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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皇宫入召(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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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轿停下前,熙和公主便知道已经到了。纱帘隔着外面的景致,却隔不住金河边金梅的香味。闻着这香味,想到等会儿看见“班青”,熙和公主不由想起幼时他爱这金梅的香味,寝室里衣橱里就是缠足布也要浸在金梅花汁里,母皇以此取笑他并说笑着向金梅树要一个金梅新娘给他的话来。
熙和的脸色发灰,眼里流下两行清泪。
“公主,到了。”
熙和公主擦拭掉脸上的清泪,下了轿来。看着红砖砌成的简陋的院墙,想到住在里面他的生身父亲的遭遇,眼眶更加酸涩起来。倘若他不努力压制着,他会当场泣不成声。
侍卫们到了门口便不敢往前,而熙和公主推开摇曳的木门走到院子里。
他看见院子里的残桌烂椅,院墙上的残枝败柳,眉头紧蹙。每次见到这样的物什,他的心就溺在浓浓的无力感之中,久久不能自拔。视线停在窗棂上那几株兰花,微微一愣。
正这时,门开了。
“……保温是要保温,然而……”“班青”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走,她看见熙和公主,微微一愣,继续说道,“也要适当的通风。”她微微顿首,“下官见过公主殿下。”
一个形容微显干枯的素服男子在昭月和一个宫人的搀扶下走出来,他听到“班青”最后那句话,抬头看着熙和公主。
熙和公主热泪盈眶,冲上前来,给素服男子行礼:“爹爹!”
素服男子微微一笑抬了抬手,昭月连忙上前来扶起熙和。
在这一张枯槁的面容上露出这样慈爱的神色来,令展北青看了唏嘘起来。她心想,这太妃若是养好了,想必也是绝色佳人一位。
“爹爹……”熙和公主唤声上前替换了宫人的位置,搀扶着太妃。他看了几眼“班青”,真不知道这“班青”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便打动了他父妃;不管是什么缘由,总之他很感激她。
太妃轻轻拍了拍熙和公主的手面:“我听……班馆吏说……你近来身体不适,夜不能寐……”
熙和公主下意识地看了下“班青”,他抿了抿唇:“……馆吏已经开了方子,昨日儿臣试过后已经好了。”
太妃微微一惊,他抬眼看向“展北青”:“只一副药便痊愈了?”
熙和公主连忙解释着:“这倒没有,只是昨日用了药便好眠了。”
太妃微微笑着,他点头:“适才我咳的难受,班馆吏只按了一个穴,当即便不咳了。”
展北青连忙躬身:“适才下官多有失礼,还请太妃宽恕!”
太妃轻轻笑着:“馆吏救我一命,这点事又算得什么……我不迂腐……”
展北青应声:“多谢太妃体恤下情。”
太妃微微抬头,眯着眼睛感受着风和日丽的洗礼。随即他看向“班青”,轻轻笑着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请馆吏在我儿熙和公主大婚之前将我的气色养回来,不然我这样会令群臣取笑,熙和公主脸上也会无光的……”
展北青摇了摇头:“下官做不到,太妃的病需要调养,用不得急药……”
太妃失望地低垂下眼眸。
熙和公主看见太妃脸上的失望,连忙宽慰他说道:“父亲不要担忧,届时画上妆容就可以恢复爹爹的容颜了!”
展北青抿了抿嘴唇:“公主殿下如若要给太妃涂抹妆容,这所用的粉饼下官可以提供。”
熙和公主微微一愣:“班馆吏……这粉饼宫里有的是上好的,无须班馆吏操心……”
展北青摇头:“公主不知,这坊间流传的各式粉饼都是以白为美岂不知越白有不能用,其中有一味毒,叫水银。虽说有美白之疗效,寻常人用之也不碍事,可太妃久病之躯不适宜;胭脂里上好的材料是天山上的红雀脸颊上的红羽毛,其也是毒物。”
太妃一愣:“那馆吏所调制的粉饼和胭脂又是怎样的?”
“眉笔用的是烤干的墨刺,敲小块来磨成粉,再用兔毛毛笔尖沾水涂画眉形;胭脂是取天上灵鸟之凝血,洗净手指后,用湿润的手指擦过凝血在每个指甲盖上抹擦一遍,最后再抹在嘴唇上,至于这粉饼,下官还需要研制,五日前肯定能制好……”
太妃微微一顿:“馆吏所用的比宫中坊间的好在哪里?”
展北青轻笑笑:“墨刺之黑是治五脏之良剂,灵鸟之凝血无论是肌肤渗透还是误食都是有益而无害。它是养气固血的,最关键是它和墨刺相辅相成。虽然药性不大,但比起那些有危害性的自然要好得多。”
太妃惊叹不已,他微微摇头:“从未有馆吏这般的太医,如此别具匠心!”
“太妃,此只适用太妃,这些也并非专业的妆容用品。”
太妃眼睛一亮:“馆吏言下之意便是也能造出既没有毒性又有良好效果的妆容用品了?”
展北青顿了顿:“下官可以教给宫人。”
太妃连连点头,连声说好。
熙和公主直直地看着展北青,许久轻轻一笑。
太妃看了他一眼:“我儿因何而笑?”
熙和公主微微抿唇:“只是没想到班馆吏懂得如此之多……”
太妃微微一笑:“班馆吏渊博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熙和公主看他父亲便知父亲不是初次见识“班青”的本事,微微一顿:“确实呢,今晨儿臣醒来才发觉儿臣足足睡了有四个时辰半!”
太妃点点头,脸上流露出期待的神色说道:“能令良静摆脱陈年旧疾,纵使是短十年寿也甘愿!”
熙和公主一愣,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样激昂的话语出自印象里终年心灰意冷的父亲之口。
展北青微微笑着道:“只要太妃按着下官的话去做,增寿十年也不在话下。”
太妃淡淡一笑:“增寿也没有必要,只要不再日日夜夜的被病痛纠缠即可……”
熙和看着太妃,虽然这句话还是能看得出父亲旧日的模样可是还是不同的。这时,他听到“班青”说话连忙看向她。
“……释然是世上最好的药……”展北青看见熙和公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份专注令她不自觉得脸红耳赤,她连忙低垂下眼眸,“太妃等着享儿孙的后福吧……”
太妃点头,他笑看着熙和公主,忽然发觉儿子直直地看着前方。他顺着儿子的视线看去,看到班馆吏。正要一笑而过,班馆吏通红的耳朵警醒了他。他在这两人之间打量了几眼,微微一愣后看着班馆吏,轻轻一咳。他清嗓子是为说话,可旁人误会了。熙和公主忙抚拍着太妃的后背,而展北青则连忙进言:“外面有风,太妃不适宜吹久,还是先回屋内吧!”
太妃看了看这两人,愣了愣,轻叹一声折身往屋内走。
“启禀太妃,下官得回太医馆准备皇帝陛下的药汤了。”
太妃微微回头,看了眼,轻应声。
展北青走后,昭月也便请退了。
昭月回到皎湘宫时太后正在饮云露茶,他一听到侍婢禀告说昭月回来了,忙放下红玉杯。
昭月一进来,太后便令其他人退下。
“怎么样,静儿可愿意接受医治?”
昭月笑盈盈地行了礼:“愿意了!”
太后惊愕地看着昭月,许久又笑又叹道:“这个班丫头有些能耐!她是如何做到的?”
“她一看到静太妃就说,‘太妃可听过这样一个故事?’静太妃就问她是什么故事。她就给静太妃讲了民间故事。说有一个女人穷困潦倒,一贫如洗,没有了活下去的意念,是故她来到悬崖边打算跳崖自尽。自尽前,她号啕大哭,细数自己经历的种种遭遇和挫折,崖边岩上生有一棵低矮的树,听到她的种种经历,也禁不住地流下了眼泪。此人见树流泪,就问道:‘看你流泪,难道你同我有相似的不幸吗?’
树说:‘我怕是这世界上最苦命的树了。你看我,生在这岩石的缝隙之间,食无土壤,渴无水源,终年营养不足;环境恶劣,让我枝干不得伸展,形貌生得丑陋;根基浅薄,又使我风来欲坠,寒来欲僵。看我似坚强无比,其实我是生不如死呀!’
此人不禁与树同病相怜,就对树说:‘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苟活于世,不如随我一同赴死吧!’
树说:‘我死倒是极其容易,但这崖边便再无其他树了,所以不能死呀。’
此人不解。
树接着说:‘你看我头上这个鸟巢没有?此巢为两只喜雀所筑,一直以来,它们在这里栖息生活,繁衍后代。我要是不在了,两只喜雀可咋办呀?’
此人听罢,忽有所悟,就从了悬崖边退了回去。静太妃听到这流下了眼泪,唤着我的儿……随即班馆吏就说她昨日迷失在红馆附近,曾听到静太妃病发时的咳声,说如果还是任其发展,不出三年就可以西去,还说死是世上最容易的事,此后她便给静太妃形容她所见过的各式各样的垂死病人的模样,还有各种状态的死法……”
一直听到这太后才出了声:“静儿什么反应?”
“静太妃都听吐了!静太妃被吐出来的污物呛住了,引发了咳疾!小的从没见过人咳成那样的,好似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似的!要说就只有馆吏大人眼明手快,她当即冲上来,抱住静太妃摁在静太妃胸口一个穴位上,这真的很是神奇的!当即静太妃便不咳了!”
太后微微敛眉,他看了眼激动得都没注意到自己口水都喷了出来的昭月。昭月的脑子真是好使的很,复诉时使人如在现场一般……
“……你说班青她摁着什么部位?”
昭月顿了顿,低下头来:“班馆吏摁着的地方是静太妃的胸口。”
太后微微蹙眉,许久他轻哼一声:“当时那情形只能如此了……”
“是。”
太后看了眼昭月,顿了顿:“静儿……他有没有说什么关于班青容颜的话?”
昭月想了想,摇头:“这倒没有,不过……”他舔了舔唇,“静太妃问班馆吏,昨日是不是她在门口唱了一首治疗咳疾的歌谣。”
“歌谣?”太后敛眉,“昨日?”
“正是。班馆吏道她昨夜给公主送药引子,回程时谢绝了熙和宫宫人的送行,结果迷途到落华阁附近。她当时想向屋里人请教去太医馆的方向,后听到静太妃——馆吏说她并不知里面住着太妃,只是听到咳声,又觉得男女有别不能伤了他人的名誉,唱了可以治疗静太妃的方子就走了。”
“那首歌谣的内容……”
昭月清了清嗓子:“月桂煮水熬半月,倘无月桂换小桂,三月采果八月蕊,果蕊暴晒存到冬,日日熬煮一杯水,明年清明不受罪!”
太后思考了会儿,微微一愣,抬头看昭月:“照这歌谣唱的,饮月桂水半月咳疾即能痊愈?”
昭月点头,他乖巧笑道:“馆吏大人给太妃看诊后说,半月是不会咳,但身子受了损,养回当年风貌至少要三月!”
“三月……”太后念着,面容上带着丝丝笑意。“这个班丫头有些意思……”
昭月安静地看着太后。
太后微微一笑:“三月……哎……哀家好想现在就同静儿对面聊……静儿……”太后长叹一声。
昭月乖巧地把内室里的云露端出来。太后接过来,笑容可掬地对昭月说:“昭月你伺候哀家晚,你入宫的时候静儿自请去落华阁已有三年……”忆起当年,他的面上忽而露出喜意,忽而露出哀伤。
昭月抿唇,微微一笑。
他的笑引起太后的注目。
太后微微一笑:“你笑什么呢?”
昭月笑道:“昭月见着太后笑,心里也跟着开心!”
太后微微点头:“你这小厮,性子跟静儿还有点像……只是比静儿更稳重些……”
昭月巧笑着:“太后难得夸赞小人,小人真真是高兴呢!小人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今日的!”
太后笑着:“刚夸你稳重,这就撂蹄子了!”
“这么难得的,小人自然要牢牢记住了!”昭月认真地看着太后。
太后微微一笑,他掀开茶盖,刚感受到温茶的温度,突然放下来。
“静儿可说要出落华阁吗?”
昭月摇头。
太后敛眉来,许久他站起来:“昭月,与哀家换上你们的衣裳,我去看看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