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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解蛊 ...

  •   我的手顿住了。
      十岁。
      我的记忆里没有十岁以前的事情,只记得从十岁开始就到处辗转,被人贩子买了又卖,然后被嫌弃是女孩,又被卖,再被买,已经记不清多少次。
      十三岁那一年,在我差点饿死的时候,老杀手救了我。我的剑法不是他所授,而是从我拿起剑的时候,我便发现我会用剑,而且耍得一手漂亮的剑法。老杀手没说过什么,将他毕生的本事教给了我,带我进了青虹门,没过两年,老杀手死了,我叛出了青虹门。
      十岁。
      十岁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或许十岁之前我是有父母的,我也是有人疼爱有人关心的,我并不是孤苦无依的一个人,我会有能够撒娇哄闹的家人,会有一起顽皮捣蛋的兄弟姊妹,不再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到处飘荡,不再靠杀人谋生,不必沾染满手鲜血,不必在某些午夜辗转难眠。
      此刻我已经无法淡然而坐,内心对知晓一切的渴望自血液开始翻腾躁动,像巨浪一般席卷身心。
      我慌乱起身,险些碰倒琴案。
      “我……”
      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问。
      沈清啸就这样看着我失态,满眼云淡风轻。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声音颤抖。
      “有人托我来找你。”
      我眼中闪过光亮:“是……我的家人吗?”
      他过来拉我的手,将我拉到桌案前坐下。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怒目瞪他。
      他不管,兀自斟茶。
      茶斟好,香气四溢,满室飘香。
      门外有人敲了敲门,沈清啸道:“进来。”
      来者是一位年逾七十的老妪,穿一身粗布衣裳,随身带了个同样朴素的包裹,脸上的褶皱透着几十年的沧桑,眼角眉梢确是带着笑意。
      “慕容嬷嬷。”沈清啸未起身。
      “哎,沈公子客气了。”老妪笑着回答。
      “嬷嬷请坐。”
      “好。”
      这就是要给我解蛊的人?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沈清啸。
      沈清啸给了我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是这位姑娘中了忘忧蛊毒吗?”
      老妪开始上下打量我,眼神里不知含了什么不明白的意味,让我浑身不舒服。
      “是。”沈清啸回答。
      “来,姑娘,把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我看向沈清啸。
      “伸手啊。”他说。
      本来还有些怀疑,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给弄得有点没头脑。算了,反正他想害我我也只是砧板上的鱼肉,就随他吧。
      我出伸出双手,掌心向上摊在案上。
      老妪满目欣喜,道:“哎呦,姑娘的手怎的这样细腻小巧,”说罢捧起我的手细细打量,“这双手纤细柔软,乃是大富大贵之人才有的呀。”
      我一脸无语的望向沈清啸,沈清啸也一脸莫名其妙,显然他也没想到这老妪还会看手相。
      而且一点都不准。
      沈清啸皱眉干咳了一声,打断了老妪对我双手的观赏:“嬷嬷,开始吧。”
      老妪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从包袱里拿出了一把小刀,一小盏油灯,一小张白色麻布和一个白瓷瓶。
      她点燃油灯,油灯在白昼下燃烧着,算不上明亮,却透着股诡异,油灯上方的黑烟升起,一股浓郁的香味冲进我的鼻腔。
      我浑身又开始无力。
      沈清啸伸出一只手握住我肩头。
      我努力睁开眼睛,看着那老妪将小刀在油灯上方烤了烤,又用麻布擦拭干净。
      她揉了揉我左手,又捏了捏我的右手,最后拿着小刀对准我左手无名指,道:“姑娘,我要开始了,你撑住。”
      我迷迷糊糊地点了下头,指尖传来刺痛。
      那老妪用小刀在我手指上划了一个十字的口子,嫣红的血珠攒落。
      老妪连忙用瓷瓶来接,另一只手按压我的指腹,让血更多的流出来。
      直到血挤不出来了,老妪把我的无名指含在嘴里用力吸吮。我看着她的动作,胃里一阵恶心,身体里的气力像是全被她吸了去,五脏六腑都在被汲取着,即将干涸。
      她这是要把我吸干么?
      我整个半身趴在案上,虚弱得无力抬眼看沈清啸的表情。
      我会不会死?
      老妪终于放开了我的手,她对我说:“你趴在案上缓一缓,一会儿就没事了。”
      声音甚是和蔼。
      等我有力气坐起来时,沈清啸不知何时已经端了一盆清水跪坐在案前,为我清洗双手。
      见我抬头,他问:“怎么样?”眼神担忧。
      我只回了一个字。
      “饿。”
      “我马上吩咐人备菜,你先去榻上歇一歇。”
      我转头,那老妪还未走,正眼巴巴地望着沈清啸,可能是我失血过多眼花了,那老妪脸上的皱纹怎么看怎么像浅了不少,像瞬间焕发了青春一样。
      “沈公子?”老妪的语调谄媚。
      “嬷嬷还在不走么?”沈清啸背对着她,的声音甚冷,与刚才和我对话时判若两人。
      老妪一脸尴尬,讪讪地走了。
      “沈清啸?”
      “怎么了?”他抬头对上我的眼睛。
      “忘忧蛊毒是什么?”
      他把我的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打算打横抱起我,我下意识出声阻止了。
      “别这样,我、我自己可以走。”
      虽然我真的已经没多少力气了。
      沈清啸不说话,扶我慢慢挪到榻上。
      我也没多余的力气再问了,闭目休息。
      许久之后。
      沈清啸终于开口:“忘忧蛊是一种南疆才有的蛊毒,事实上,也只有南疆才有蛊。你身上的蛊是子蛊,那老妪身上的是母蛊,她吸你血的时候便将你身上的子蛊带走了,那油灯的香味会引子蛊出来。但是不知那老妪练了什么邪功,吸了你的血之后便会变得年轻许多。不过还好,你的蛊毒解了。”
      他说到这,停了。
      我竖着耳朵听了半晌,见他还是没动静,便抬起眼皮看他。
      他似乎在斟酌该如何说,舔了舔嘴唇,又将唇抿紧。
      我追问:“还有呢?”
      “还有就是……你所中的蛊毒会让人忘记中蛊之前的所有事情,你的蛊毒……是我亲自找人下的。”
      听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我又闭上了眼。
      “那为什么还要帮我解蛊毒?”我闭着眼问,一句话说得有气无力。
      “自然是,有原因的,以后你会知道。”他不再解释。
      “哦。”
      原来他早就认识我,怪不得那么早的时候便肯赠我归鸿,怪不得就算我叛出青虹门也没有被追杀。
      “你我是故人,我便劝你一句,你手上名单上的人,别再动。”他很认真地说。
      我一个没忍住,嘴角溢出嗤笑。
      这不就是在为自己求生路?
      他见状,似乎无奈无法解释,只好道:“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好一个为我好!
      我当年在人贩子手里辗转,差点饿死街头的时候你到哪里为我好去了?
      我将嘴角绷紧,面上冷冷的,不再动弹一分。
      饭菜送来了。
      “吃饭了。”
      我不动。
      他来扶我,我根本没力气挣脱,只能用眼睛瞪他。
      他不管,一匙汤送进我嘴里,还未咽下,呕吐感上涌,我弯腰干呕,吐得两眼发黑脑袋发昏。
      他连忙轻拍我后背,边道:“怎么会这样?”
      我已没有闲暇去管他的叹息,眉头皱得死紧,全身蔓延了无力感,整个身体空荡荡的,偏偏脑海里乱得可以,无数片段闪过,以前见过的没见过的人、场景、事物,齐齐涌入,脑袋像是要承受不住这样的负荷,乱成一团,生疼。
      为什么,为什么?
      那些片段里的都是谁?
      为什么她可以那么幸福?
      锦被床榻间的幽幽低语,喧闹学堂里的哄笑嬉戏,晚霞斜阳中的悄声约定……
      烟柳堤岸,是谁牵着她在春风中漫步?
      寻常巷口,是谁呼唤她回家?
      雕龙金殿,是谁慈爱地轻抚她发顶?
      十丈城门,是谁决绝地将她就此丢下?
      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我?
      不,不要,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心扉痛彻的滋味当真不好受,我不住呕吐,像是要把心肺都吐出来才痛快。
      好久,我止住吐。
      “喝口茶漱漱口。”沈清啸端了杯茶递给我。
      我漱了口,又喝了杯热茶,才缓过来。
      我躺在榻上,静静喘息。
      “你躺着休息一会儿。”沈清啸替我掖好被角。
      我突然伸出手拽住他衣袖。
      “是你么?”我望向他,想来毫无情感的眼神中头一次满怀期待,将我全部的渴望倾注于这短暂无力的目光中,“是你么,当日将我丢在长安城外的人?”
      沈清啸喉结动了动,目光满含不忍。
      他握住我的手,缓缓道:“不是我。”
      我松手,安心地闭上眼。
      没由来的,心里似乎有一块大石头落地,甚为心安,安然入梦。

      已是夏末,长安还是热得厉害。
      我的蛊毒解的当天沈清啸就走了,
      自那天之后,我每晚噩梦不断。梦中总有一个人,看着我在这近十年的时间在人世里辗转飘零,困顿穷苦,不出声,也不援手。只静静地看着,或许脸上还挂着笑。
      奇怪的是,我竟丝毫不恨他,只想伸出的手能够抓住他的衣襟,让我看清楚他的脸,告诉我他为什么笑。
      可他明明在眼前,我就是抓不住,怎么样都够不到。
      我不止一次在梦中出声询问。
      你是谁?为什么要看着我,又为什么笑?
      但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回答。
      按理说,忘忧蛊既然只是让人忘记中蛊之前的事,那么蛊毒解了以后,我应该就可以记起十岁之前的所有事情了。不过没有,我只是一天天一夜夜地做着噩梦,一遍遍地猜测那个人的身份,他和我的关系,他到底什么时候愿意同我说话。
      我怀中总揣着一块玉,白璧无瑕,细雕盘龙。
      手里摩挲着它,好像就能在梦里将那人看得更真切,莫名真实,莫名虚幻,莫名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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