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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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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桢干脆在家歇息了两日,第三日才到无名铺去。
自受伤后,她一直穿着广袖大袍,垂着手时肥大的衣袖正好遮住了她裹着纱布的手。
这日午时,她正躺在藤椅上闭眼小憩,忽听两串步履匆匆的脚步声,还有一阵因快速走动而起的衣物窸窣声,一睁眼,面前已站了两人。
站得靠前的是一中年女子,圆脸杏眼,发髻盘得一丝不苟,身上透着一股精明利落的气势。看衣着姿态,在普通人家之上,却又比富贵官宦家的女主人少了份雍容典雅。
锦桢心中暗忖,这人想来是大户人家颇有地位的女管家。
容姑见锦桢没有主动搭理自己的意思,心中起了不悦,只是有求于人,也不好摆脸色。她拿出了一个长条的小匣子,当着锦桢的面打开了,里面并排躺着四锭圆润可爱的金元宝。观察了片刻锦桢的神色,却不见她有欣喜之意。
锦桢又不傻。她一贯的规矩是以一个金元宝为酬金,如今面前的人眼也不眨地翻了两番,一方面说明他家有钱,另一方面,怕也说明这事不好办。
谈雄鹰看不懂这两人不动声色的互相试探,只是见容姑站在那儿好一会儿也不开口说正事,他心里着急,就跨了一步上前来,兀自说道:“锦姑娘,这婚事不是我自己愿意的啊!都怪我爹娘,在我没出生前就把我卖了出去。如今我们全家都后悔了,你可要帮帮我啊,我不想娶那个女神医!”
女神医?这就有点意思了…
锦桢将眼神转到他身上,明明是七尺男儿,却一副畏缩软弱的模样,头上还戴着黑幂蓠,生怕被人认出来似的。看来是个无甚主见的乖公子哥。
谈雄鹰一番激扬的话语没有得到回应,锦桢依旧神色淡漠,他心里的底气也去了一大半,不由地攥起容姑的衣襟,三分焦急三分委屈地小声叫道:“乳娘……”
容姑此时也明白了,这姑娘年纪不大,戒心却不小,自己不把事情说清楚,也别指望能得到她的帮忙了。于是刻意放缓了语气,恳切地说:“我家小公子说得没错,这婚事不是他自己愿意的,是上一辈欠的债。”
锦桢依旧不说话,神情却认真了,容姑见此,信心又涨了几分。
“十几年前,我们家老爷夫人为了报恩,就答应若生的是个儿子,就娶了恩人家的姑娘。如今小公子已近弱冠,快到了当年应下的娶妻年纪,我们才觉得此事不妥。你想想,十几年来,两人都没见过面,那姑娘的样貌、人品、才学我们统统不知,万一……万一两人感情不和,岂不耽误了彼此一生?”
锦桢微扬了眉,没人看得见就是了。
场面话说得倒是漂亮。这乳娘一心只在乎小公子哥,哪会管别人死活,他们家不是怕耽误别人,只怕被别人耽误吧。
谈雄鹰忙接道:“而且她是个女神医!我听说能被称为神医的大多都脾气古怪,性情诡异,我怕我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她,就被不知不觉地毒死了。”
锦桢笑出了声,想来这才是他死活要悔婚的真正原因,虽说有些无稽,却也符合他胆小懦弱的性子。
谈雄鹰为了把话说得清楚些,早已摘下了幂蓠。虽说是快弱冠的年纪,但长相上还跟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差不离,稍显幼稚,行为举止也没有半点沉稳之风。
这富贵公子,倒也是个没有城府的老实人。
锦桢示意容姑到桌子旁写下信息,容姑与谈雄鹰俱松了一口气,看来事情还是有希望的。
过了一盏茶时间,容姑放下了笔,朝谈雄鹰伸出手,后者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
容姑将玉佩转交给锦桢,脸上带笑:“这便是当年两家娃娃定亲的信物,锦姑娘只需将女方的玉佩拿回来,让我们知晓她同意解除婚约了便成。”
锦桢嗯了声,信手抽出了最上面的那张宣纸,第一眼便看见了小公子的名字——谈雄鹰。面具下的脸差点没绷住,只望他们快走,好让她可以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就他,也好意思叫这么个英武霸气的名字?
又扫了一眼其他的,她笑不出来了,忙叫住了正打算离去的二人:“慢着——这女方,不是汾阳城的人?”
“不是啊。”容姑有些困惑,旋即明白,怕锦桢因为远而不干了,“锦姑娘定下的规矩中,也没说只接男女双方都是汾阳人的生意吧?何况洛阳也算不上多远,就有劳锦姑娘多辛苦了,事成之后,另有重酬。”
锦桢无话可说,她虽不太乐意出汾阳,但也确实没说不接汾阳以外的生意。
于是这事便这么定了。
谈雄鹰离去的时候,脚步欢快得都快飘起来了。
*
李伯按锦桢的要求给她找了个车夫。
最初他听锦桢一孤身女子要独自出城好几日,不是不担心的,可千言万语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又吞回肚里去了。
两人在汾阳虽说是相依为命,但有关锦桢的事情,他知道的确实不多,也没有身份多嘴。他不清楚锦桢究竟作何营生,只知道她每日按时出门,按时回来,钱多事少,不需应酬,很是独立有主见。
李伯在心中欣慰地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小锦都能撑起一片天了啊。
洛阳地处汾阳以东二百里,说远也算不得很远。
锦桢许多年没出过门了,反正这次也不赶时间,于是一路上以安全舒适为第一要求,早上用完热腾腾的早饭再上路,下午日落前就找家客栈休息,其余时间坐在马车里不紧不慢地行着,约莫三四日就到洛阳。
车夫叫马大,方脸阔额,为人憨厚老实,就是驾车时习惯自言自语。上次送锦桢去相国寺的也是他。
马大家住得离锦桢只有三条巷子,家中还开了个小铺子,卖些时鲜蔬果,李伯常去光顾,因此与他们夫妻二人也算熟人了。就是因为相熟,知道马大为人不错,又问了锦桢,锦桢对他印象也还行,因此才放心让马大一路驾车护送锦桢到洛阳。
马车只能算干净整洁,舒适么,就不要强求了。
锦桢将自己带的一个软垫垫在腰间,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半坐半倚在车厢里。路上有好几段颠簸路,颠得她既睡不着,也静不下心来。
穷极无聊之下,她打开了车窗。
在她所坐的马车一侧,还有另两辆与自己并行。相比之下,别人家华贵多了,车厢又宽又大,用的都是百年楠木;前端流苏用的是上好的飞云缎;连拉车的马都油光华亮的,锦桢一个外行都看得出是良驹。细节上更透出精致,窗柩上雕刻着细密生动的花鸟图案,还有……
等一下……莫不是太阳太大,晃了眼吧……
锦桢手搭凉棚,把脑袋往外凑了点,仔细盯着对面的车瞧了好一会儿,终是看清楚了——在那窗柩之上的不起眼处,刻着个“汾”字图腾。
汾阳王府的标志。
心里不由有了一丝不妙的感觉。
锦桢偷摸着关了窗,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这般鬼鬼祟祟的,又不是见不得人。罢了罢了,不要胡思乱想,想些别的吧。
车厢里的摆饰一目了然,三面都是灰扑扑空荡荡的,对面是车门,两侧是车窗。此外只她身下有张坐榻,坐榻中空,拉起木板里面放着一个半旧包袱,是锦桢此次出门所带的唯一包裹。
锦桢解开了包袱,最上面是一张纸,她目光只落在左侧那行娟秀小字上——
洛阳北郊神医谷
在一个山谷中?倒也新鲜。
随后她又从包袱中拿出了玉佩。这是一块琥珀色鱼形半环,尾上头下,栩栩如生。这种玉佩多是一式两样,当做定亲、认亲的信物,双方各执其一,到时能准确合上的,便是找对了人。
再无可看可想的,暖暖日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照得锦桢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她干脆闭眼假寐。
*
锦桢心中那一丝预感成了真,第一晚找到客栈安顿下来后,她就遇上了季辰。
经过大半日的舟车劳顿,锦桢身上每块骨头都又酸又疼,她找到机会给客栈小二加了一块碎银,请他帮忙多烧些水,好让自己沐浴。
小二难得见这么出手阔绰又说话和气的人,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自是有求必应。
当晚在大木桶中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舒坦。
头发还没全干,湿漉漉地披在肩上,锦桢正想出去叫人添茶水,一开房门就看见对面的房门也开着,而坐在中央圆凳上的,不是季辰是谁。
“你……”锦桢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及时收住。
问他怎么会在这里,是一路尾随自己而来?
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吧。
季辰却像看穿了她,解释道:“我母亲娘家在洛阳,此次是她让我去接我表妹到汾阳来。”
与我何干…
被人说破了心思,锦桢面上有些发热,旋即又想起另一茬:“你怎么知道我姓锦?”语气有些不善。
季辰微怔,有些哭笑不得——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未免太迟钝了。
锦桢继续追问:“我没和你说过我叫什么吧,所以你是怎么知道的?”
季辰微笑如三月春风,无视锦桢有些气势汹汹的逼问语气,“锦姑娘不也知道我是谁么,我也没同你说过吧。”
“……”
外面聒噪的虫鸣似乎在宣告锦桢此战告败。
算了,她安慰自己,不是早就怀疑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么,今晚算是确认了。知道了就知道了吧,他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顶多将这事公之于众罢了。
锦桢转身回房,关门前还瞪了季辰一眼,瞪完又觉得自己像只弱鸡,真是…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