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扬》祭渊

44、第四十一章

　　落迦山终于出手，邵云非之前还布满阴霾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得意之色。
　　再看正在打斗的二人，一抹鲜艳的红色与一抹浓郁的黑色在众人的瞩目中打的不可开交，红月的长鞭像蛇般灵活柔软，却比剑更犀利尖锐，白辰殇的剑也是舞的飞快，剑气在他周围急速的旋转着，形成了一个透明的保护膜。
　　若论身法来看，白辰殇应该略高一些，毕竟他的轻功在江湖上已是登峰造极，但论武功的精湛与技巧，他还略欠一些。而红月身为落迦山的护法，鞭法在江湖上已算得上是无人能及，如今的她与几年前那个输给邵云非的女子已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少了一分急躁，多了一分稳重。
　　这样一来二人的较量便陷入了一阵僵局。
　　长鞭在二人身边伸展围绕，剑气划破空气的声音格外响亮，我仔细的观察二人的招式，一个细节都不愿错过。

　　二人一来一去已经过了百招，却仍是分不出胜负，红月出的鞭法越来越凶狠，白辰殇的剑也是越来越快，一枚极小的透骨钉就在这一刻穿过重重人群直逼白辰殇的后背，我惊讶的呼出声，却蓦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像被定住了一般不能动弹，嗓子也被一股力道封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枚透骨钉距离白辰殇越来越近。
　　我正担心之余，一直站在井陌扬身后冷眼旁观的柳如眉细腕一转，一枚极小的绣花针从指尖划出，直往那透骨钉追去。
　　一钉一针相遇，清脆的声音在此刻听来却是格外的响亮刺耳，正打的激烈的二人也停下手看着落在身边的两个暗器。红月的脸色顿时铁青，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对着底下众人怒目而视，红唇死死的咬着，立刻收回了鞭子回到落迦山的人马当中。

　　江湖上一直以落迦山，阆琊岛为首，这两个门派也素来以侠义忠肝为人所乐道，其弟子行为处事向来光明磊落，是一对一的决斗绝不会让第三人参与，即便是处在下风，除非决斗结束，其他的弟子也不会上前帮一下忙。而刚才那毒钉的用意十分明显，身为落迦山护法的红月只会觉得羞耻，根本不会感谢那出手相助之人。

　　白辰殇气定神闲的收好剑重新退回井陌扬身边，略白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看来刚才一战他也打得十分吃力。
　　见危机解除，我开始慢慢考虑自己现在的处境，刚才太过专注于二人的打斗没有注意自己周围的情况，何时被人点了穴道也不知道。
　　头不能转动，眼角瞟到一抹白色的衣角在微风中轻轻荡着，淡淡的梅花香顺风飘过来，心里一个念头飞快的闪过。

　　底下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邵云非抢先发话：“什么护法，也不过是小角色，大家不要怕，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对付他们三个定没有问题！”说罢，右手飞快的拔剑带着身后的昆仑山弟子冲过去。
　　黑压压的人群听了邵云非的话登时活跃起来，一个个手执武器不管不顾的也往前冲。
　　上百人马对阵灵淼宫的三人，形势差距如此之大，所有人都抱着满怀的信心，自以为能一举灭了灵淼宫，在纷扰的江湖上讨个地位。

　　人群很快将三人包围，我躲在树丛之后只有干着急。
　　白辰殇和柳如眉二人也是分身乏术，哪里还能顾得上自家的宫主，我只恨不得能立刻飞过去替井陌扬挡几招，身体丝毫不能动弹，连真气也提不起半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越来越多的刀剑朝井陌扬砍去。
　　梅花香气淡淡氤氲。

　　多年后，这一战成就了另一段传奇。
　　人人都知道井陌扬夺取了《火云心经》，可这传说中天下第一的功夫究竟有多厉害，没有人看见过，有的只是人们口中传颂的、想象的那高不可及的招式和一招弑百的威力。

　　刀剑中来回自由穿梭游刃有余的井陌扬，缓缓的抬起右手，手指纤长美丽，手腕灵动，一把利剑瞬间夺得在手。
　　银色的剑光闪烁，红衣黑发垂落，水色的红唇描绘出柔软的弧度，嘴角轻扬，接下来是一片鲜血飞溅……

　　前一刻还围在井陌扬身边的人这一瞬全都变成了死尸，血滴仍在空气中飞扬着，化成一层薄薄的血雾。
　　我没有看见他如何出招，太快，快到我只能捕捉到最后收招的那一个画面。

　　这样快速而血腥的剑法，我从未见过，而这却又不仅限于剑法。接下来的场面中，井陌扬不断变换着手中的武器，剑断了又用刀，刀裂了换棍，每一件武器在他手里似乎都发挥到了极致，我只来得及看清楚那些人倒下时眼里的恐惧、惊讶和不甘。
　　井陌扬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优美至极，灵动飘渺，像是一支轻柔的舞蹈。
　　他着一身红衣在血光四溅中翩然起舞。

　　成百近千的人在急剧的减少，每一个靠近井陌扬的人都很快的倒下，甚至连死前的那一声挣扎仿佛都是多余的。
　　渐渐的不再有人冲上来，剩下的人都带着满脸的惊恐看着眼前伫立在一片血海中神话一般的男人。
　　邵云非看看周围倒下的一片片尸体仍不甘心，挥剑大吼：“大家不要畏惧，我们一起冲上去定能将这个妖孽给杀了！”
　　没有人呼应，甚至于邵云非自己都不敢再向前迈一步。

　　落迦山的另一位护法唐飒自人群中走出，藏青色的长摆下血迹点点，他目光平静，从容开口：“其他门派的恩怨我们不管，只是灵淼宫伤我弟子夺我落迦山至宝，这帐该如何清算！”
　　井陌扬淡淡一笑：“你有能耐尽管上来便是。”

　　唐飒脚步不停，拔剑而上，井陌扬没有任何动作，但这在旁人看来却是最可怕的，没有人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长剑锃亮，直接朝着井陌扬的胸膛刺去。
　　密密的睫毛垂下，井陌扬明眸透亮，却升起一种莫名的哀伤。

　　身旁一阵风吹过，梅花香淡去，一袭白衣轻巧的落在人群中，食指修长细白，挡在唐飒的剑锋之前。
　　所有人都看呆了，因那倾国倾城的容貌。
　　落迦山弟子手中的武器纷纷跌在地上，齐刷刷的跪了一片，红月的红着眼睛半天喊出一句尊主，唐飒收回剑，恭敬的跪在地上。

　　一时间我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一个场面。
　　周兮含嘴角弯弯，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我的脑海里又重新划过那一日他带着师父的尸体离开消失在雨中的那般绝望和孤单。
　　“回去吧。”周兮含开口，声音仍如初见时那般温柔动听。
　　红月不甘心道：“可是灵淼宫伤了我们弟子还夺走了蓝魅，我们怎能就这样回去！”
　　“我多日不在你就这般无礼了么？”
　　红月低下头：“弟子不敢。”
　　周兮含又继续说，“门派之争受伤在所难免，何必非要争个你死我活，我这么多年的教诲你们都忘记了吗？”
　　温柔的杀伤力。
　　唐飒犹豫了一会，道：“可那蓝魅……”
　　周兮含挥挥袖子：“蓝魅固然珍贵，也不过是株草药，本就是用来治病救人的，灵淼宫拿了它也是为了救人性命，何苦计较如此。”
　　唐飒也乖乖闭上嘴。
　　“你们带人回去吧！”
　　“是。”

　　落迦山的人马很快消失在视野中，周兮含回头看看脸色发白的井陌扬，轻笑道：“又一个痴情种子。”

　　显然邵云非没有想到这关头会突然杀出一个周兮含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兮含从井陌扬手中拿来剑直指邵云非，翩翩美人难得露出这般厌恶与痛恨的表情来。
　　邵云非身体一抖，“周尊主，你这是何意！”
　　“你欠我的。”
　　剑光轻恍，邵云非的左肩被划开一道口子，深可见骨。
　　邵云非痛的喊出一声，急急忙忙的捂住伤口，却不防右肩又是一剑，顿时血流如注，看着不断涌出来的鲜血，邵云非脚一软坐在地上，，拼命扯着衣衫想要止血，却怎么也止不住。

　　周兮含把剑还给井陌扬，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儒雅温和。
　　“任由你处置。”
　　白衣一闪，再一次消失在人群中。

　　白辰殇和柳如眉用绳子将邵云非绑好二话不说带回了灵淼宫，井陌扬扔下手中的剑跟在后面。
　　我倏地一下从树丛中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穴道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
　　悄悄跟在井陌扬的身后回到灵淼宫，朱红色的镶金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将剩下的残兵败将挡在门外。

　　井陌扬走得很慢，从背后望过去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却觉得格外沉重。
　　我点一下脚尖轻轻落在井陌扬身后，纤瘦孤单的背影让我突然有种紧紧抱住他的冲动。左脚刚迈出一步，眼前那撇红色的身影却突然倒在地上。

　　我立刻飞过去小心地将他扶起，转过他的头才发现这张精致的脸庞早已没有血色，薄唇微微发紫，长长的睫毛不住的颤抖，仿佛在忍受一种极大的痛苦。
　　心跳漏了一拍，我已经忘了怎么呼吸。

　　不知道是怎么把他送回房的，也不知道三大护法什么时候赶到，我只是呆呆的，紧紧握着井陌扬那还有热度的手。
　　闫庭之走到我身边，神情冷淡，“你这样抓着他也没用，照他的情况来看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终于有一丝回神，“他究竟怎么了？怎么会这样的！”
　　闫庭之看我一眼，眼中闪过犹豫的神色。
　　我抓着他的衣袖问他：“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为什么你们都瞒着我！说呀！”

　　白辰殇从身后走过来，开口道，“当日宫主为救你一时大意被林艾辰下了绝情蛊，现在那蛊已经伤了宫主的心脉，加上今日一战，想必宫主的身子已经受不住了。”
　　“绝情蛊？怎么会……”
　　闫庭之道：“昆仑山地牢之中，林艾辰死前在宫主手腕的伤口中下了蛊，待到发现之时已无力回天，才会拖到现在这般。”
　　我已经懵了，“难道就没有解法吗？”
　　闫庭之继续在我伤口上撒盐：“绝情蛊不比一般的蛊，它以绝情字当头，自是以情来解。这蛊说起来解法十分简单，但是用到至今能活下来的人不超过一只手。”
　　“什么解法？”
　　“绝情绝情，自是要断绝了情根方能解脱。宫主想要活命，就只有彻底忘记心中所爱之人。”说完，闫庭之别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
　　“那么只要他忘了我就没事了？”我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凉凉的。
　　“正是如此，只是……”
　　“只是若宫主能放得下你，他也不会拖到今日！”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柳如眉说道。

　　转头看着躺在身边的井陌扬，睡颜依旧美得不可方物，只是眼角却挂着淡淡的疲倦，心里千万针在扎，想哭怕都已没了资格。
　　柳如眉声音婉转动听，却在述说着最残酷的事实。
　　“宫主明知道自己身中绝情蛊，却仍是想尽一切办法救你的性命。于宫主，蓝魅可以解绝情蛊，于你，却只能让你再多活二十年。可宫主却正是为了这二十年不惜放弃了灵淼宫的未来，现在的灵淼宫该走的走该逃的逃，已经没有多少弟子了，更不要说称霸武林、统一江湖！要知道，当初宫主为了振兴灵淼宫在江湖上的地位费了多少的心血！而这一切也全是为了有足够大的力量来保护你！”

　　我觉得再听下去我会立马疯掉。
　　看一眼憔悴地让人心疼的井陌扬，我唰的站起来猛地往外冲去，“我去找攸芷！”

　　从灵淼宫到药王谷，短短三天的路程却让我觉得有一万年那般漫长。
　　来不及对攸芷解释，我拽着他的手直接拉上马往回跑。
　　我从未觉得自己可以这样疯狂过，回到灵淼宫的时候，连夜奔波的马最终受不住直接倒在地上，我和攸芷急急的赶往井陌扬的房间。

　　推开房门的那一瞬间，我真的以为一切都没事了。
　　井陌扬一身素雅的白衣坐在桌边姿态优雅的喝粥，看见我突然闯进来，微微的惊讶很快被笑容取代。
　　眉毛弯弯，眼眸剔透闪亮的，像是透着一汪碧水般诱人。
　　我的意识还在天上飘着。

　　攸芷在身后推了我一把，“呆什么那你！”
　　我顿时清醒过来，冲到井陌扬身边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怎么下床了？身子好受些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疼吗？对不起，我耽搁了这么久，要是再快一点就好了。”

　　柳如眉站在一旁边收拾东西轻笑道：“从这里到药王谷这么几天已经很快了，你还嫌慢，难不成你想用飞的？”
　　井陌扬呵呵笑道，“我没事，吓到你了。”
　　“怎么会没事，你还想糊弄我么！”我转头叫攸芷，“麻烦你了！”

　　攸芷站在门外没有动，半天蹦出一句话来：“他中蛊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我强烈控制住自己想要扑上去咬他的冲动，忍着怒气说道：“你早知道为何不告诉我！？”
　　攸芷纤白的手指一伸，“是他不让我说的。”
　　我转过头看着脸上仍是挂着笑容貌似无辜的井陌扬，“你……为何要瞒着我！”
　　井陌扬牵住我的手笑笑，“生气了就不好看了。”
　　我无奈，对着这样井陌扬我真的发不起脾气，矛头转向冷色的攸芷。
　　“那你告诉我，绝情蛊真的无药可解吗？”
　　红攸芷的视线直穿过我看向身后的井陌扬，紧闭着嘴不说话。
　　“说话呀……”从未觉得自己的脾气如此暴躁过，我觉得我要爆炸了。

　　一个轻柔的拥抱自身后而来，井陌扬的脑袋搁在我肩上，轻轻的厮磨着，“我累了，陪我去绛鸢谷走走吧。”
　　我的身体僵在原地。
　　脖根猝不及防的一个柔软的触感，剩下仅有的理智彻底崩溃，这要人命的狐狸精！

　　井陌扬轻轻牵着我来到绛鸢谷，花香四溢，漫天飞舞的花瓣像是在下一场花雨，我和井陌扬坐在一片花海中无声的看着这里迷人的景色。
　　稍稍的一放松，连日来赶路的疲倦很快占据了我的身体，脑袋不知觉的靠在井陌扬的怀里，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梦里飘着的终年不落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