘一应俱全。开阔的庭院里满是各色的菊花,此时正是秋天,姹紫嫣红的开得甚是繁茂。

      颜落在这些菊花中走过的时候,总有种错觉,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崇阳候府,那里也是满院的菊花,菊花中总有个小丫头靠着一个男人期期艾艾的撒娇。
      信步走过曲折的长廊,颜落来到花圃之后的一排厢房前,从这里可以看见整个院落的花圃,远远近近,深深浅浅的菊花显得特别有层次。
      此时北玄大王正在宴请聂谨怀和迦罗公主,颜落偷了个空就跑了出来,那种父慈女孝的场面总是让她不大舒服。
      指尖轻轻扫过柔嫩的花瓣,颜落闭上了眼睛。

      “爹爹,为什么别的姐姐都有娘,我娘呢?”
      “颜儿,你娘她去了很远的地方,不过呢,她留下了这一院的菊花,她说啊,这些菊花会替她看着颜儿长大,每次开花,都是她在奖励颜儿乖呢。”

      睁开眼,金黄,浅紫,奶白,各色的菊花依旧在风中摇曳,只是当年的看花人,已经不再。
      落寞的站起身,却觉得天旋地转的一阵头晕,伸手想抓住旁边的柱子却抓了个空,身子不受控制的倒向了一边,撞开了身后的屋门。
      颜落面朝下的倒在了屋内厚厚的地毯上。额头嗑在地上并不觉得疼,停了半晌,静静的等眩晕过去之后,颜落爬了起来。

      抬眼打量这个屋子,屋子不大,一道薄薄的纱幕将屋子隔成两半,左边是一个大启小姐闺房最常见的梳妆台,铮亮的铜镜映着颜落的脸。台面上是一个小巧的首饰盒,盒盖开着,里面是几支普通大启样式的发簪。右边是一架古琴,旁边的书桌上笔墨纸砚俱在,压在砚台下的一张纸上,两种不同的笔迹写着一阕词,上阕的蝇头小楷清秀隽永:

      “轻衫薄,泪痕重,旧颜无意归新面。千山暮雪,满亭菊芳,终不是当年看花人。”

      下阕是一笔流畅的行草,字迹苍劲有力:

      “风影动,暗香浮,无情最是有情人。深宫曲苑,残花满地,却不知卿心似我心。”

      虽然前后两种笔迹的墨迹都很旧了,但还是可以看出来,后面的半阕是之后序上的。

      颜落细细的品着这首词,虽不知道曲牌名,但是却有一股清新的意味,一股淡淡的哀愁和悲凉透纸而出。从词面上看,作词的两个人似乎并不幸福,仿佛有什么隔在他们之间一样。
      轻轻的摇摇头,颜落在心底叹道,这天下有情人何其多,真正幸福的,又有几个?

      放下词,颜落突然好奇起来,这屋子的主人,也应该是个有故事的人吧。抬眼看去,随风拂动的轻纱后面,似乎有个淡淡的人影。
      心底一惊,虽说自己是不小心撞进来的,可这里是北玄的王宫,怎么说也是自己唐突了,于是颜落对着那个影子弯腰行礼:
      “小人实在是误闯阁下房间,请阁下恕罪。”

      清亮的声音在屋内激起回音,却半晌没有回复,纱幕后的人影依旧一动不动。
      颜落大着胆子走过去,抬手撩起轻纱,迎面一个一身淡黄宫装的女子低眉浅笑,扬起的嘴角,长着一颗褐色的美人痣,不过这痣非但没有破坏女子的面容,反而平添了一份妩媚。
      定定神,颜落才发现,这只是一副悬在墙上的画。
      细细的看着画中女子的容貌,颜落突然想遭了雷击一样的定住了。
      这画上的人,她再熟悉不过了,当年的崇阳候府,早逝的崇阳候夫人的卧房也挂着这样一张画,低眉浅笑,嘴角含痣。

      娘亲,她的画像怎么会在这里?颜落傻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画卷,心底震惊。
      凑近身子,颜落去看画上的提款:
      “上元二十五年九月初七夜,对菊小酌,思沁妃阿绾,繁花依旧,佳人不再,感怀之余,录其小影。罹天玉氏湛邑。”

      沁妃阿绾!颜落彻底惊呆。娘亲的小名也是阿绾,可是娘亲早在二十年前随父亲出使北玄的时候就病逝在归程上了,如今,怎么会冒出来个跟娘亲长的一模一样的沁妃?
      颜落的脑子一团混乱,手指从画像上摩挲而过,难道?一个大胆的设想在颜落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只是没容得她继续想下去,一阵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惊慌的环顾四周,颜落一猫身钻进了旁边的绣床下,摒住了呼吸。

      迦罗公主从进入沧岚苑之后,眼睛就湿了。

      “母妃啊,你为什么不等等孩儿,孩儿还带来了你最喜欢吃的祥云酥,这是孩儿自己跟大启王宫御厨学的啊,就为了有朝一日能让您尝一尝孩儿亲手做的点心。”

      走过满园的菊花,迦罗公主擦干眼角的泪珠,回头看看一直黯然的跟在自己身后的玉湛邑:
      “父王,母妃是怎么走的?”
      玉湛邑挥退身后的随从,举手推开了身边的房门:
      “其实你母妃从你嫁出去以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拖拖拉拉了半年,最终,还是去了。”

      举步踏进熟悉的房间,迦罗打量着屋子。
      一贯的样子,从来不燃香的屋子总是淡淡的飘着菊花香。梳妆台,古琴,书桌。手指慢慢滑过,心底酸涩难止。

      “迦罗,你看啊,这满园的菊花远远近近,深深浅浅的,像不像起伏的山脉?”
      “母妃,你是说像青鸾山么?”
      “不,我是说在母妃的家乡,那里的山脉很温和,没有青鸾山的高耸和陡峭,山的起伏都很小,就像细小的波浪一样,连绵不绝。”
      “细小的波浪?山怎么能像波浪呢?”

      “母妃,我看到了您说的山,像细小的波浪一样温柔起伏的山脉,就像您一样温和的山脉,我看到了,母妃,你听得到吗?”迦罗低着头,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不停的摩挲,口中喃喃的低语着。
      身后的玉湛邑看着迦罗的样子不禁也湿了眼睛,转头怔怔的看着纱幕后的那个影子。

      手指拂到一张素笺,迦罗无意识的拿起来,低声的念道:
      “轻衫薄,泪痕重,旧颜无意归新面。千山暮雪,满亭菊芳,终不是当年看花人。”

      清亮的声音惊醒了身后玉湛邑:“迦罗,把那个放下!”由于着急,声音中带了几分严厉。
      “父王?”被吓了一跳的迦罗不解的抬起头看着玉湛邑,手中并没有放下素笺。

      “我说放下那个!”
      迦罗不解的看着父王,一向温和的脸上竟然有了一些恼怒,仿佛被人抓住短处似的涨红了。低头再看看手上的素笺,明明是母妃和父王的字迹,只是这词意……

      心念一转间,儿时的怀疑和旧日宫中关于母妃的种种传闻一齐涌入脑海:
      “父王,旧颜无意归新面?这是什么意思?”

      玉湛邑看着迦罗,眼中满是祈求:“迦罗,把那个放下,别再问了!”

      迦罗震惊的看着玉湛邑,他的表情更加证明了自己的猜测,心底一片冰凉,开口问话,声音止不住的有些颤抖:“父王,难道,旧日宫中的传言都是真的?母妃是你从大启使臣那抢来的?”

      “啪!”宽大的手掌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响亮的落在了迦罗细嫩的左脸上。

      “谁告诉你这些的?”玉湛邑有些失控的伸手夺过迦罗手中的素笺,声音也有些颤抖。

      慢慢转回脸,迦罗一脸震惊的看着玉湛邑:“父王……你……难道,难道这都是真的?难怪母妃一直落落寡欢,难怪她总在夜深的时候一个人独自饮泣,原来……原来父王你是这样的人。我讨厌你!”
      难掩心中的失望,迦罗强忍住眼中的泪水,转身冲出了房门,留下愣住的玉湛邑对着手中的素笺发呆。

      床底的颜落一字不拉的听见了二人的对话,心中更是震惊无比。
      惠恩二年娘亲虽父亲出使北玄,同年九月在返回的路上娘亲突染恶疾病逝。
      大启使臣,满园的菊花,墙上的画卷,颜落觉得周遭的温暖一点一点散去,这个事实实在是太难以接受了,自己过世的娘亲原来一直在人世,甚至,自己还有个妹妹。

      耻辱和心疼占据了她的心,继而升腾起一股不可抑制的怒气,对外面那个男人的怒气,被愤怒占据的身子微微颤抖着,眼泪顺着眼角无声的滑落,举起手堵住快要逸出的呜咽,颜落将自己的手背咬出深深的牙印。

      “阿绾,迦罗回来了,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恨我,恨我把你从那个大启男人的身边夺走,可是,这么多年来,我又何曾真的得到过你,你的心,你的人,我都不曾得到。可是,自从我在青鸾山下那片菊花丛中看见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可自拔。我一度以为你已经接受我,可是在看到你这半阕词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失败了。”

      脚步声轻轻的近了,玉湛邑走进里间,似乎是停在了画像前,半晌之后想起了自言自语的声音。

      “旧颜无意归新面,终不是当年看花人!阿绾,你真的好残忍啊,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刻,你的心里,还是没有我。十几年来,我宠着迦罗,惯着迦罗,看见她对着我扬起笑脸,我就觉得是你在向我笑一样,虽然她不是我的女儿,可是在我心里,胜似亲生女儿啊,我安排她嫁给大启皇子,多少也是为了圆你的梦啊,可是,现在这个女儿,她讨厌我,她恨我,阿绾啊,我该怎么办啊!我知道我错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赎罪,还换不来你的谅解么,阿绾,你帮帮我吧……”

      声音到最后,已经化为隐隐的哽咽了。

      颜落在床底的黑暗中再次咬紧了手背。

      迦罗公主今年十九岁,生日在六月,而二十年前娘亲“过世”是在九月,唯一的可能就是娘亲在被抢以前,就有了迦罗。

      原来迦罗是自己的妹妹,亲妹妹……

      大脑一片空白,颜落只知道拼命咬住手背阻止自己哭出声来,冰冷的身体已经失去了知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13 沧岚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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