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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迭梦 ...

  •   到长安城中最大的一家客栈要了间上房,刚迈进房间,我便将房门关紧,抄起桌上的水壶就着壶嘴往嘴里灌水。
      那酒里不知下了什么药,喝多了水便稍稍减轻了眩晕的感觉。
      我倒在床上,手里还握着那玉佩。
      月亮又出来了,我借着月色打量玉佩。白璧无瑕,被心思奇巧的匠人雕刻成一条龙的样子,光泽细腻,触手温润,在月色下光华流转。只是玉身上散发的香味实在不寻常。
      我将玉搁在身侧,脑中还有轻微的晕眩,渐入梦乡。
      这一夜睡得极不踏实,梦里似乎把在桃花苑内脑海里掠过的碎片拼凑了起来,变得像皮影戏一般,隔着层薄薄的羊皮纸朦胧上演。
      在梦中,我见到了一层层素色纱帐和模糊不清的光,纱帐内笼了床榻和书案,俱是细致精巧的雕花红木。一阵风吹来,纱帐动,人影现。
      那是个六七岁的女童,她伏在案上,右手执笔在白纸上细细写着什么,边上有侍女研磨斟茶,茶盏精致,泛着晶莹剔透的色泽。
      纱帐后又走过来一个人,看不清他的脸,只有身上明晃晃的黄袍看得分明。那明明就是九五之尊才能够穿在身上的龙袍!
      我不知何时化作了那案前的女童,未来得及抬头看那人的脸,一把短匕首已经横在了喉间。
      杀手天生的直觉让我立刻从梦中惊醒。
      然而似乎晚了。
      我全身僵硬地躺在床上,背后衣衫被冷汗浸透,颈上横着一柄折扇。
      窗外夜色还浓,星月不见踪影。
      屋内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鼻翼间萦绕的香气更浓。
      “李九,我还不知道你会弹琴。”是他先开口,却是个完全无关紧要的话题。
      拿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冷声道:“你制不住我的。”
      他却笑了,语气越发欠扁:“以前是这样,但现在我可以。”他将折扇挪开,“有没有感觉全身动不了?”
      我试了试,全身像被冻住了一样,一动不能动。提起真气又试,经脉似是阻住了,没用。
      我恨声道:“沈清啸,我要杀你!”
      “我知道,赵南,柳轩,还有我。”他似是一点也不担心。
      “你要杀我?”我平静道。
      “不杀。”
      “那就把毒解了,这次我也不杀你。”我道。
      “这不是毒,现下解不了。”他说罢,翻身上床,在床的里侧合衣躺下。
      我惊道:“你做什么?”
      “睡觉。”他显然已经闭上了眼,回答的声音很轻,简短而明显地暗示着不愿再在这件事上纠缠。
      “喂,男女授受不亲啊!”
      我僵直着身子叫道,身旁传来的陌生的温热气息让我有点躁动不安,况且现在我无法动弹。
      他没再答话,只是身体又往内侧挪了挪,与我之间留了大约半尺的距离。
      不久之后,我听见他的呼吸声渐缓,而我,短暂一梦之后,一夜再无睡眠。

      梦里的场景是怎么回事?
      我从小生活穷苦,被人买了卖又卖了买不知多少次才跟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杀手。
      那杀手最后也不是善终的,是被仇家追杀身中剧毒无解而亡。我将他葬在了一处春时青草茂盛,花开烂漫的小山坡。
      所以我从没见过那样华丽宽阔的宫殿,没见过那样精致美丽的摆设,更不可能见到身穿龙袍的……皇上?
      我才发觉,原来那黄袍人便是当今天子,他衣袍上绣着的张牙舞爪的是五爪金龙,是九五至尊之位的象征。
      右手里还抓着那块玉,拇指轻轻摩挲几下,这上面刻的真的是龙。
      难道不是只有皇帝才能佩戴龙吗?沈清啸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带着它招摇过市?
      他是真不知道还是……他有别的身份?

      天亮了,长安城开始醒过来了。
      满街的小贩沿路吆喝,卖早点的,摆摊卖首饰香粉的,开店张罗的——好一幅人间繁华盛景。
      我一夜未眠,闭着眼听着沈清啸下床洗漱的动静。
      半晌,屋内又没了动静。
      脚步声渐进,行至床前停住。
      鼻尖被微凉的指尖点了点,我睁开眼。
      “醒了?”
      沈清啸已经收拾妥当,一身湖蓝长袍平整利落,衬得面前人越发倜傥俊朗。
      “醒了也无用,我不能动。”像俘虏一样在他手上,我不愿说一句多余的话。
      没想到他拉住我的一只胳膊让我坐起,右手在我后背几处重重点了几下之后,我便能动了,只是僵直了一夜的身体还有些虚软无力。
      “洗漱一下,我带你去吃饭。”
      我知道毒并没有解,只是暂时缓解,因为我的内力现在完全提不起来。
      乖乖洗漱一番,我们下楼到早点摊上,沈清啸点了碗馄钝,我要了一小笼肉包。两人都不说话,各自吃着。
      吃饭间隙,我抬头望了望长安的街景。
      朝霞未散,东边红光映了半个天,宽阔的街道足够小贩们摆摊叫卖,虽是清晨,人群却熙攘如斯,从街的这头往霞光尽头望去,堪堪可以望到皇城。
      我曾幻想过无数次,若我不是杀手,不是孤儿,我可能会是寻常百姓家的一个好动爱捣蛋的顽童,每天听着母亲的唠叨父亲的教诲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变得不再顽皮,生活或清苦或富贵,这都不重要,至少我能有享受膝下承欢被宠爱的机会。
      一个人孤苦伶仃实在太累,何况我还有这样一个奢望。
      沈清啸的筷子敲了敲我的,我回转视线。
      “在想什么,包子都凉了。”
      我看着筷子尖发呆。
      这是老杀手死后唯一一顿有人陪的饭。
      “没什么。”
      “快吃,吃完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埋头咬包子。
      其实我很好奇他要带我去什么地方,但是我知道光靠问肯定问不出来,索性就不问。
      两三口把包子解决掉,我用手背抹抹嘴。
      我道:“要去哪,走吧。”
      沈清啸眯起眼笑,露出了一嘴白牙道:“你嘴角没擦干净。”
      我愣了下,伸出手背要继续擦,他却从怀里掏出一张干净的手帕,递给我,刚好挡在我抬起的右手之前。
      “不,不用了,别弄脏了你的帕子。”
      我下意识拒绝,不知为何,心头一股不妙之感缠绕而生。
      但不知是体内的毒还是怎么,抬起的手轻而易举的被挡住,他手上的一小方手帕渐近,凑近我的嘴角,轻轻擦拭,划过嘴角皮肤的时候轻柔细致,温柔如斯。
      “好了。”他依旧笑道。
      我皱眉,内心很反感这种不打一声招呼就靠近的行为。
      “到底要去哪里?”我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
      果然,他没有正面回答:“到了你就知道。”
      废话!
      ……
      桃花苑?
      站在桃花苑三层小楼门前,我思躇不定,带我来青楼,他到底要做什么?
      “走吧,我在二楼订了雅间。”
      见我站着不动,他过来拉我,我回身一躲,躲开了。
      他也不恼,走在前面带路。
      果然是雅间,还是昨天我们见面的哪一间。
      屋内陈设丝毫未动,琴在那,酒在那,菜在那,就连果盘也在同样的位置上,只是里面换上了新鲜的水果。
      “能再弹奏一曲吗?”
      沈清啸已经在桌旁的软垫上坐下了,手边有酒菜,我盯着桌上的果盘不动。
      半晌我道:“我更喜欢听别人弹奏。”
      他拿起一串葡萄,摘下一颗丢进嘴里,似是没听到我说话。
      他端着果盘朝我的方向晃了晃,道:“那坐下来吃点。”
      我确实很喜欢吃新鲜的水果,尤其是这种西域特产的昂贵水果,不过,他这是在看不起我?
      我冷冷道:“我有钱,可以自己买。”
      他哈哈大笑,解释道:“我并非嘲笑或者折辱你的意思。”
      我不理他,径自走到离他较远的琴案前坐下。
      昨天沈清啸说他竟不知我居然会弹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何时有了这样一项能不靠杀人就能糊口的技艺。
      着实令人难以捉摸。
      但我向来不是爱钻牛角尖的人,会了就是会了,管他为什么会,什么时候会的呢?
      手指搭上琴弦,却不想动。
      他想听琴,我偏不想如他的意。
      食指勾住琴弦用力,锵地一声,琴弦断了一根。
      夏末的风自开启的窗吹进来,拂去心头几分燥热,我微微笑道:“真不巧,琴弦断了。”
      沈清啸手肘撑在案上,两手托腮,白净的脸蛋倒显出了几分童真:“不愧是杀手,当真绝情。”
      我拱手:“沈门主谬赞。”
      “你可知昨夜你弹奏的曲子名叫什么?”
      “不知。”
      “那首曲子乃当今圣上年轻时所作,据说是遇到了一位幽兰一般的女子,求而不得,夜来相思,辗转难寐,方得此曲。”
      “哦,这样。”
      我敛目,无动于衷。
      比起这个来,我更好奇他为什么会佩戴刻有龙形的玉佩。
      他绝对不可能是皇室中人。
      至于为什么会这么觉得,直觉吧,或者说,杀手的直觉。
      皇家的人不会有这样温润内敛的气质。
      “你真的不好奇?”他似乎很苦恼,皱着眉问我。
      “你希望我好奇?”我反问。
      他又笑了:“不用勉强。”
      笑容像透窗而入的光,明亮如朝曦。
      屋内似乎又闷热了起来,空气在渐低的气压下遇到皮肤,化作颈间薄薄的细汗。
      是他先开口。
      “一会儿会有人来,解你身上的蛊毒。”
      “蛊毒?我什么时候被下过蛊?”我觉得好笑。
      他突然很认真地盯着我的脸,我被他认真的神情吓到了。
      然后他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骗、你、的。“
      我右手寒光一闪,甩出三道毒针。
      沈清啸伸出扇子轻而易举的将银针挡了开。
      而后他展扇轻拍胸脯,好像真的吓到了似的,无奈道:“你真的好不温柔。”
      我危险一笑,手摸向腰侧的归鸿剑,道:“你见过哪个杀手是温柔的?”
      他敛扇,低头叹了一声,道:“我没骗你,你确实中了蛊毒,是在你十岁那一年就下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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