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衣 甘蓝》北冥幽探

5、江南之柳(下)

　　“家师是中原人氏。”
　　“也不知哪位前辈这么有福，能收到你这么个绝色大美人为徒。”季伯秦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敲打桌面，似乎正在想那位前辈是谁。
　　“公子慢用，羽衣旅途劳顿先回房了。”羽衣起身欲走。此时只见一枝梅花飞来直插入桌，四周的宾客吓得纷纷逃窜。羽衣感到空气中掠过一丝杀气，瞥一眼坐在一旁的季伯秦只见他依旧悠闲自得地饮酒，未有丝毫异样。这浓浓的杀气分明是冲他而来，大敌当前竟能如此怡然，看来这姓季的不是一般人，不知在这风云变幻的江湖中扮演何种角色？羽衣决定留下看个究竟。接着又有两枝梅花直直向季伯秦飞来，朝他面门招呼，带着必杀之气。季伯秦仰头饮酒，身子一倾梅花便从头顶掠过插入身后的墙中。羽衣心下暗惊，谁想他年纪轻轻竟然有这般身手，而这暗器确实够奇特。中原江湖果然卧虎藏龙，不知又是何方神圣。
　　“美人，既然来了怎的不进来一起喝一杯。今天何其走运，竟有这么多的美人相伴。”季伯秦翘着二郎腿，一手拿起一块莲子酥往嘴里塞。
　　“姓季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先有擅闯舞雩楼窃宝，后出言调戏本姑娘。看我不把你大卸八块拿去喂狗。”说话间一粉衫女子进入堂内。她以一面巾蒙脸，羽衣看不清她的长相，但那双杏眼却是眼波流转煞是迷人，只是现在眼中充满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啧啧，一个姑娘家整天打打杀杀实在不雅。你要是再温柔贤淑些本少爷或许会考虑要你回家。”说完便向那女子抛了两媚眼。
　　“无耻，看招！”粉衣女子衣袖一挥，一枝梅花便从袖间飞出直攻季伯秦要害。季伯秦见势起身扭腰一避，梅花插到了柱上。粉衫女子气急，腾起飞身扑向季伯秦一掌拍去。季伯秦一手接掌运劲，另一手攻向女子胸前。粉衫女子一惊，真气忽乱，便受季伯秦的掌力一震。眼见要坠地时，却见季伯秦伸手在女子腰间一揽，那女子便稳稳跌入他的怀中。本想杀他却不料被他轻薄，女子气地满脸通红，伸手掴他一记耳光。羽衣在一边看着这两人打情骂俏，心中思索：窃宝，莫非他就是神秘人。这时又一个女子清丽的声音响起：“臻儿，技不如人就别出来丢舞雩楼的脸！还不快和我回去！”那臻儿闻言立刻变得恭敬起来，随即就出去，临了还不忘怨毒地瞪季伯秦一眼。
　　“季公子，舞雩楼教人不严还请您海涵，但前日公子的羞辱舞雩楼必当讨还。”话说完便消失无踪，只留得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羽衣看着一边的季伯秦心想，果然是个浪荡子，还是不与纠缠的好，免得惹麻烦。正欲转身离开，抬头却见一白衣少年踱步进来。年纪约莫二十一二，他轻摇折扇，淡定沉静如天边一朵浮云，琥珀般的眼睛蒙着一层雾气，眼光迷离却又直刺入你的心。他身着白色锦袍用金丝线绣出祥云暗纹，分明是个有钱的贵公子。他走过羽衣身边，没有看她，仿佛她不与他属于一个空间。这未免使羽衣有些失落，毕竟自己行走江湖这几日以来，不少武林中人都惊叹她的武功与容貌，而他却对自己视若无睹。
　　“啪”那少年收起折扇，用扇柄戳了戳季伯秦的胸膛：“你小子又在外面拈花惹草。这次竟惹上舞雩楼的‘百炼霜’梅墨臻。小心回去师叔扒你的皮。”
　　“我爹才懒的管我呢。何况一心想着修炼升仙，早已金盆洗手不再插手江湖中事。”季伯秦给少年斟一杯酒，又示意羽衣坐下共饮。“师兄，你贵人事忙，今天怎么有空来管我这档子破事。”少年但笑不语，饮尽杯中酒，又自斟一杯，“听说江湖上到处寻‘歆韵双剑’的神秘人了吗？”“原来少侠也是为寻神秘人而来。”羽衣一听说是来找神秘人，心中一动脱口而出。“这为是……”少年看向季伯秦，若有所思：他们怎么会在一起，那少女到底是谁？是她吗，不，不象。虽然容貌一样，但说话的语气、神情，特别是那双眼睛分明是两个人。“我叫羽衣。”
　　“语衣。是言语的‘语’吗？姑娘说话声音婉转如莺啼，倒是与此名极衬。”
　　“不，是羽毛的‘羽’。”
　　“翩若惊鸿之羽，好名字。在下姓柳，贱名子夜。”
　　“你别被他的外表所骗。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假斯文罢了。”季伯秦笑道。
　　自己行为轻佻，还说别人不是好东西，可笑。羽衣看了一眼柳子夜，只见他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心中不禁一动，忙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柳公子，方才听二位说舞雩楼，不知是什么地方？”
　　“姑娘不知？”
　　“她从关外来。不过就这么巧让我遇上了。”
　　“哦，舞雩楼是一个杀手组织，在江湖□□颇有地位。其内全是女子，各自身怀杀人绝技，各以一种花代表自己。该组织素来神秘，各杀手也分散市井之中，各有正常人身份。除了今天所见的‘百炼霜’梅墨臻和刚才在门外观战的‘广寒月’桂枝香负责看守多宝堂和管理日常事务，其余的人没人见过，因为所有见过她们的人都是她们刺杀的对象，全死在她们手上了。”柳子夜折扇轻摇，饮尽杯中之酒。
　　“想不到中原竟有如此神秘的组织，柳公子似乎也是寻觅神秘人至此，不知对此事有何见解。”
　　“神秘人既然冲着‘歆韵双剑’而来，那么必定与歆韵双剑的秘密有关。或许他知道一些内幕也不一定，因此必须尽快找到神秘人才行。”
　　“秘密，什么秘密？”羽衣和季伯秦异口同声道。江湖众人只知歆韵双剑乃武林瑰宝，却不知其中还有古怪。
　　“这个我也不清楚。师弟你怎么到这来了？”柳子夜欣赏着手中的酒杯，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开。忽然他手腕一抖，酒杯便朝季伯秦飞去。只见衣袖一闪，季伯秦已将酒杯噙在嘴边啜饮。“师兄，这么久不见还来这一招。哈哈……我要上绛云山庄一趟避避风头。你不……”他拔起那枝插在桌的梅花把玩。
　　“哦？……羽衣姑娘你又为何入关，不知可否告知在下？”柳子夜打断季伯秦的话，微笑着转向羽衣。他的笑容很浅，但有一种梨花轻放的纯净温和。羽衣看着那微笑仿佛有三两朵花飘落在心头轻轻的、软软的却无比充实。她只顾想着刚才的一幕，正出神时忽闻他这么一问，不由得心下一惊白皙的脸倏地羞红，刹那间倒似含苞待放的荷花。“呃，我追踪神秘人至此。天下藏宝处有三，他既已去了财神湾，下一步应该是绛云山庄。我本欲今日拜访，可怎奈主人不在。”
　　“既然大家都对神秘人感兴趣，又都上绛云山庄不如结伴而行。”
　　“羽衣美人和我们一起，保证你一定能见到主人。因为他……”季伯秦扑到羽衣面前嬉笑着说。“咳咳……”柳子夜突然被酒呛到咳嗽起来，“现在天色已晚……咳……明早出发……咳……我先回房了。”柳子夜合上折扇，双手抱拳作一揖，而后便径自上了楼。
　　“我也先回房了，季公子请便。”羽衣点头示意季伯秦，转身离开。
　　季伯秦看到桌上那两壶酒和两碟莲子酥，便自斟自饮。柳子夜你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这只葫芦里的药我可要倒出来看个一清二楚。他嘴角噙着笑，仿佛已看见柳子夜经呀“拷问”过后的狼狈样。

　　是日，天朗气清。
　　莫干山，万木青葱，莺歌燕啼。
　　三人驱马前行一路相安无事。羽衣迷惑地望向季伯秦，怎么一夜之间竟成了“哑巴”。确实那装满鬼话的嘴到现在还没开过。她哪知道昨晚他们俩的那一场堪称经典的谈话。季伯秦发现羽衣投来的目光，向她点头示意。偷看被发现了，羽衣双颊一热，忙转过头去，有些狼狈。柳子夜看着身边这两人的举动，双眉一蹙，脸上却看不出有任何波动。
　　柳子夜突然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但又说不出有哪里不对。只觉得很不舒服，特别是看到季伯秦和她。
　　尴尬的气氛正在三人之间迷漫。忽然，前面树林中传出打斗声，三人便驱马前去一探究竟。只见一青衣男子挥剑连劈三下，“当，当，当”蒙面人用剑挡开，飞身向后一退，借力翻身一跃便出剑功向青衣男子后背。青衣男子见势扭腰俯身佯攻其下盘，忽而展臂向后一挑，真气游走剑身。“当——”两剑相接，却见一剑断裂为二，蒙面人手执半截残剑，一条血迹扭曲地附在剑身上，不时有血滴落下。蒙面人的胸口剧烈地起伏，身上有几处伤口正张开狰狞的嘴。刚才的一场拼杀似乎已耗去了他大半体力，但那双如苍鹰般犀利的眼中的杀气没有减少丝毫，冰寒的目光直刺人心。羽衣不禁一颤，忽然三枚细针从蒙面人口中鱼贯而出刺向青衣男子三大要穴。羽衣大呼一声“小心”袖中白练顺势甩出挡住针的去势，向左一震三枚针便依次扎在树干上。但见那树叶先是变得青翠欲滴，绿得极为不真实，继而树叶焦枯纷纷落下，最后整棵参天大树竟枯死了，枝干漆黑如同烧焦一般。
　　柳子夜惊异羽衣的出手，再去看时却不见了那白练。回想刚才只见那白练在阳光下泛着点点的金属光泽，细细想来才发现那似乎并非白练而是一柄质地极轻薄的软剑：薄如蝉翼，迎光时竟如透明一般；利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玄霜剑”。可是江湖传闻玄霜剑早在十六年前就已经毁在优灵宫主冷漠手中。此剑却与传闻中的玄霜剑惊人的相似，她到底是何身份，怎会拥有此剑？
　　“有剧毒。”季伯秦惊呼，指着那棵枯死的大树，满脸的疑惑与诧异。
　　蒙面人见有人出手相助，自知不敌，趁人不备早已消失无踪。
　　“站住，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青衣男子大叫。刹那间他像触电似的回过头来看着羽衣。他神情激动地抓住羽衣的肩膀“我终于找到你了，死丫头。你怎么能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呢？知不知道江湖险恶，万一出事我怎么向师叔交代。”
　　羽衣被他说得一头雾水，她挣扎了一下以摆脱钳住自己肩膀的双手，季伯秦上前一步挡在羽衣身前：“这位兄台，你怕是认错人了吧。”
　　“认错？怎么会……甘蓝，我是白迟啊！”
　　“我不是甘蓝，我是羽衣。你见过甘蓝，她怎么了？”羽衣从他刚才的表现觉察出甘蓝与此人关系不一般，并且甘蓝似乎有危险。想到这她不由得心中一紧，甘蓝，她唯一的亲人，不会出事吧？
　　“啊？你是羽衣，甘蓝的姐姐？”
　　“是，告诉我甘蓝在哪，她下山了吗，师父知道吗？”
　　“你们两长得可真像，我根本分不出来。方才失礼请不要介意。……是师太让我带甘蓝下山的，可是如今我们走散了，我正四处寻她。”白迟顿了顿，他只能说是与甘蓝走散，难道要告诉别人是那小妮子撇下自己走掉了不成。“刚才那人手上有甘蓝的发簪。因此我才与他纠缠，希望得知甘蓝的下落。”白迟望向蒙面人消失处，脸上充满可恨的神情。
　　“可是——他跑了。不知从何处调查……甘蓝……”羽衣十分担心。
　　“净瓶甘露。”柳子夜手摇折扇看着那棵枯焦的大树“是圣剑门的人。”
　　“圣剑门？”三人异口同声，掩饰不住心中的疑惑与恐惧。
　　“净瓶甘露是圣剑门的特制毒药。只有门人可以使用。”柳子夜指着三枚细针，“此人必定是圣剑门中人。”
　　“这么说甘蓝已落入圣剑门手中。那她现在的处境岂不是十分危险。我要去救她。”羽衣着急地翻身上马。
　　白迟吹一声口哨，只见一匹黑色骏马从树林深处奔来，停在白迟跟前。他爱抚地摸摸它的头，轻轻一跃上马“我和你一起去。”
　　“慢着！”季伯秦拉住羽衣的马头低声道，“此人来历不明，小心其中有诈。”羽衣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只顾得担心甘蓝的处境，却忘了身边这位一双单凤眼透着媚气，然而又纯净似山泉，颇具仙骨的青衣男子自己并不相识，险些闯了大祸。白迟看出他们的猜测，嘴角微牵绽出一个淡淡的笑，好似祁山上那欲融未融的雪，只融在心头。“方才一时心急，竟忘了表明身份。在下白迟，家师端木耘。不知两位如何称呼？”白迟抱拳示意。
　　“原来是祁山派的少侠，失敬失敬。”柳子夜上前作一揖道，“在下柳子夜，江湖浪人，略懂皮毛技艺不足为外人道。”
　　“我是季伯秦。”季伯秦瞥一眼白迟。哼，一双桃花眼，笑得那么贱，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自以为有几分长相就到处骗无知少女，可惜身边这位美人竟毫无防备，就要跟他走。季伯秦越想越气，那人一副色相羽衣却把他当好人，自己出于真心却被她当色鬼。季伯秦背过身去，才发觉自己有点莫名其妙，好端端的那么生气。或许最近内火太盛，看来有必要去抓副败火药。
　　“羽衣姑娘，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救甘蓝。”
　　“等等，我也去。”季伯秦白一眼白迟，笑着对羽衣说，“你这么去，叫我怎么放心。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别有用心。万一出现意外，也好有个照应。你说是不是，羽衣？”
　　“可是，你不是要上绛云山庄避风头吗？怎么能与我们一同前去。”羽衣委婉地拒绝，思忖着：怕是与你季公子同行有意外的可能更大些吧。
　　“那你不是还要追踪神秘人的下落吗？怎么听这姓白的随随便便地一说就要跟他走了呢。”季伯秦见她拒绝自己同往，便出言相激。
　　“这怎么一样，甘蓝是我的亲妹妹。她出事，我自然要先去救她。”
　　“那我也一样，你妹妹就是我妹妹，我也要去救她。”季伯秦死缠烂打，“更何况，既然是避难，那到哪都一样。绛云山庄可以，圣剑门也可以。”
　　一旁的柳子夜似乎有些看不下去：“伯秦，别闹了。两位圣剑门虽说是江湖上颇有名望的大门派。但处事十分古怪，两位这样前去恐怕不仅救不了人，还把自己搭进去。更何况两位并不知道那位姑娘是否真为圣剑门所掳，抑或存在生命危险。这样贸然行事，恐怕……”
　　“不知柳公子有何高见？”羽衣定定地望着柳子夜，心中返起一股莫名的情愫。
　　柳子夜没有回答而是转向白迟：“白少侠，你确定那位姑娘必在圣剑门？”
　　“他手中有甘蓝的发簪。”
　　“发簪这世上多了去，长得像的更是数不胜数。你凭什么断定那簪是甘蓝姑娘的？”
　　“这……我就是知道，至于原因请恕在下无法告知。”白迟忆起虚尘师太曾交代过不能让人知道避雪斋的行踪，那自然就不能让柳子夜知道自己是凭发簪上避雪斋的记号得知。
　　“师兄，别与他废话。我们还是帮羽衣美人去救她妹妹吧。”季伯秦拉过自己的马翻身上去。
　　“既然如此，柳某恰好与圣剑门的掌门有过几面之缘。不知能否帮上忙，如两位不嫌弃，在下与敝弟倒愿陪二位走一趟。”
　　“有柳公子相助那是再好不过。”听到柳子夜要同行前往，羽衣心中竟有一丝欣喜与紧张。羽衣觉得自己变得好奇怪，以前是那么谈定宁逸，如今却时不时情绪波动。一定是这几个月来忙着查神秘人的事没有打坐静修，羽衣如是想。
　　季伯秦听到可以同去，心下不由暗喜：一路与美人同行，说不定还有机会一亲芳泽。只听“啪”的一声，季伯秦头上挨了一记扇子。待他欲发作时，柳子夜早已驱马跑开几十丈远了。白迟暗忖：好快的身手，此人绝非寻常之辈。
　　季伯秦发现羽衣正在偷笑顿觉得很没面子，自己在美人心中的形象受损，尴尬万分。可自知武功不及柳子夜，只得骂骂咧咧地狠抽一下马鞭飞奔而去。白迟心想这一路不知会有何事发生，那个柳子夜年纪轻轻却与圣剑门有旧，不知是何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