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扬》祭渊

43、第四十章

　　回房倒在床上闷头大睡，耳边嗡嗡的响个不停，心乱如麻。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的，起床开门就见到一身白衣的诤明站在那里，笑得很勉强。
　　我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刚过午时。”
　　我大惊：“已经那么晚了！井陌扬回来了没？他有没有受伤？外面的事处理的如何？”
　　诤明的笑容有那么一瞬的停顿，但很快又恢复无常：“没事，那些人不过做样子罢了，你不用想那么多。”
　　“你早就知道了吧，我中毒的事。”
　　“嗯。”诤明抬手为我顺平乱糟糟的头发，“你从昆仑山出来那一天我就知道了。”

　　我低头想了一会，开口说道：“既如此，你也应该知道我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你又何必留在这个是非之地！一直有你在我身边帮助我照顾我，我很感激。我欠你的也许今生今世已经还不清。只是，我的一颗心已再无法分给另一个人，你现在这样做也是徒劳。”
　　不敢抬头去看诤明的眼睛，只是继续说：“你是阆琊岛的岛主，师父过世后岛上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处理，你这样整日呆在我身边也不是个办法，如今我已是将死之人，你还不如，回去吧……”
　　明明很艰难，我仍是铁着心把最后的三个字说出口。
　　诤明手上的动作停下来，没有说话。
　　我狠了狠心道：“剩下的这些日子，我想陪着心爱的人度过，所以，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
　　屏住呼吸，等待着诤明的发作，心里抽痛得厉害，但是，是时候做个了断了，也许这样他便能忘记我了。
　　耳边一阵轻笑：“我不会让你死的。”
　　依旧温柔如水，毫无瑕疵。
　　再抬眼，面前已无人。

　　恍恍惚惚迈着轻浮的脚步来到井陌扬的房前，还未叩门门就自己开了，一身黑衣劲装的男子站在我面前，冷峻严肃。
　　我微微一愣，想起他便是之前向井陌扬传话的人。
　　“呃，你是……”
　　“在下白辰殇。”
　　三大护法之首！
　　“我找你家宫主，他……”
　　“我家宫主正在静养，外人不得打扰，还请木公子先行回去。”
　　外人么……心里一沉。
　　我仍不放弃，“我只说几句话便好。”
　　“抱歉，恕难从命。”
　　“我不会耽误你家宫主休息的！”
　　“木公子请回。”
　　“可是……”我不免心急起来。
　　“凡儿。”井陌扬突然站到白辰殇的身后，眼角带着些疲倦，“你先回去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很是温柔的语气，眼里却藏着不容反抗的凌厉。
　　我抿了抿嘴，乖乖的转身离开。

　　回到房里时桌上已备好了酒菜，我随口吃了一点便再抬不起兴趣，放下碗筷坐了一会又推门出去。
　　穿过空荡的走廊来到绛鸢谷，这里美景依旧，如火般鲜艳的花朵绽放，生生不息，侧耳倾听，也许还能听得见那时的欢声笑语。
　　懒懒地躺在花丛中，红色的花瓣在风中起舞，片片落下，很快将我淹没。
　　闭着眼睛感受着阳光落在身上的惬意和自在，倦意席卷上来之时，却远远地感受到脚步声的临近。
　　我一动不动。
　　另一边又传来脚步踩在花上的沙沙声，追随者之前的那个人而去。

　　“宫主，事已办妥。”娇媚的女声，语气却是十分地恭敬。
　　“辛苦你了。”柔软磁性，我最熟悉的声音。
　　“宫主过奖了。不过属下有一事相问。”
　　井陌扬回道：“说吧。”
　　“如今灵淼宫人手稀少，昆仑山带领众多门派前来已是伤了宫中元气，为何此番还要牵连落迦山，多了个敌人对宫里现状来说实为不利。”空灵的嗓音，婉转动听。
　　我记起这便上那次在树林中拦住我的那名女子，看样子她果然是三大护法中的柳如眉。

　　“宫主，灵淼宫多年来在江湖上一直不为人知，直到在宫主手上才能名声大振，如今我们差一步便能称霸武林，还望宫主能以大局为重！”
　　井陌扬依旧无言。
　　“蓝魅全天下只此一株，即便给了木公子也只能替他续命，再活二十年，可是宫主你自己……”
　　“不要说了，你先下去！”已是带着几分怒意与威严，柳如眉立刻不吱声。
　　不一会，一阵疾风掠过，又来一人，却是那白辰殇的声音。
　　还是那样的刻板古怪：“宫主，陆岛主已等候多时。”
　　“我这就去。”
　　随后是一阵飞快的脚步声，三人同时遁去。
　　我依旧躺在那里，回想着他们刚才的对话。

　　究竟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日光渐渐淡去，天边透出些薄薄的金色，将一片花海映得炫丽明艳，我缓缓坐起身，看着这美的近乎让人痴狂的景色，心里一片寂静。
　　也罢，人生在世谁能又逃得过死这一字，枉我这一生虽是短暂却也没有白活，有个至爱之人，爱我至深之人，还有许多交心的朋友，已经没有遗憾了吧……

　　冷笑浮现在脸上，我起身拍掉下摆的花瓣，大步走回房。

　　时间却过得飞快，三日过去，我仍是没有见到井陌扬，也不再焦急，只是整日呆在房里，一日三餐加上吃药，剩余时间便是看书，也幸好井陌扬为我安排的房间里摆着满满一架子的书，闲来无事倒也还是可以打发时间。
　　已过了七日，灵淼宫一反常态地平静，攸芷的话也越来越少，几乎送了药就要走，难过放在心里，有苦也只能自己咽。
　　我知道他们都在避着我，不愿跟我谈论病情，更不会说江湖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切都只有我自己的胡乱猜想。

　　不知过了几日，这一天起床，竟意外地发现每日应该在这个时候摆满饭菜的桌子今日却是空空如也。
　　我起身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推门出去，就连平时伺候我的小童今日也没有在门口候着。
　　重新关上门，坐下倒了杯茶，又拣起昨日未看完的书，外面的走廊上不断有嘈杂的脚步声和议论声传过。
　　我开门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几个灵淼宫的弟子带着武器神色焦急的跑过，一看见我立马闭上了嘴，低着头飞快的飘过去。

　　我自嘲的笑笑，看吧，人家把我当瘟神躲着呢！
　　攸芷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我房里，端着药碗面色冷峻。
　　“你来了。”倒了杯清茶递到他面前。
　　他没有接，只是把药碗往前一送，“喝吧。”
　　我从容的接过，喝下，递还给他，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攸芷似乎没料到我这么的配合，眼里闪过一丝光，又很快黯下去。
　　我的笑容明媚张扬：“你回去吧。”
　　攸芷离开的脚步顿住，侧脸模糊在光线里，长长睫毛垂下遮盖住眼中的情绪。
　　“你可知你刚才喝的是什么？”
　　我摇头：“缓解毒素扩散的药，不是吗？”
　　“这便是当日我和你说的蓝魅。”
　　我只觉得脑袋一懵，“这……怎么会？”
　　“如今落迦山的人已经到了灵淼宫外了，想必他们都还不知道落迦山的珍宝已经被盗了。”冰冷无情，从未想过，攸芷也可以有这样彻骨的声音。
　　“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这还要感谢那愿为你上刀山下火海的好师兄，在落迦山的人赶来灵淼宫的路上，他只身前往雪域池偷走了蓝魅。”攸芷一字一顿，镇定的仿佛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事。
　　“他一个人？那雪域池应该有很多人看守才对，他一个人去岂不是很危险！”想到那个孤单落寞的背影，我还是不免紧张。
　　“你师兄的轻功有多快你会不知道吗？他为你做到这般，你却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手里的书已经皱得不成样子，我不敢去想那天的场景。
　　“看看井陌扬和陆诤明，两个爱你痴狂的男人，门派之首，一正一邪，本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两个人，却为你共演这出戏……”
　　“不要说了。”我抬眼看向窗外，不敢低头，害怕眼泪就会这样滚落下来。
　　攸芷没有停：“可笑当初，我也能为那个人置天下于不顾，为他生为他死，最终……他却连一个笑容也不施舍……”

　　“罢了，好好珍惜你爱的人，不然真的就来不及了……”甩下最后一句话，攸芷头也不回地走掉。

　　第二天，诤明就跑来告诉我攸芷收拾了包袱连夜就走了，连句再见也没有留下。

　　我看着坐在身边优雅的品着茶的诤明，心里五味杂陈，又欠了他一个人情，若说这一世欠的债下辈子来还的话，那我还敢投胎么……
　　“谢谢你。”我装作漫不经心的喝茶，嘴里突然冒出一句。
　　“不用，我不过做个梁上君子，真正有事的还是灵淼宫。”
　　“不管怎么说你一直都在帮我，我应该谢谢你的。”
　　诤明放下茶杯，一脸平静，“你记得就好，我走了。”
　　“嗯。”

　　走到门口诤明又转身，“明天我便回阆琊岛了。”
　　“这么快……”
　　“你好好照顾自己。”
　　诤明双眼看着地面，情绪隐藏的很深。
　　“我会的。”想笑，却怎么也扯不动嘴角。
　　“……我走了。”
　　抬起眼看我，墨色的眼睛泛起点点水光，笑容一片淡然。

　　我站在房门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刺眼的阳光穿过冗长的走廊，一抹雪白映在一片金色中渐渐消失，像是那被贬入凡间的仙子重新返天，圣洁高贵。

　　回到房里，几日不见踪影的小童正在收拾桌上的茶杯，见到我来脸色变了几变急急忙忙就要出去。
　　我拦住他，“这几日宫里出什么事了？”
　　他不说话，只是拼命摇头。
　　“是外面的人打进来了吗？”
　　他拔腿就要溜，我也没刻意拦着他，任他跑出房间。

　　关好门，点上香，这是我近日养成的习惯，睡前必点一支龙涎，井陌扬也因此命人在我房里备了许多。
　　看着那淡青的烟袅袅起舞，我躺在床上仔细的听着周围的动静，感觉潜伏在暗处的影卫稍有了松懈，便拿了剑从窗口飞了出去。
　　我也只有轻功可以炫耀了，轻松的逃出那些人的监视赶往灵淼宫门口。

　　老远就能听见外面的叫喊声，议论声交织成一片，不断有灵淼宫的弟子跑进跑出。
　　我一跃跳到旁边的茂密的山坡上，也幸好我今日穿的是件墨绿色的外衫，躲在灌木丛后应该没人能发现我。

　　探出脑袋往下看，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不同门派的弟子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手里拿着武器耀武扬威，喊着让灵淼宫开门交出井陌扬。
　　早知道井陌扬在江湖上已是臭名昭著罪大恶极，今日看到这一幕仍不免心凉。
　　又看见邵云非的面孔，在一群歪瓜裂枣中很是醒目，看他满脸的正义侠气我却只觉得恶心。

　　人群中却有一队人马格外冷静，为首的一男一女气定神闲，冷眼旁观。
　　我认出那红衣女子便是在英雄大会上输给邵云非的落迦山的护法红月，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看来攸芷说的是真的，落迦山的人也找上门来了。

　　正想着，突然人群一阵骚动，原本吵闹的宫门口却突然安静了下来，我努力朝着门口张望，只见多日紧闭的宫门正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来几个人，随后又重重的关上。

　　井陌扬身后跟着白辰殇和柳如眉，三人往宫门口一站，立马形成了一个强大的气场。底下的安静维持了片刻后又陷入了一片喧哗之中，叫骂声随之高涨。

　　老狐狸邵云非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缓步走上前，摆出一副侠义心肠：“井宫主，你既已现身，就请给大家一个交代！”
　　井陌扬嘴都没张，根本没有要理他的样子。
　　一旁的柳如眉代话：“哼，邵掌门你也真会演戏，你手下的弟子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再清楚不过，现在居然有脸来讨伐我灵淼宫，你是活腻了吧！“
　　邵云非仍是满脸正气：“井陌扬，老夫当初念在与你爹深交一场，对你的行为已是一忍再忍，谁料你竟对我门下弟子下此毒手，灭我昆仑山三百八十六人，这笔账我今日必为我那些死去的徒儿们给讨回来！”
　　说完底下便有一群人附和，扬言要杀了井陌扬，血洗灵淼宫。

　　井陌扬依旧面无表情，连眉毛也没有抬一下。白辰殇见井陌扬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样子，不得不站出来说话。
　　“既然你们找上门来，也休怪我不客气，有谁想灭我灵淼宫的，请站出来与在下决个生死！”
　　我没有料到白辰殇的名声在江湖上如此之大，他一说完话，底下的叫骂声顿时轻了一半，个个面面相觑，没有人愿意当出头鸟。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终于有人耐不住跳上前来，双刀挥舞着就朝白辰殇冲过来，白辰殇侧身躲过这一击，轻巧的落在那人的身后，长剑在手，没有出鞘的意思。
　　那男子转身又攻过来，白辰殇抬手挡了一刀又一跃，闪到那人背后。
　　几次下来白辰殇一招也没有出，对方却已是满头大汗，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为何不动手？”
　　白辰殇的棺材脸波澜不惊，“你还不够资格。”
　　底下不禁有人笑出声来，那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终于恼羞成怒，使了内力混着刀气砍过来，速度倒是比方才快了不少，但比起白辰殇还是差得不一个档次。
　　几次没有砍到白辰殇，那人的内力却耗了不少，脸色渐渐有些苍白，借着刀勉强支撑住，胜负已是很明显了。
　　井陌扬比了个手势，白辰殇点头领会，终于拔出剑，白光一闪，刚才还活生生的人却已成了一具无头尸，我倒吸一口凉气，底下的人也是一个个张大了嘴满脸的不可思议。

　　很快有人上来将那具尸体抬走，白辰殇道：“还有谁？”
　　“我来！”一个亮丽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个红衣女子自人群中飞出，身姿曼妙，冷艳动人，底下一群好色之徒光顾着流口水了。
　　“落迦山红月赐教！”没有女子的娇羞柔弱，飒爽英姿，却足已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