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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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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桢所住的地方屋宅林立,格局并不方正有序,巷子与巷子间横穿竖插的,且多不宽阔。在这样的地方,只有少数人家会在家门口挂上照明的灯笼。如今一到深夜,从天空中俯瞰下去,宛如一盘杂乱无章的棋局,墨块似的区域中只缀着几点白光。
按理说,锦桢以往也走过几次夜路,这些巷子又是走熟了的,闭着眼睛走也丢不了,可今夜却莫名地心有不安,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
应该是错觉吧……
定是自己想多了……
她忽然变了步调,一会儿疾行,一会儿慢走,想着如此一来若是身后有人跟踪,总能使他露出破绽了吧。
一片寂静中只有她一人忽急忽徐的脚步身,再无其它杂音。
对嘛…就说是自己胡思乱想了……
她在心里长舒了口气,然而刚放松下来,就被巷中突出一小块的石面绊倒了,以三跪九叩的大礼姿势扑通摔在了地上。
“哎哟……”话音未落,她身子陡然僵直,撑着地上的双手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月亮毫不吝啬地洒了一层清晖在她摔倒的这条小巷里,此刻可见青砖地面清晰地映出了锦桢摔倒在地的一团影子,同时……也映出了那团黑影身侧的另一条颀长人影。
那人影先是一顿,后见锦桢不起身反而愣愣地盯着地面发呆,也知自己已然暴露,再躲也没意义了。
完了完了,锦桢脑子乱成一锅浆糊,又急又怕,想着今日怕是要命丧于此了。
电光火石间,许多零碎片断争相挤入锦桢脑中——城中近来有两名少女先后失踪,至今生死未卜;南郊前两日发现一男子尸首,据传被发现时死了有好几天了,且不知为何双腿被砍;李伯今日还提醒自己要晚出早归,官府通知说某家得了失心疯的老爷跑出来了,还没找到人。
今晚不会轮到自己了吧…
那能留个全尸吗……
锦桢连两条腿都在发抖了。心跳声在这幽深的小巷里听起来格外惊心动魄。
眼见那细长的人影动了身,缓缓朝她而来,锦桢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甘坐以待毙的勇气,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
三,二,一,
她猛地站起,想趁对方不备放手一搏,拼尽全力朝前方跑去,然而……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方才那一下摔得重,本来恐惧之下没注意,此时蓦地起身才发现全身又疼又酸,尤其膝盖手掌疼得厉害,双腿更是面条般软绵无力,别说跑了,站着都发软。
她还没迈开一步,右手手臂就被人拉住了。
那人看锦桢外表看着镇静,实际抖得跟筛糠似的,也是一怔,不由放轻了声音,道:“锦姑娘。”
嗯?似乎…并无恶意。
原本还在束手就擒与拼死挣扎间犹豫的锦桢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终于在看清对方面容的瞬间长出了口气,山间泻洪都没这么舒畅。
原来是他啊。
季辰也想明白了,深夜小巷,尾随女子,自己大概是吓到她了,当即拱手行了个礼:“锦姑娘可是被在下吓到了?真是抱歉,是在下思虑不周。”
“没事。”锦桢摆摆手,她此刻有种劫后重生的庆幸,只是声音还有些飘忽。
她也就由季辰一路送到了家门口,临了二人简单告别她独自进门后,还没觉察到有哪里不妥。
幸好李伯给她留了门,她才不至于要拍门叫醒他。前院里一片漆黑,李伯向来早睡早起,这样也好,不然自己还不知该怎么解释。
回到后院自己房中,锦桢点了烛,借着烛光脱衣查看伤势——两边膝盖都摔得乌青,还擦破了皮,隐隐可见几道红丝,左手手掌伤得重些,磨掉了一大块皮,此时看起来血肉模糊,颇为骇人。
她现在心情已平复得差不多了,心跳也趋于平稳,于是自行找来药箱处理自己的伤口,撒伤药的时候忍不住倒吸了几口凉气,真疼啊。
待一切弄妥,已是深夜。
躺在柔软馨香的被窝里时还心有戚戚,思绪不免飘回黑暗小巷,绕了几圈后又只剩最后一个念头——
幸好遇上的是季辰。
以她此时的头脑,怕是也意识不到别的更为要紧的问题了,例如——
季辰怎会在夜间现身于此处?
季辰又是如何知道她姓锦的?
没想到次日清晨,锦桢一出门,又看见了季辰。
她以为自己花了眼,还努力眨了眨眼,可是面前的场景不但没消失,反而愈加清晰:季辰穿着一身紫色襕衫,正斜倚在她家门前那株大柳树上。
脑子里飞速转过许多念头,锦桢不喜交友,活动范围也有限,因此朋友很少。在昨晚之前,两人是十足十的陌生人,就算昨夜承了他的情,怎么着也不算熟人吧。
现在时辰还早,堂堂汾阳王世子也不会住在这附近,那他定是一大早就在这守株待兔了。
可是,原因呢?
总不会是因为自己昨晚慌乱急错之下忘了跟他道谢,他专门来讨吧?
锦桢愈想愈乱,想不出二人有什么交集,干脆也不想了。
“季公子,你找我有事?”
季辰微愣,打量了片刻锦桢的神色。
这姑娘也真奇怪,变脸变得比六月的天还快。昨晚还是一副梨花带雨的娇弱模样,看见自己就像看见救世主般,怎么今日冷淡了这么多。一开门看见我只惊不喜,此刻眼神中还带了些许怀疑。
“无事。”
“……”没事你还站在这儿?
腹诽归腹诽,锦桢还是给季辰行了个礼,“多谢季公子昨晚出手相助。”
不过……怎么觉得不太对呢。昨晚是自己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季辰不过正好经过,自己就把他当成了救命恩人,这样是不是太过了?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季辰倒是大方应了声“嗯”。
………
谢也谢过了,怎么还不走呢。锦桢头都大了。
她出了家门后不紧不慢地走着,穿过了大大小小的街道和巷子,走到了城东。不用回头她也知道季辰还在她身后五步之外,随着她的步伐和路线。这感觉让她很是不自在。
她既不能回头质问他:你一直跟着我干嘛?又不想与他有过多关联。因为直觉让她知道,季辰不是个她招惹得起的人。何况路也不是她开的,万一人家只是碰巧和自己顺路呢?
饶是这么安慰自己,锦桢还是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顺个鬼啊,怎么可能顺这么久的路!
只要再拐两个弯,进了一条死巷子,就是锦桢的秘密基地了。
那个地方是锦桢无意中发现的。地处偏僻,无人来往,巷子两边本来有两户人家,只是多年前就相继没落了,后来也没人愿意买下这两所风水不好的宅子,因此这个地方就这么破败颓落成城东的一处无人处。
巷子只有一个出入口,另一边是一堵厚墙,墙根下还摆着辆独轮车,只不过多年风吹雨淋下来,车子早被腐蚀得破烂不堪,好几处裂开的木头缝里还长了草。
就是这么一辆破车,下面藏着一个深色包袱,包袱里有一件白色长衫,以及一块木制面具。若是有人仔细观察过柳街上无名铺中坐镇的那名女子,就能看出她脸上的面具和破车下藏着的面具是同一个。
锦桢每日便是专从城西走到城东,在死巷里换了衣裳戴上面具,再去无名铺。太阳下山前再回死巷里换回寻常衣裳,回家吃饭。来往都走人少的巷子,好避人耳目,更经常变换路线,有时不惜绕路,力求谨慎稳妥。
不过今日,换装是万万不能了,她只得装做没事人般,走到柳街上逛逛。
经过自家铺子门口时,见着了两个让她颇为头疼的人。
“锦姑娘,锦姑娘——哎锦姑娘不会不在吧?”黄盈握着拳头专心致志地敲打着黑门板,吼了好几声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觉着锦桢可能真是不在,不是故意躲在里边避着自己。
付姿趴在门上,无所事事地想从缝隙中窥探屋内的光景,可惜什么都没看见,“怎么会不在呢,小锦每天都来的。”
锦桢嘴角抽了抽,这铺子落了门板还加了锁,她是得有多大本事才能躲在里面再从外面上锁?这两人到底是天真还是蠢。
黄盈敲了好半天门都没敲出个结果,沮丧地转过了身。他这一转,自然看见了正站在柳街中央的季辰,锦桢心里有些发虚,怕被认出来,偷偷加快了脚步进了对面的铺子假装挑选胭脂水粉。
“哎季辰,你怎么也来了?”黄盈三步并两步地走到了季辰面前,好奇地问道:“你是不是也来找锦姑娘的?可惜了,她今日似乎不在,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季辰只笑,并不答话。
付姿也过来了,脸对着季辰,话却是说给黄盈听的,“季哥哥才不像你呢,整天跟块狗皮膏药似的黏着小锦,小锦都被你烦死了,连带着都不怎么搭理我,你害死我了!”
这两人的嗓门,隔着那么宽的街都传到了锦桢耳朵里,让她嘴角勾起了一抹苦笑,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也松了下来。
这一松,她脑子忽然间就清明了,原先模模糊糊觉得有哪里别扭的地方,渐渐连成了一条线。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昨晚到现在,小巷子里,她摔倒了,后来看见来人是季辰,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吓得不轻,于是直到她回到家,都没与他说一句话。
可是,他却知道自己姓锦。
他与黄盈、付姿关系甚好。
自己刚骗完黄盈、付姿。
所以,昨晚他根本不是正好路过,而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来找她兴师问罪的,甚至今早等在她家门口,一路跟着她,也是想看她暴露身份。
锦桢后槽牙都咬响了,亏她还傻兮兮地向他道谢,合着自己会受伤根本就是他害的!
生气之余,她更多的是困惑。一直以来,她对自己大隐隐于市的能力还是挺自信的,也确实没人能将城西小院里纯良温婉的锦桢和柳街无名铺的锦姑娘联系起来。
连黄盈和付姿这两个恨不得把她今生前世挖个底朝天的都还不知道,季辰又是如何得知的?
那么,如果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了呢,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大概是全汾阳都知道近几年来坏人姻缘的锦姑娘就是她。或许,还会被城里的媒人们联合起来揍一顿吧。
不过,他应该不会那么做吧。
锦桢怀着一丝侥幸想。
脂粉铺的老板娘一直用余光偷瞄店铺一角的那个奇怪客人。小姑娘长得倒是很水灵,就是……怎么像中了邪呢。手上死死捏着盒胭脂,眼神却不知落在哪。短短一刻钟,一张俏脸上的表情比变脸还精彩,一会儿恍然大悟的,一会儿咬牙切齿的,过不久眉间的疙瘩又解开了,但嘴还紧抿着。
看也看不明白,老板娘也不再管锦桢究竟是否中邪了,她现在只担心锦桢捏坏了胭脂后不认账。
好在最后这小姑娘回过神来后,在自己的暗示明示下付了钱,东西倒是忘了拿,不过这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