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S疏花水柏枝》东海龙女

12、玉归

　　“舒小姐，”短暂沉默之后，还是赵明辉先开口：“我说哪些话，是不是……伤害你了？”
　　“不，”舒琳琅淡淡一笑。
　　“赵先生，您说的每一句话，都好象来自于我的心底，我怎会受到伤害。纪恒他从小环境优裕，人世的艰难，他不会明白。”
　　两个人艰难地对视着，陷入了无言的泥泽。
　　多少年前，我就已经明白啊——明辉哥哥，爱一个人，首先要有能力来负担、而不是去阻碍他的一生。

　　果然纪恒带了问婉淑上来，她穿深紫水貂大衣，华贵雍容，一进屋来，顿时满室生辉。
　　“舒小姐，”她有礼貌地向舒琳琅打了招呼，却摸了摸赵明辉的额头：“明辉，你的头发怎么全湿了？外面雪太大了是么？我去弄点东西给你喝，不然怕会感冒哦。”
　　两个女人去厨房弄饮品，舒琳琅听问婉淑的安排，去取了两听可乐来加热，又找姜丝给她榨汁。
　　“问小姐真贤慧，又能干，真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完美女性呢。”她想起赵明辉关于完美标准的论点，由衷地称赞她。
　　问婉淑弯腰把姜汁注入可乐褐色的液体中，回首向她嫣然一笑。舒琳琅隔得近，看清她肌肤吹弹欲破，鬓边尚生有细细的一层茸毛。双眸极深极黑，澄净明澈，水光流动。只有未经红尘沧桑的女子，才有那样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眼神、和那样如春天新芽般稚嫩的一种美。
　　那一刹那，舒琳琅觉得自己，是发自内心地嫉妒和喜欢她，也是发自内心地希望她能带给赵明辉幸福。
　　“明辉有了你这样的贤内助，一定得到很大的帮助。”不知不觉中，她用了昔日对他的称呼：“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问婉淑歪着头想了想，带有一种孩子气般的神情：“明辉学的专业是园艺，不过毕业后，他的第一份工作，却是在我爸的公司里做事。有一天，我爸在家休息，他奉命送一份很急的文件到我家里来……”
　　她的笑容甜蜜起来：“我在我家的花园里修剪花枝，他从旁边路过，忍不住停下来给我讲，说我剪枝的方法不对，这样子修剪的话，花草的形状会非常不好看。”
　　“然后呢？”舒琳琅觉得自己的心，仿佛紧紧地揪了起来，却又不由得不追问下去。
　　“然后？然后他教我剪枝……那天他的兴致很高，跟我讲了许多花草的知识。我也是爱花的人啊，花园里有好多名贵的品种，都是我请爸爸找人买来的，特别是一株名品珍珠兰，当时市价要值二十多万呢，是我最大的骄傲。可是他却说，那些花草，都不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植物。
　　我不服气，说我不相信，这世上还有比我那盆珍珠兰更贵的植物，就算有，我也一定能花钱买来。”
　　问婉淑完全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之中：“他坚持说有。他说，在长江三峡，有一种野生的植物，叫做疏花水柏枝。”
　　“疏花水柏枝！”舒琳琅失声叫了出来，问婉淑奇怪地看她一眼，她忙道：“我的故乡，就有这种植物！”
　　“真的吗？”问婉淑好奇地问：“真的象他所说的那样，很奇怪的一种植物吗？只肯生长在三峡地区海拔70米到150米的地方？”见舒琳琅点头，她释然地笑了：“听说，那种植物，在亿万年的进化中，它具有了一种休眠的奇特习性。每年长江汛期时，江水会上涨过海拔70米的高度，疏花水柏枝被洪水淹没后，竟然能在水中屏住呼吸，保留自己的生机，一直到第二年春天江水退下去，它露出水面，才又重新发芽生长。”
　　“舒小姐，你说，这种植物是不是很奇怪？明辉说，人的感情也是这样，不管周围环境如何地变化，都会长久地保存下去，深深地藏在心里，不受到任何的影响。我觉得他说的话好有哲理，对不对？我以前，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男人。
　　所以，我就跟爸妈很坚决地讲，我要嫁给明辉这样的男人。”
　　她笑了起来，有些天真的得意：“爸爸说明辉很有潜力，一定会有前途的。所以，他们就答应我罗。再后来，爸爸帮他开了自己的公司，你看只有几年时间，他就做得这么好……”
　　舒琳琅微微一笑：“是，问小姐，你很有眼光。而且，你对他照顾得这样精心。”
　　问婉淑笑得很美：“妈妈说，男人们的事，不需要我们女人操心，我们也帮不了什么，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照顾好他，是我的本分。”
　　“……”可是，明辉不是神啊，你……对他好是因为你爱他啊，你又不是他的保姆。问婉淑的话，让她的心里有些怪怪的，不由自己地暗暗反驳。
　　仿佛是为了回答她暗暗的诘问，问婉淑款款地又道：“明辉这样强的男人，他做不到的事，我也一定做不到。我能做的，就是在生活上照顾好他。”
　　……
　　舒琳琅抱着问婉淑冲好的姜汁可乐，那滚烫的触感，让她的额头仿佛也冒出汗来。

　　可乐端出去时，她一眼便看见纪恒揽着赵明辉，正伏在她的书桌前玩电脑，两个靠在一起乌黑的脑袋，不知为何，竟让她的心中浮起温暖的感觉。纪恒却扭过头来叫她：“喂喂！你电脑的密码是多少？我们打不开！”
　　她配合问婉淑，把姜汁可乐斟到杯里，头也不抬，脱口道：“11046711694！”
　　“咦？”问婉淑笑起来：“好巧的，前面四个数字，倒象是我们明辉的生日呢！就不知后面七个数字是什么。”
　　纪恒只觉赵明辉的肩膀，陡然僵了僵。一种疑惑也从心里升起来：6711694，他记得的，是赵明辉大学时，寝室电话的号码啊。
　　记得有次出去办事，两人无意间路过江城大学，那是赵明辉的母校。所以赵明辉讲给他听笑话：寝室守门的是个四川女人，要这些学生们都叫她为幺幺，四川话意即阿姨姑姑之类的意思。这女人厉害得紧，想约会的男生们没有一个混得过去，个个恨得她牙根痒痒。所以学生们只得拿她开玩笑，说这个寝室号码6711694就是“你气幺幺你就死”。他当时听了开怀大笑，故此至今仍烂熟于心。
　　本能的，他听到自己声音在问：“婉淑，你们家里的电脑密码，是不是也用的这个？一般人都用自己生日做密码的，我还听说，恋人们往往喜欢用对方的生日做自己的密码呢。”
　　舒琳琅手一颤，可乐差点斟出了杯外。
　　问婉淑捧过一杯送到赵明辉手里，笑道：“哪有？我们明辉很怪的，不喜欢用自己和我的生日，弄了几个莫名其妙的数字做密码，也亏他记得住。”
　　纪恒的声音，不知不觉都有些变调，但还是强行的压抑下来，腔子里一口气，压得如同游丝：“是什么？不怕告诉我，让我去偷看你家电脑上的存货罢？”
　　问婉淑笑得烂漫而略带羞涩，嗔道：“不怕你去看，密码是130130，他说是‘要想你要想你’。”
　　一瞬间，仿佛周围的一切全都凝固。纪恒的手，终于缓缓地自赵明辉的肩头滑落下来，他看了一眼始终不曾回头的赵明辉，心里悄悄浮起一抹阴影。
　　但愿不是如他的推断，但愿只是巧合：
　　1月30日，是琳琅的生日。

　　纪恒还是一如既往，与舒琳琅保持着从前的来往，甚至更殷勤了一些。可是舒琳琅对他，却始终是保持一种克制的距离，甚至是下班之后，她都拒绝纪恒送她回去。
　　“琳琅！”他终于用车拦住她的去路，忍不住叫起来：“你怎么了？是因为我妈去找你的事么？”
　　“不是，”她低下头来，鞋尖捻住地上一颗小石子，轻轻辗来辗去：“明……赵先生不是说过么？爱一个人，要有能力负担他的一生。我，没有这个能力。”
　　“不要听他的鬼话！”他断然截掉她的话头，一把拉起她的手：“相信我们都是有能力让对方幸福的！”
　　“我做不到。”她心灰意冷地踢开那颗小石子：“我知道，你们这样的家庭，所需要的女人都是问二小姐那种的女子，贤慧、温柔、忍受、视男人为天神……”
　　“问婉淑？”纪恒突然笑出声来：“不错，她贤慧温柔又足够忍受和崇拜明辉，足够所谓豪门儿媳的标准，可我并不是因为她的姐姐不象她才不喜欢的。我纪恒要的女人，是真正的人，不是豪门流水线订制的完美商品！
　　你善良、温柔却又有自尊自强的一颗心……你是我真正找到的那块琳琅，那块美玉。”
　　“纪恒，”她脸有些红：“我没你说的那样好。我自私、冷漠、怯懦没有勇气，对自己又没有信心，你根本不了解，我有什么样的人生和过去，我一点也不完美，我这块玉不是美玉，我有很多的瑕疵……”
　　“那不是瑕疵。”他打断她，灼热的目光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琳琅，你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摸索着拿起她的手，轻轻放在她的手心里：“这不是十五楼宝库里的，这是我在古董市场淘来的宝贝。”
　　那块绿玉。蒙尘的绿玉，静静地、躺在那个偏僻的摊位不起眼的木匣里，仿佛千年万年，便是在等他前来。
　　“人生不会完美，而真正的美玉，都是有瑕疵的。我爷爷说，一块玉石的形成，需要千万年长的时间。原石在地壳的变迁中不断受到挤压碰撞，并缓慢地发生分子化学反应，最终才能养成玉的晶莹温润，但也会留下它受伤害后的瑕疵。瑕疵有什么要紧？瑕疵，是沧桑变幻的印记。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样的人生和过去，但我会珍惜你的一切，包括沧桑变幻给你留下的印记。”
　　他握住她的肩头，认真地看着她躲闪的双眼：“琳琅，我喜欢你，我爱你。”
　　爱？
　　她有些眩晕地抬起头来，迷惑地看他，却被他俯下来的双唇压住了未说出口的话。
　　“唔……”她没有忘记这里是在街头。
　　可是他托住她的后脑，霸道地吻她，他的手臂是那样有力，让她根本无法逃避。那样年轻的男子、那样火热的长长的吻，足够融化一切的冰山，使之化为可燃烧一切的火焰。
　　她在他的吻中渐渐迷失，浑身发热，终于放弃了一切的挣扎和抵抗。

　　舒琳琅脚步轻盈地走过酒店大堂，嘴角挂着不自觉的笑意。
　　这次与N公司的洽谈非常顺利，并成功地以低价订下一批上好缅玉。纪恒有意没有亲自前来，也是想锻炼她独当一面的能力。她也不孚他的期望，准备工作做得很充分，发挥也不错，他知道后一定会很开心吧？
　　笑意更浓了，她很得意。
　　“琳琅，我肯定是要娶你的。总有一天，我要让我的爸妈看到你的好、你的能干。从现在起，你就要先了解和学习公司的业务，学会给我当贤内助罗！”
　　啊，纪恒、纪恒。
　　身体内仿佛有无数欢乐的小铃铛响个不停，象她雀跃的心。
　　是的，她与纪恒开始真正地恋爱了。十年了，她没有这么快乐过，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时光里——被宠爱、被在意、被关注的感觉，是如此令人心安。
　　她才不要管他的母亲呢，还有赵明辉的“忠告”。虽然有时候，她的心里会淡淡掠过一抹不安，但马上被她刻意忘掉。她甚至一直有意躲避赵明辉，纪恒每次与赵明辉见面，她总要找借口不去。
　　人生是短暂的，未来如何不用多想，现在片刻的温暖，也是好的。
　　“□□！”
　　一声呼唤破空传来。□□？这名字有点熟。她头也不回，径直向门口走去。斜剌里却跃出一个人来，一把拉住了她：“□□，你怎么都不答应一声？”
　　“□□？”她狐疑地望着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男子，微微发福，但面目仍算明朗。他满腔兴奋，还在喋喋不休：“你表哥今天安排你来跟我们一起吃饭么？还算够义气！”
　　莫名其妙！
　　“李照，不要胡闹了，她不是我表妹。”熟悉的男声从身后传了过来，她蓦然回首，不禁怔住了：赵明辉赫然出现在眼前，灰蓝斜襟长褛，越发显得他挺拔俊朗。他的身旁，还有一大群同样倜傥考究的男子，表情熟稔亲热，一望便知正在进行某种故旧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