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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雪夜 ...

  •   这天,有贵客找上门来了。
      纪恒送她回小区的车刚走,便有人走上前来,拍了拍她的肩:“舒小姐吗?等你很久了。”她惊讶着转过身,才看清不远处的树下,安静地停着一辆加长林肯。这个城市里,乃至她所认识的圈中人里,能坐得起这个车的女人,她也大约猜得出来。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年过四旬的美妇人,穿双排襟扣驼色羊绒大氅,挽后髻,耳上两点翠绿坠子,晶莹剔透。通体的气派简洁典雅,流露出别具的匠心与品味。
      所以舒琳琅完全可以断定:她的年龄远不止此。因为那润泽美好的眉眼、清雅迷人的风度、还有那眼底隐约流露出的高傲强烈的神情,都与纪恒同出一辙。
      所以她只是点了点头,静候这位美妇开口。
      “我是纪恒的母亲。”她的语调舒缓柔和,透露出所受的良好教养。
      “您好。”她点点头,并没有邀请这位贵客进去的意思。
      纪母紧一紧肩上的貂绒皮草,保养良好的脸庞上,神色平静:
      “长话短说,舒小姐。纪恒与问凤仪小姐并没有解除婚约,而且我们长辈一致决定,冬天过去后,他们的婚事马上就要举行。听说你也是出身良家,应该受过传统的教育,难道不知道你这种行为是非常不道德的吗?”
      她一字一句,神情和蔼,却带着隐约的蔑视与高贵:“当然,我仔细派人观察过你,你还是很持重的一个女孩,不象他以前认识的女人们,既不要钱,也并没有跟纪恒同居。不过这样的话,却让我们更担心,说明你远不止那些女人们的目光短浅。
      可是,舒小姐,你还很年轻,我们也不希望纪恒耽误了你的青春。再说他将成家,以前那些荒唐的事情是年轻时好玩时犯下的,以后整个家族企业要交到他的手中,再也不能这样任性妄为。”
      “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和你的人生理想根本就不一样,你拿什么跟问家小姐比呢?生活很真实,情感却很脆弱。我们也是为了你好,知道吗?”
      她突然很想笑: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要这样谆谆地教诲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般配,难道她是不明白的么?
      纪母还在说:“如果不是明辉告诉我们……”
      明辉?她不禁呆住了:他倒好心。
      哈,十年之前,正因为她明白这些道理,所以她放开了他。可是为什么?十年之后,他竟是这样来看待她!难道他嫌她当初成全他一个人,还不够么?
      她望着那美妇人,突然扭头冲了出去。
      其实,她早就明白:纪恒与问凤仪的婚约之事,根本就没有解决。可是她不闻不问,他也缄口不言。这一刹那,她方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或许在心底深处,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与纪恒共守一生的吧?仍然抱着那模糊的思念、和残缺的等待么?
      一阵风起,寒意如针,根根直刺入骨。
      她停下脚步,摸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泪水,惊异地看见掌心里多了一层冰凉的冰茸。仰起头来,却见满天白絮飞舞,地上也是浅浅的一层白。原来不知何时,天上已纷纷下起雪来。
      这是一条偏僻的巷子,几乎看不到往来的行人,只有一株枝干如铁丝的老树,倔强地将头伸过高高的巷墙。
      她无意识地握了握双手,但觉手已冻得冰凉如铁,手掌对搓,还是热不起来。
      谁,会给你一世的温暖?
      她突然用冰凉的双手捂住了脸,缓缓地蹲了下去。
      禁不住的低低呜咽,断断续续地从喉头迸出来,渐渐化为了有声的哭泣、大声的嚎啕。她蹲在雪地里,尽情地痛哭着,在这飘雪的夜里,在这条偏僻的巷子深处。因为在这里,没有人会在意她,她也可以毫无顾忌地释放出真实的自己、真实的痛苦和忧伤。唯有满天飘舞的雪花,默默地看到了那些从她心里流出来的眼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双手,缓缓地覆上了她捂着脸庞的双手。掌心散发出的热量,使得几乎冻僵的她,渐渐缓过劲来。
      纪恒?
      哭得模糊的心里,首先浮起这个名字。
      不对!那不是纪恒的手!纪恒的手,宽厚有力。而这双握住她的手却纤瘦修长,仿佛是在很多年前,她曾见过这双手……
      赵明辉?
      她猛地推开这双手,腾地一下站起身,转过头来。
      果然是他,赵明辉。
      眼前的他,银灰大衣,斜系米白羊毛围巾,衣着优雅,十分得体,彰显出如今不同的地位与品味。
      飞雪在他的发上落了浅浅一层,乍看上去,仿佛是风霜染白了双鬓。
      这一切,熟悉而陌生。仿佛是心里思念多年的那个人回来了,又仿佛回来的不是他,只有那一缕游魂。
      “回去吧,下雪了,看你的手,那么冰凉。”他凝视她许久,终于说话了,自然而然地,又将她的手牵起来,握在自己掌心。
      她想挣扎,她是真的想挣扎的啊,把自己的手决然地抽回来,不要再接受眼前这个人任何的温暖。可是,那一刻,她又是那么的不情愿,她贪恋眼前的温暖,哪怕只有一刻——一刻也是好的。
      “舒小姐,刚才是我带纪伯母过来的,你跑开后,我不放心,所以一路跟过来。”他低声说,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琳琅,不要伤心了,开始好好的生活吧。你一直都是这么执拗,会让自己吃很多苦,纪恒,他真的不适合你,你不要再难过了。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
      她身子一颤,突然笑了起来,笑不可抑,笑声清脆地撒落在雪地里,仿佛是一颗晶莹的玻璃心,刹那间被摔得四分五裂,飞溅开去。
      她笑得浑身都仿佛软了,牙齿打架,得得有声,连头都不由着跟着神经质地摆动。他有些吃惊,又有些害怕地扶住了她。
      “赵明辉,”她提名道姓地叫他:“你不是一直假装不认识我么?你不是籍贯浙江么?你与我远隔天边的两个人,这些事情,与你有什么相干?”
      一时间,仿佛所有的积累的怨恨、愤怒、孤独、自暴自弃,在瞬间全部涌上了心头。她恨恨的眼光仿佛两束火焰,几乎要将眼前的飞雪烧成青烟,再将他活活灼穿。
      “男欢女爱,你情我愿。从古到今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与你有什么相干?因为你现在是成功人士?所以分外见不得灰姑娘的故事?王子只能娶尊贵的公主,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是这样吗?”
      “琳琅妹妹!”他的神情,由平静转为惊诧,由惊诧转为恙怒:“纪氏家族这样的豪门,家庭关系错综复杂,繁文缛节数不胜数,外人根本不会明白!一个年轻姑娘嫁入了纪家,表面看上去风光无限,其实根本不是那样!如果不能很快地压抑自己来适应,无异于是进了活生生的坟墓!”
      “问凤仪能嫁,我为什么不能嫁?”她存心要针锋相对。
      “问凤仪跟你不一样,你从小生活自由自在,而问家的女儿从小受到非常周全的良好教养,本来就是为了要被培养成豪门的完美标准儿媳!”
      “是吗?”她的话锋更加尖锐:“所以你的梦想,也是娶这样一个完美的小姐、标准的妻子,对吗?”
      “琳琅妹妹!”他的声音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感:“我知道,你怪我不认你,修改籍贯,隐藏过去……我确有我的想法,而我和你……”他的眼神突然也锐利起来:“应该是我更恨你才对!别忘了,是你最先有了周信之!”
      仿佛一根尖针突然剌上了鼓满的皮球,她蓦地泄下气来,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我们不是约好,等大学毕业,我们就开始真正地恋爱和结婚么?可是你违背了我们的诺言,大一的下半年,你就有了周信之,并且永远离开了我!”
      “在那次的同乡会上,你带他去,而且公开了你们的恋爱关系,我看到你和他在一起,别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我,我有多么失望、嫉妒和疯狂你知道吗?我不止一次的想,要跑去你的面前,象今天这样当面质问你!可是我又想,一定是因为自己不够优秀,又给不了你美好的将来,所以你才会不喜欢我。一个自卑的男人,连质问你的勇气都没有!还要压制自己真实的感受,对每一个人说,尊重你的选择,希望你能幸福!
      没有!其实我心里有个魔鬼,这个魔鬼一直在悄悄地说,不要你幸福!我但愿你离开我之后,一辈子也不要幸福!我要你一辈子只有一种幸福,就是跟我在一起的幸福!”
      他的神色平静,话语平缓,声调波澜不兴,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可是他的眼睛里,却燃烧着魔鬼一样青红的火焰。
      “明辉哥哥……”她心中的愤怒,仿佛触火的雪层一样,不知何时,已是悄然融化成了一汪清水。
      她泪流满面地望着他:“明辉哥哥……”
      雪越来越大,他和她的头上、身上,都落满了厚厚的一层。
      他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将她拦腰抱起,转身向车旁走去。
      这个举动,倒是彻底把她给弄晕了!
      DIOR的香气从他的衣领间淡淡传来,即使雪的寒凉,都不能将那香气完全冲刷干净。如她对他的思念、对他的回忆。
      砰!
      一声闷响,她被他丢在了软和的真皮副座上。
      “你做什么?”她挣扎着坐起身来,却见他钻进旁边驾驶座,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送你回家!”他沉声道,开始发动车子。
      “我……”
      “听话。”他转过头来看她,眼中的火焰已经熄灭下去,俊美的面庞重新恢复冷静:“今天能把这些话说出来,我心中一直打的一个结,好象已经解开了。琳琅,现在我已经不想知道,你和周信之为什么又会分开。但看在我们旧识的情面上,我不希望你过得不好。所以我自作主张,去跟纪伯母说了你们的事情,你和纪恒真的不合适,即算怪我,我也不会在意。”
      她飞快地擦干了自己的泪水,点了点头,心头发堵,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咬咬牙,看她一眼:“高处不胜寒。我的未婚妻……问氏家族与纪氏家族是世交,我一直也与纪恒他们家交往频繁,所以比你更能看清很多东西。他的母亲,今天你已经见到了,不是吗?象这样的贵妇人,太注重素养风度,反而是在母性上有很大的缺乏,没有普通母亲那种对儿女的情感,情感对他们来说,是比钻石更稀有的奢侈物品。琳琅,你从小就没有妈妈,难道不想得到真正母亲般的亲情和温暖吗?”
      她摇了摇头,满眼的泪水又掉下来。
      明辉哥哥,你从小便是一个孤儿。那么问家的父母,能不能给你真正的父母般的亲情和温暖呢?

      车刚开进小区,远远便见一个人靠着楼道墙壁,手上烟头发出的红光,在夜色中一明一暗。
      雪佛兰明亮的车灯惊动了他,他抬头见赵明辉和舒琳琅下车,猛地将手中烟头一丢,欣喜地跳了起来:“喂喂!喂!喂!喂!”
      是纪恒。
      纪恒几乎已经成了一个雪人,连嘴唇都仿佛冻僵,说出来的话颤抖不已:“琳琅,你你……终于回……回……回来了……我……”
      然后,几乎人就要软下地去,幸得赵明辉一把扶住了他。舒琳琅百感交集,上前也将纪恒扶住,三人跌跌撞撞开门上楼,纪恒一路却还是欣喜的:“我以为……你你你……生气……都……都怪……怪……怪我妈……”

      在外间坐下,一时舒琳琅端了三杯热咖啡来,一杯下肚,纪恒才算是缓过劲来。舒琳琅这才知道,原来纪母一回去便告知他此事,他火速赶来小区,琳琅却不在,算起来已在楼下等了一个多小时。
      赵明辉手机铃响,他站起来去阳台讲话,舒琳琅嗔怪地瞪了纪恒一眼:“真傻,你没有开车么?怎么不去车里等?”
      “我一急就打了车过来,忘了去停车场开车。”
      “那你不会找家咖啡馆坐着等么?这么大的雪……”
      “我怕会错过你,再说古代有程门立雪,我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难道不能舒门立雪?”
      “你……”她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哭肿的眼睛被笑意牵扯,竟有些涩疼,不禁哎哟一声叫出来。
      “嘘,”纪恒神色一动,紧张地凑过来,仔细看她的眼睛,手指轻轻抚过那红肿的眼皮:“哭成这个样子做什么?琳琅,我的心,你难道不明白?不管我妈怎么说,我总是成年人,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
      “你能做什么主?你会娶她么?”赵明辉不知何时已结束了电话,正倚靠在阳台的门框旁,一霎不霎地看着他们。
      舒琳琅脸上一热,连忙闪开了纪恒的手。
      “我……现在谈娶是不是早了些!你这小子,原来是你跟我妈讲的,亏我一直把你当兄弟,你却这么快就为了你大姨子出头,我还没找你算帐呢!”纪恒腾地站起来,半开玩笑半是嗔怒地瞪着他。
      赵明辉冷哼一声:“你娶不了她?”他的话语犀利如刀锋:“喜欢她,不过只是你一时的念头而已吧,你真正愤怒的,是你母亲太过于干涉了你。舒小姐这样的女人,肯定是想要个结果的。真正要娶她,你知道代价是什么?”
      “你……”
      “纪恒,真的惹恼了你母亲,她会冻结你的银行帐户,停止你目前的职务。请问你纪大少爷,没有家族金钱的后盾,你将靠什么为生?”
      “哈,我可以去打工,做一个白领总是难不倒我的吧?”纪恒毫不示弱。
      “打工?做白领?”赵明辉有些嘲讽地笑起来:“目前江城普通白领的薪酬只有三千块,养护你的爱车都不够!你喝水都要去星巴克,穿衣只喜欢赛露蒂,每季度要去国外度假。上次我跟你一起去陕南办事,路上买不到矿泉水,你喝当地的水直喊勒心,足有大半天吃不下东西;县招待所的席梦思你说睡不好,第二天眼圈都是青的,嚷着以后再也不去这种地方!纪大少爷,真有那么一天,什么星巴克塞露蒂都将与你无缘,你能忍受挤公交车上下班、吃小餐厅套餐、住月租六百块的套间,也许一辈子省吃俭用只能出国旅游一次么?”
      纪恒瞪着他,却无法回答。
      “爱一个人,不是说在一起就是爱她。你爱她,就要有责任地审视自己,是否有这个能力来负担她的一生。”
      赵明辉扫视一眼呆立当场的两个人,尤其是面无表情的舒琳琅,声调不由得柔和起来:“是我失言了么?对不起。”
      纪恒突然微微一笑:“你说得很对,明辉兄。”
      “我只是有些奇怪,你怎么突然对这件事关心起来,还滔滔不绝,不象是你以往的作风啊!”
      舒琳琅脸色微变,赵明辉也是一怔,但纪恒却把咖啡杯往桌上一顿,大笑起来:“看来你当真是很疼问二小姐啊,煞费苦心要撮合我和问凤仪!”他揽过呆若木鸡的舒琳琅,温柔地在她颊边一吻:“不过,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我纪恒,不是那样无用的纨绔子弟。”
      舒琳琅满脸通红地挣脱了他的手,又偷瞟赵明辉一眼,却见他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手机铃声响起来,赵明辉看了看机屏,道:“婉淑顺路过来找我,我和她一起走。我,要告辞了。”舒琳琅一怔,也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且慢,”纪恒满脸坏笑地站起来,一把拦住他的去路:“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事?干脆让婉淑上来坐坐。”
      “喂,纪恒你……”舒琳琅心里一慌,脱口道:“这里简陋,问小姐怎好上来坐的?”
      “琳琅,”纪恒向她挤了挤眼:“明辉不是说,爱一个人,要有能力来负担她的一生?我一定要向所有人表明,我爱琳琅,决不是心血来潮。而我第一个要做通思想工作的,便是你的问婉淑小姐!让她多与琳琅相处,她就会明白琳琅与她姐姐不同之处。我先下去接她!”
      言毕他抢先出门,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只留屋里两个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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