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卢日记》八爪鱼

3、03 2000年10月6日 星期五

　　2000年10月6日 星期五

　　Ebola！这是扎伊尔北部一条河流的名字，可我知道它却是在传染病学的教科书里。

　　今天，世卫组织的报告终于送回到古卢，当我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霎时觉得全身都像冻僵了一样，不能动弹。当年教科书中那么遥远陌生的字眼，如今就鲜活地摆在了面前。人的记忆真是可怕，以为会永远忘却的东西，却在遇到的刹那又开始清晰起来。

　　埃博拉病毒，属丝状病毒科，被世界卫生组织列为生物安全第四级病毒，至今沒有辨认出任何有能力在爆发时可存活的动物宿主。人群普遍易感，无论其年龄和性别。无特异性治疗药物，干扰素和现有的抗病毒药物对此均无效，目前尚未证实任何疫苗有效。报告的最后，还详细列出了近二十年内埃博拉爆发的详细数据：从1976年到1996年的二十年间，一共经历了五次大规模的疫情，病死率达50%以上，最严重的一次达到了77%。

　　看着这些翔实的数字，我只有深深的无力感，甚至无法开口对那些患者和护士们讲。怎么说？难道告诉他们，凡是得病的人，每四个里面最多只有两个能活下来？告诉他们多数的继发病例都是治疗和护理人员？其实，就算我不讲，大家心中也多少意识到了什么。最近两天送进来的病人，几乎每一个都宣称家里已经有五六个亲人死于这种怪病，听说在一个村子，甚至有一家八口无一幸免的病例。医院里也有三名实习护士受到感染，目前正在接受治疗。一切的一切，都正在将人们推向绝望和崩溃的边缘。

　　卢克维亚院长也是一筹莫展。看完报告之后，他沉默了很久。我知道他已经尽力了，这几天，他几乎天天往卫生部打电话，可得到的答复却幼稚无知得可笑：“不就是流感发烧么？值得催我们那么紧吗？”其实，这些官老爷们来不来又能怎么样呢？我们需要的是真正的医疗援助——有经验的医生、护士，真正的防护服和大量用于辅助治疗的药物。我们的护士，现在正穿着用纸张制成的简易防护服、戴着橡胶手套和纱布口罩，和这致命的杀手争夺时间。大强度的工作和高度紧张的心情会给他们本来就脆弱的抵抗力雪上加霜，这样的情况太令人担忧了。现在只希望能够通过世卫组织引起乌干达卫生部的重视，尽快派遣专家小组过来，拿出应急解决的方案。

　　上午的时候，意外地又接到了玉堂的电话，那时候应该已经是美国的午夜时分了，我根本没想到会是他。结果，他一上来就在电话里面大吼，要我马上回国。我当时被他吼的一头雾水，好半天才明白这个家伙居然已经知道了这里的情况。似乎他已经很久没有发过这么大脾气了，一直在埋怨我不早点告诉他。我好说歹说把他安抚下来，套了半天，他才支支吾吾地告诉我：其实他早就拜托世卫组织的朋友，帮着注意一下驻乌干达的援助医疗小组，有任何情况都要随时通知他。所以在我的报告递交上去的第三天，他就知道了古卢的疫情和初步诊断结果。我笑着对他说，早知道这样就直接找你白大博士好了，也省得我这个小医生还得一级级的上报。玉堂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嘴，却开始喋喋不休地嘱咐我：多休息，多喝水，注意补充维生素和蛋白质，注意隔离清洁消毒，要学会为自己减压，不要想的太多。我一边听着，只觉得眼睛发涩，嗓子发紧，怕自己真的在众人面前哭出来，就赶紧打断他说，你在教我怎么提高免疫力吗？这个好像是我最近经常和别人说的话哦？玉堂沉默了足足半分钟，然后哑着声音说：昭，你一定要给我完完整整地回来！

　　放下电话，我都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很温暖，就好像冬日里从天寒地冻的户外走进了一间生着火炉的屋子，全身都暖洋洋的。这里需要我，所以我不能走。可我更知道，大洋彼岸还有一个人在牵挂着我，我始终会回去的。这场生与死的搏斗，我不能输，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