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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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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瑚一张脸紧紧凑着动车安检的面部识别系统,左看看,右看看,纯黑色的眸子里充满了好奇。
“这位先生,脸不用凑这么近的。”工作人员看了半天,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啊,对不起。”阿瑚向后退了一步。
“还有,先生,身份证请出示一下。”
“身份证?”阿瑚眨了眨眼睛,回头朝周素招了招手。周素看见,快步朝阿瑚走来:“怎么了?”
“身份证是什么?”
“……”
周素愣了半天,不可思议地问:“你没有身份证吗?!”
阿瑚一脸无辜地摇了摇头。
他一出白灵山就被林霏开送去的纸鹤带到了这里,哪里来的时间去办那什么的“身份证”。
周素感到一阵疼痛钻上了额角。
“阿瑚,你出来。”
周素拉着阿瑚走出了动车站。
“怎么了?不是要坐动车吗?”
“……没身份证是坐不了动车的。”周素按了按眉心。
“那怎么办?”阿瑚眨了眨眼睛。
周素也不知道怎么办。他们两人站在动车站外,吹了十几分钟的凉风。
“界师那里应该会有安排吧。”周素不太确定地说,“我们……再等个两天吧。”
在哪儿等这么两天呢?阿瑚没有身份证,连正常的旅馆入住都办不了,难道又要坐三个小时的车回到林霏开的小木屋吗?
“你说,这里会不会有界师?”周素问阿瑚。
“有肯定是有,可是我们又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
周素沉默了。
“啊,我有办法了!”阿瑚灵光一现,“去问问不就好了吗!”
“问?”
半小时后,周素就看见阿瑚对着一棵老树不停地喊:“您好,能出来说说话吗?”
四周的路人时不时对着阿瑚投来奇怪的目光。周素看见已经有人商量着要报警了,赶紧把阿瑚扯回来。
“欸,”阿瑚叹了口气,“这里的树都太年轻了,还没有树灵呢。”
“你就找不到别的灵吗?”周素顶着周围人的目光,压低了声音问。
“没有啊,你没看到吗,这里满城都是人类,一只‘虚’都没有看见。”阿瑚也很苦恼。
正常的城市或是乡镇,都是有存在一定的时间的,都是有历史的。有历史的地方就一定会孕育出“虚”。像月女城这样一座倚山建立的小城,更是应该有各种各样的“虚”存在。无论怎么想,这儿“干净”成这样都是极端不正常的。
“那没办法了,我们去医院吧。”阿瑚拍了拍周素的肩膀。
“医院?”
“对,我们去找‘人’吧。”
阿瑚要找的“人”当然不是活生生的人。
周素一走进医院,就看见了许多往日里没有见过的景象。许多白色的虚影在走廊上飘荡,偶尔也能看到凝出模样的“人”。
“你吞了那块令牌,就算是界师的人了,”阿瑚对此倒是见怪不怪,“你们怎么说来着?开天眼?现在看到界外的世界了吧?”
周素莫名感到后背有些冷汗,突然想到,难道林霏开眼中的世界也一直是这样的吗?
“周素!”阿瑚在远处朝周素招了招手。
阿瑚的身边飘着一个少女,少女的身上还穿着榕城一中的校服。
“这位美女愿意帮我们哦。”阿瑚指了指那位少女。
少女留着一头及腰的长发,五官长得还算清秀,见到周素走过来,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意。
“我叫……”少女不自在地捋了捋头发,“你们叫我阿红吧,我叫什么我也忘记了。”
“脱离了□□之后,很多灵的记忆都会慢慢淡忘。”阿瑚凑到周素身边小声解释。
“里面躺着的是阿红的儿子。”阿瑚朝一边的病房怒了怒嘴。
周素朝病房里看去,看见一个瘦的几乎只有一把骨头的男人躺在病床上,周身插着无数根管子。男人太过消瘦,整张脸都脱了形,让人难以辨别他的年龄。
周素抬头看了一眼病房外的姓名栏,知道了这个男子叫做刘正。
“你的……儿子?”
周素带着一丝怀疑打量着阿红。
“你多大?”
阿红有些不好意思,捏着衣角说:“我去世时应该是十六岁。”
“十六岁?”
周素提高了音量,吸引了医院里其它人的视线。阿红也垂下眼盯着地板,看着有些落寞。
“好啦,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阿瑚拍了拍周素的肩膀,轻轻对他摇了摇头。
阿红死时的确是十六岁,死于难产。
阿红生长在一个极端严厉的家庭,她也如父母期望的一般成绩优异,高中考上了榕城一中。变故就发生在她高一的这一年。
阿红从不晚归,也不和同学去各色场所游玩,即便如此,她还是被盯上了。
盯上她的是学校的一个保安。这位保安是个惯犯,专门挑阿红这样内向乖巧的女生下手。这样的女孩即便玩过了也不好意思声张,即便告诉了家里人,家里人也会让她们闭上嘴巴。她们就像被驯化良好的小兽,无知乖巧,身上散发着青春的香气。
在一次晚自习结束后,保安对阿红动手了。
先是用麻袋套住她的头,再把双手扭在背后。剥下衣服,就得到了一具光溜溜的□□。
正如保安所预期,阿红不敢和任何人讲起这件事。但是,阿红怀孕了。
母亲勃然大怒,认定是女儿的行为不端才招来如此横祸。更令家人无法理解的是,一向乖巧的阿红,竟然想要留下这个孩子。
“发现这个孩子时,他已经四个多月了。”阿红提起宝宝,下意识把双手环在小腹上,好像那个孩子还在她的腹中。“我去医院坐了B超,看到了宝宝的心跳。我意识到,这个孩子的生命是我所供养的。”
阿红抬眼看向二人,眼睛里泛着亮光:“这是我的孩子。”
周素张口还想说什么,却被阿瑚拍了一下后背。
“爸爸妈妈当然不同意我把孩子生下来,他们觉得这会毁了我的人生,可是,对我来说,这个孩子已经是我的人生的一部分了。”阿红笑了笑,“所以我偷偷生下了这个孩子,然后,在学校的宿舍里,我突发大出血,就这样死掉了。”
阿红的目光转向病房:“我放心不下我的孩子,所以我一直跟着他。今年他应该有二十多岁了,他过得很坎坷,今年吞安眠药自杀,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所以阿红希望我们帮她和这个孩子见一面。”阿瑚在周素开口前说。
“怎么见?”周素咽下了本来想问的话。
“梦里可以见呀。”阿瑚说着,悄悄打开了病房的门,示意周素赶紧跑进去。
阿瑚凑近阿红的脸,说:“接下来你要不断重复自己的愿望哦,尽量不要有杂念。”他将额头贴在阿红的发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走到刘正的床边,打开刘正的嘴,将那股气吹入刘正的口中。
刘正的气息猛地有些不平稳,身边的检测仪器发出警报声,护士赶紧冲进门。
“你们都出去!”
护士一边赶人一边查看刘正的身体状况。
周素和阿瑚被推搡着挤出了房间,阿红站在房间里面,目光紧紧黏在刘正身上。
“你说,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会做同样的选择吗?”周素终于忍不住了,向阿瑚问道。
“谁知道呢?”阿瑚似乎有些疲惫,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十六岁,就算生下了孩子也没能力照顾,还会毁了自己的未来……”
“你所说的‘毁了未来’,指的只是别人眼中光明的未来吧,”阿瑚撇了周素一眼,“或是她的父母给她规划好的未来。”
“那你看,这个孩子即便生下来了,过得也很不好啊,这样的一生有什么意义?”
“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什么是所谓的意义?”阿瑚又打了个哈欠,“你所认为的没意义,是对刘正二十多年人生的否定,你不觉得自己真的很狂妄吗?”
周素愣住,没有说话。
“这世界这么大,生与死之间有那么多种选择……”阿瑚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沉默一会儿还是说,“多看看吧。”
周素和阿瑚在走廊等了有半个小时,看见阿红抹着眼泪走了出来。
灵是没有眼泪的,所以阿红的眼泪刚刚跑出眼眶,就化成了一阵烟雾。
“谢谢你们。”阿红抹着泪水,“我会完成答应你们的事情的。”
“你让她答应了什么?”周素小声问阿瑚。
“她是榕城人,我让她帮我们去榕城传个信。”
“你们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阿红问。
“请问一下,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灵这么少?”阿瑚举手问道。
“啊,这个啊,”阿红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她回忆着说,“这里不是有一座月女山吗,二十多年前,那里真的住着一位月女,后来月女下山了,百草枯黄,一切赖以生存的灵全部消失了,月女山成了一座死山。这里也受到了影响。”
“月女下山了?”
“我不是这里原生的灵,我也是听别人说起的,可能是个传说也说不定呢。”阿红笑了笑,“好啦,没别的事我就走啦。”
阿瑚和周素目送着阿红离去的背影,周素总觉得要说些什么,听了阿瑚那番话又觉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没有人知道在梦里那对母子说了什么,是争吵还是相拥。不过那也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事。我们只知道,阿瑚完成了阿红的愿望,作为交换,阿红也会完成自己的任务。
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