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特烦恼]一剪梅》见白头

1、第 1 章

　　艾滋最可怕的，是伴生而来的各种疾病，此时的我，一个小小的感冒都未必能挺过去。
　　镜中人形销骨立，丑的可怕。

　　没人来看我，却是意料之中，家人早因早年间那场清洗入狱的入狱，病故的病故，后来身边有些牵牵扯扯的人，又有谁不住在医院里苦苦挣扎呢。

　　年少时环境优渥，成绩优异，要纠结的事不过是今天能不能牵到同桌漂亮姑娘的小手，又或是因为少年蓬发的情欲想要学习一些“生理知识”，担心被父母发现。夏洛的改变，实在是太突然，也太让人羡慕。
　　他太无所畏惧，做了那么多出格的事却还是理直气壮，他的青春何止是在点燃，简直是在爆炸。

　　秋雅的疏远来的突兀却又理所应当，在夏洛猛烈的追求攻势之下，我和她那点似有若无的小情愫又算得了什么呢。

　　自从我和秋雅之间多了一个夏洛起，我对她的感情就再也回不到初恋时纯粹，我觉得我仍然喜欢她，却总掺杂着一种对夏洛的羡慕与不屑，我希望能从夏洛手中夺回她，却再也没有幻想过我和她的以后。

　　夏洛火了，火得一塌糊涂，但我却再没有心思去关注他，我的父亲被拉下马，听说是因为一封检举信。什么叫落井下石，我算是体会了个遍。父亲锒铛入狱，母亲病急攻心，花光了积蓄也没能多留他们几天。

　　从前读的书，那时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天下有两难，登天难求人更难；人间有两险，江湖险人心更险。
　　天下有两薄，纸张薄人情更薄；人间有两苦，黄莲苦贫穷更苦。”

　　树倒猢狲散。父亲被查处的那一刻起，周围便只剩下敌人和路人，但凡和人有关系的路，我暂时都走不通了，索性便用最后的一笔钱买了艘渔船，日日一人在海上漂泊，勉强维持生计。

　　又见夏洛，他眼里的施舍蛮明显，但我还是装作看不见，毕竟机会是真机会，这一点点屈辱又能如何呢。

　　秋雅还是一如既往的美，甚至多了点说不清的味道，实话实说，她让我很有冲动，男性本能的冲动，但也仅此而已。她朝我多看了几眼，唇边的笑意味不明，我知道，我浑身上下，起码这张脸还能看。

　　夏洛很大方，随手一打发，便是个出版社，足够我起死回生。

　　秋雅比从前更好接近，彼此都不带几分真心，相处起来更轻松了。同样是喜欢我这张脸，孟特起码曾经雪中送炭，倒也多了几番牵扯。

　　夏洛这个圈子，够脏够乱，我在里面，实在说不上干净二字，但比起夏洛荒诞，我好歹孤身寡人，清静一些。他嘴里的哥们，实际的司机，最后却成了睡在他娘身边的人，我有些恶意地想嘲笑几分。

　　但他还是没给我这个机会。

　　昨天夜里，夏洛去世了。

　　去世之前，马冬梅来看他。我本想来看看他的惨状，却反而更意识到自己的可悲，我离去之时，病床前必定空无一人。

　　马冬梅，是一个离我们圈子很遥远的人，她太干净太纯粹，也是我唯一心怀愧疚之人。年少时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纵虎不成反遭噬，她便成了唯一无辜受罪的人。从前便知道，她喜欢夏洛，没有想到，到最后，还是她来送夏洛最后一程，有些羡慕。

　　我这一生，最喜欢做批判之词，临到终了，竟忍不住给自己也来个嬉笑怒骂的总结。

　　袁华其人，性本懦弱，善不行，恶不及，伪君子，却又假小人也。

　　夏洛走了没几天，我便感到大限将至，吊瓶里药液一点一点滴下的声音，就像是沙漏在倒计时。床边空荡荡又静悄悄，随着我的呼吸一断，这一刻便永远地归于寂静。

　　“袁华！袁华！王老师叫你！”
　　打在我手臂上的力道可不小，我真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没品，摧残一个绝症病人。

　　刚睁开眼，眼前的世界还有几分模糊，我甩甩头，才变得清晰起来。

　　眼前人齐刘海，大眼睛，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满的要溢出来的痞气。

　　“马冬梅？”

　　马冬梅眼睛一瞪，作势要打我，凶巴巴道：“看什么看？再看我揍你了！”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有点怀念，我打量着她，不知怎么地，就笑了。

　　马冬梅眉头一皱，右手握住我下巴，左手放在我头顶，狠狠一转，我就扭着脖子见到了王老师的黑脸。哦，她刚刚好像说王老师叫我来着？

　　我被王老师叫到办公室谈话，他倒没有怎么批评我上课睡觉的事，反而安慰我不要因为换了位置影响情绪，高三要以学习为重。

　　我晃晃悠悠回到班中，还是摸不清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这是做梦了？还是真的回到了……我的1997？

　　马冬梅死死地盯着坐在最前方的秋雅和夏洛，看着他们眉来眼去，恨得咬牙切齿。

　　我看了看她不小心攥在手里的我的笔，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冬梅啊，人家那是真爱，别看了，好好读书吧。”

　　我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为她着想，却不知道哪个字触动她那根脆弱的神经，被她打了一顿。

　　托了她的福，我想我应该是重生了。都说梦境是内心渴望的体现，不然我一个绝症病人好不容易梦到从前，就是为了让一小姑娘把我揍一顿？我是拒绝的。

　　1997年的老袁，头发还很黑，双眼也很有神，我时常会想，那些事，哪些是他真的做了的？哪些又不是呢？距离那封让我家破人亡的检举信，还有一年，我又能做什么？

　　我死时不过三十出头，论阅历尚不及眼前老父，更何况我从前便不是什么政客料子，就算是预知了此事，对于解决它也毫无头绪。于是我将梦中种种都向老袁倾诉，却被打为荒谬。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好像要逼疯我。

　　我还是按部就班在上课，但什么也没听进去，每天开始思考些莫名其妙的哲学问题，试图在荒诞中摆脱那种无能为力。

　　大约是我的不对劲太明显，恨不得把眼珠子黏在夏洛身上的马冬梅都把目光转向我身上。她叫了我几声，我听见了，也想回应她，但却没有什么力气。

　　她凑近我，一向摆出强硬表情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些不大明显的关心，小声道：“袁华，你没事吧？”

　　可能是凑得太近了，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每一根睫毛。她的眉毛很凶，又粗又杂乱无章，倘若刘海一不小心留长遮去眉毛，便显得有几分乖巧可怜来。她的皮肤很好，没有涂厚厚的膏霜，泛着健康的红光。最好看的还是那双眼睛，太清太透，让人又害怕又欢喜。

　　突然就有了开口说话的力气。

　　“冬梅啊，如果有件事情，不管你怎么说，你爸爸就是不相信你，怎么办？”

　　“我没有爸爸。我爸叫马东，我一出生，我爸就没了，所以我叫马冬梅。”

　　“对不起，我……”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在那个情景之下，道歉的话语情不自禁地便说出了口。

　　马冬梅豪迈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道什么歉啊，只是看你那么低沉的样子想安慰你一下，不过我可能不太会安慰人。”

　　我说真的，我觉得马冬梅挺好看的。

　　她又说道：“你是不是偷钱打游戏了？你们男生都这样。跟你爸扯谎了你爸不信是吧？活该！不过看你这么消沉，我就救你一次。你回去就哭着喊着说你爸不信你，然后作势要跳楼，你爸肯定就不纠结这事了。”

　　好主意。虽然牛头不对马嘴，但威胁是个好法子。毕竟身体里是个三十岁的灵魂，我竟完全没有想到还有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些个撒泼耍赖的手段，决定回家就试一试。

　　老爸果然还是不相信，甚至颇有些想带我去看病的意思。我脑子里突然就窜过夏洛从教室一跃而下的身影，头脑一热便说道：“爸，我说的都是真的！如果你不信我，一年后你还是进了监狱，我妈也还是病死的话，我重生又有什么意义？”

　　然后我英勇又白痴地冲到窗户边跳了下去，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家在五楼。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时，我突然对这个世界有了真实感。先前虽说潜意识希望这不是梦境，但多多少少还是带了些游戏的态度，此时身上的疼痛倒让我恍悟，我是真的拥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感谢老天爷，也感谢三楼王叔叔家新装的防盗网。

　　我爸终于被我逼着相信了我重生这件事，或者说，他心里并不相信，但怕了我发疯似的寻死，只得做出些改变。

　　被我感谢的王叔叔也来看了我一次，说了一大堆似是而非的话，看他和老袁同志小心翼翼背着我嘀咕的样子，我有些想笑。上辈子，他们俩因为政见不合一直看彼此不顺眼，斗得可凶，现在倒是莫名其妙地熟稔了起来。

　　在医院的病床上的时候，很容易回想起一些不大好的事，但我现在这样也没法到处乱跑，只好老实呆着。

　　马冬梅来看我的时候，我愣了一下，但看见她略带愧疚的小表情时，便有些回过味来。她一定觉得我现在这幅模样是因为她给我出了个馊主意，我本想开解开解她，但不知怎么地，自然而然地便装起了可怜。

　　她手上拎了一袋苹果，红艳艳的，脸上还带着些赫然，道：“探病嘛，本来想给你拎个果篮的，但没带够钱，只能给你买几个苹果了，你要吃吗？要吃的话我给你削。”

　　我刚吃完饭。

　　我回道：“要吃。”

　　她削的苹果皮从头到尾都没断，我咬了一口，果肉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