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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欲盖弥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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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虞倏地看向燕归,平素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此刻却像是被云遮住了一般,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燕归的心突然便慌了,不敢抬头再去看那双眸子,但还是执拗地站在原地,等待苍虞的答案。
沉寂中,苍虞慢慢起身,慢慢走到燕归面前,问:“你为何想要知道?”
苍虞修长的身影将燕归面前的光亮完全遮住,心中鼓动不安的燕归只觉突然间沉重的黑影便无声无息地罩了过来,一阵森森的冷意猛然袭上心头,她略顿了顿,才语气平缓地说道:“属下只是认为,如果知道,可能有利于尽快查明真相。”
“你现在不必知道。如果你慢慢查下去的话,就会明白那是什么了。”苍虞默然一叹,没有苛责一直跟随他的下属,慢慢转回身,复又坐回高椅上,漫不经心地问:“船上下毒的事,查得怎么样?是否真的和明王府有关?”
“现今仍然没有任何线索。”燕归想了想,又接着道:“当时,我们在船上抓住了三个探子,分别来自明王府,百罹岛和穹原,但是也不能断定他们真正的身份。而…明王自上月移居别庄养病后,一直未曾再露面,其间,只有文贤长公主去探望过一回。明王世子一直在外悠游,半月前到了晏州齐家。明姝郡主则从无垠城离开后,便没了踪迹,属下没能查到郡主的下落。”
苍虞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意,自顾自地说:“皇叔近年伤病缠身,同父皇一样,久不理政事,又怎么会突然派人去下毒呢?阿归,我相信,明王府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做这样的事。”
阿归,很久没有人这样唤过了。燕归的思绪不可自抑随着它渐渐飘远……
苍虞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灯影下失神的女子,“阿归,你是否又想起子潜了?”
燕归眼眶含泪,言语中浸满了深沉的相思,“时间真的很无情,我已经七年没见过他了。”
在苍尔百官眼中,太子府的燕女官不仅美丽聪慧,雍容大方,有着平常女子没有的胆识,而且处事果断,精明强干,心思极其细腻,圆滑又有分寸,是太子幕下第一仰仗之人。却不知,她再坚强,也终究是个女子。甚至只要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也会情不自禁,也会悲戚难忍,露出那不为人知的脆弱。
苍虞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的女子,对于他来说,那个人同样也已离开七年了。而燕归是他的下属,是苍尔的女官,却也是故友的爱人。他现在所能做的,只有给她时间,让她平复心绪。
长久压抑的思念和悲痛瞬间化成了汹涌的情潮,铺天盖地全部涌向了身形纤细的女子,一滴泪终于夺眶而出,划过女子的脸颊,滴落在衣襟上。燕归闭了闭眼,似要遮住满眶的泪水,掩住心底唯一的脆弱,“太子,请容…我告退。”
“斯人已逝,情动伤身,我想他并不希望看到你这样。”苍虞劝慰道。他终究还是不忍燕归继续沉溺于那段已成云烟的感情中。
燕归离去后,苍虞静坐室内,垂目想了半晌,才让那个影子渐渐从自己脑海中散去。
“太子,傅远大人到了。”外面传来内侍低声的通报。
“请。”
傅远急促而焦急地走进内室,“太子,属下从穹原带回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穹原的小皇帝极有可能不在国内。”
苍虞眉目一凝,“怎么讲?”
“据说,自去年年末起,穹原的小皇帝就不曾露过面了。对外放出的消息是在中元山祈福。但实际上,小皇帝似乎并不在国内。因此,穹原派了许多人潜入他国寻找。属下估计,船上的探子,其意可能是为了寻找小皇帝。”
不是明王府,不是穹原,难道真的是那个地方的人?苍虞的目光透过层层夜幕,看向尔海的方向。
临出京前,苍尔当今皇帝苍邺秘密召见了苍虞。苍邺为人疑心极重,却十分信任自己唯一的儿子。这些年,更是完全退到了幕后,将所有事情全都交给了苍虞。苍虞清晰地记得,那晚,父皇背对着他,站在龙椅前,凌厉地对他说:“太子,这次的事,我和那人都心知肚明。除了他,没人有能力劫走那些东西。但是,我不会告诉你是谁。事情的真相,真正的幕后推手,以及被劫东西的下落,都需要你自己去寻找。你是这个国家的太子,只要你想去查,这个国家发生的任何事应该都能查出来。所以,这次,你可不要令我失望。”苍虞能感受到父皇对他的用心与期盼。
当时,他也向父皇问出了与燕归相同的问题,被劫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引来这么多人的觊觎?父皇又为什么在出事后,将所有暗卫和随行内侍全部斩杀?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掩盖着什么?然而,父皇依然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身默默地看了他许久,便让他离开了。
苍虞不知那时父皇的沉默到底是为何,也不懂当时父皇眼中一闪即逝的幽光。但是,父皇那时的表情却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他想,他需要时间去弄明白。
“太子……”傅远温声叫道。
苍虞微微一叹,“你就暂时留在陵县,协助燕女官尽快查明真相。”
傅远没有多言,躬身退下。
沄水河边,夜色已然降临,燥热也渐渐退去。
齐萦仔细探查着出事地点,苍黎在向守卫的士兵问话,而君沐华和千砾以及顾攸景三人站在一边,默默注视着。
“沐华,你知道角羽为什么会来这里吗?”千砾问。
君沐华摇头,“不知道。”
角羽看似温和谦逊,实则并非如此,待人待事,他总是保持着一定距离,就像一个旁观者。他应该不会主动插手这件事。
“角羽……”千砾笑了笑,把话咽了回去。
“依角羽的性子,很难想象他会介入这件事。”君沐华抬头望着千砾,千砾脸上显出一丝窘迫,君沐华笑着别开眼,“所以,角羽这么做,应该是有原因的。”
“可能他发现了什么,已经去了另一处。也有可能他将发现隐藏了起来,所以太子府的人才迟迟找不到线索。”顾攸景悠悠道,“虽然他十分神秘,但也不是无欲无求的人,也许这件事的背后,被掩盖的秘密同他有关。”
君沐华既没肯定也没否认,她其实也隐约觉得,角羽来此或许是因为那些被劫的东西。
说话间,苍黎已经拉着齐萦来到了他们身边。
“据守卫说,角羽只来过一次。他们本想阻止,所有人却都在一瞬间被定住了。角羽不仅探查了沿岸,还雇船下过河,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等苍黎说完,齐萦突然越过他,拉住了君沐华的袖子,脸上十分焦虑,“君姐姐,我们快点找到他,好不好?”
“你认为,角羽发现了什么,所以离开了?”
“嗯,肯定是这样。”齐萦仿佛在自己对自己说,“现在已经过去这么久,这里根本找不出什么。但是,先生不一样,先生那么早就来了这里,一定找到了线索,然后离开了。”
君沐华不知道,对于此时心急如焚的齐萦来说,角羽会不会是一颗救命稻草?所以,只是安慰道:“我们一定会找到他的,只是需要时间。”
“时间?”齐萦慌乱地骑上马,眼睛左顾右盼的,就像个迷路的小孩,拼命想要找到正确的方向,可怎么找也找不到,急急忙忙中,她只能喃喃说道:“我们立刻回去,我让管事再去查查,先生离开这里之后,到底去了哪里。一定要抓紧时间,一定要……”
少女慌神的模样清晰地映现在每个人的眼中。
在家族面临倾覆之时,这个第一次试图背负起自己责任的少女,或许每一刻都在煎熬。
“我陪着她。”苍黎翻身上马,稳稳坐在了齐萦身后,随后,扬鞭疾驰而去。
看着消失在夜色里的两人,千砾道:“齐小姐似乎非常担忧父亲。”
“她怎能不担心?”顾攸景踏上马镫,一跃而上,“如果继续这样下去,齐家最后将面临的情况,要么是被皇帝处理掉,要么就是被齐家其他支系取而代之。齐家如今当家的这一系,除了家主齐樾,就是齐萦的父亲齐臻,齐臻没有兄弟,只有一个长姐已经远嫁,下一代就只有齐萦和她的幼弟齐诩。这个时候,只有让齐樾坐镇齐家,齐萦来调查此事。如今,所有的担子都落到了齐萦肩上,她当然会心焦,不知所措。”
闻言,千砾却看向了另一边立在马旁边的那个女子,“沐华,你会帮她吗?”
在齐家时,千砾就察觉到,齐萦似乎很依赖君沐华。而君沐华,并不是一个冷心冷情的女子。
背对着千砾的君沐华心中也没有答案,唯有沉默以对。
顾攸景骑在马上,对着星空下的女子背影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催马离开。
三人骑马回城,一路上,没有人再说话。
临到城门处,三人却又与闻人越不期而遇。不同的是,这次只有他一个人,趁着苍茫的夜色离开。
“你们是什么人?”
蓦然一声大喝,守门的兵士中,已经有人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我们是世子的朋友。”顾攸景道。
守门的兵士自然知道,太子和明王世子都驾临了陵县,声音立刻变得殷勤,“请诸位见谅。太子刚刚下令,从今日起,入夜之后,城门将不再放行,城中也不许人走动。之前因国师要离开,才打开了城门,现在请诸位快些入城吧。”说完,兵士立即让开了道。
三人按辔入城,城中确如那兵士所言,除了巡查的兵士,早已没有人走动。而此时,天地昏黄,万物朦胧,正是黄昏末时。
顾攸景骑在前面,遇到巡查的兵士,都由他应付。君沐华和千砾跟在后面,一路畅行,经过了大街,就要拐入巷子时,却见一处门户紧闭的酒肆里微微透出些灯光来,仔细一听,还有源源不绝的说话声。君沐华叫住顾攸景,三人即刻下马,踏进了酒肆。
“如今都半个多月了,怎么没见多大动静?”
一人叹道:“那些人手段也真高明,如今没动静,估计是朝廷也没查到什么线索。”
“可不是?不然,为何太子今天会来到陵县?”
“真可恨,今天明明是我先看到那小子的,如果早点逼他交出来,说不定那个令牌就是我的了。到时候,我才不管是不是皇帝老子的东西,我将它全吞了!”竟是那个魁梧大汉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
问话没说完,室内突然静了下来。所有人齐齐看向走进来的三人,当中一个似掌柜模样的中年人走到他们面前,陪着笑道:“三位,本店已经打烊了,不再接客。”
君沐华走到一张空着的桌旁坐下,微笑道:“掌柜,给我们上酒就是。我们也是听说了消息,才会来这里的。对于那被劫的东西,我们同样非常感兴趣。”
掌柜正要开口,忽听到有人猛一拍桌子,接着那魁梧大汉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掌柜的,现在来这里的人,除了那点目的,还能有什么?别再啰嗦,去多拿点好酒来。”
“对,去拿酒!”有人跟着起哄。
掌柜打量了三人一会儿,对着众人道:“诸位稍等。”
“你,”那魁梧大汉指着刚刚话未说完的那个人,“你想说什么?”
那人目光炯炯地看着大汉,“你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全是金子?”
“我……”
“我有个兄弟,在沄水上游的一家酒楼里做伙计,他告诉我,齐家虽然负责运送,却不准靠近那东西,晚上更不许待在船上……”
魁梧大汉恼怒话被打断,瞪了说话人一眼,说话人立即收住了话。
可其他人不耐烦了,纷纷开始催促,“快说!”
魁梧大汉又瞪了瞪他,示意他继续说。刚才那人这才继续道:“那天,齐家刚好住在那家酒楼,他听到两个齐家的下役说,运送的东西非常大,也非常重,有一条船专门只装那些东西,所有人都不能随便靠近。”
酒肆里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那人,期望他还能继续说下去。
“那到底是什么?这么看来,不像金子?”
那人摇摇头,显然这就是他知道的全部。
“怎么不能是金子?”魁梧大汉又一拍桌子。
掌柜立即奔到他身边,笑着说:“客官,您悠着点!酒在这儿,您就不要再拍桌子了。”
“一船的金子?”有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我觉得,不像金子。今天,不仅太子来了,国师也来了。听闻国师还亲自去了河边。国师那样的人,肯定不会为了一船的金子来这里。”
有人立即附和,“我看也不像。如果是金子,何必藏着掖着?除了齐家,皇上可是将所有运送的人都杀了。”
所有人心头似乎闪过一阵战栗。
魁梧大汉猛灌了一口酒,“那到底是什么?没来得让人头疼!”
“那天晚上,齐家人好像也被赶了下来,就住在大街尽头的客栈。子夜时,我曾听到街上一片嘈杂,就起来看了看,模模糊糊好像看着齐家人拿着火把,纷纷往城外赶。有人似乎嚷着‘着火了,整条船都烧没了’之类的话。”掌柜慢悠悠地擦拭着桌子,呵呵一笑,然后岔开了话,“也有可能是我听错了,我当时还没睡醒了。”
“全没了?”
“肯定不会,如果全都烧没了,太子和国师还来找什么?”
一人疑惑着问:“那船不是停在水里吗?怎么会全烧没了?”
“谁知道呢,照掌柜这样说,那天晚上的动静应该不小,难道就没有其他人看见?”
“有啊,早被太子府的人叫去问过了。沄水边上村子的,还有住在那附近的,甚至在城外破庙栖身的流浪汉,全都被查问过了。”
“这样盘查,也没查出任何线索?”最先透露消息那人问。
“有消息也不会告诉你啊,哈哈哈……”
众人哈哈笑着,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我听说,扬县令已经找到了城东阿虎的尸体,可是……”那人故意停了下来,等到众人的目光都向他看去时,他又笑着继续道:“他的尸体有很深的一道刀伤,不像是被人推下摔死的。”
魁梧大汉立即接过话,“会不会是那小子撒谎了?他杀了阿虎,然后将两块令牌都占了,然后藏起了另一个?”
“扬县令也在怀疑,所以不久前就用了刑,那小子如今可算是吃尽了苦头喽!”
“都是他不识相,早交给我,就不用这样了!”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受苦的人就换成你了……”
众人又是一阵嬉笑。嬉笑过后,便开始渐渐有人离开。
君沐华一壶酒也快见底,她将最后一点给顾攸景满上,拿着酒壶,歪着头,笑着问他,“如何?”
顾攸景当然知道君沐华问的不是酒,而是他对那件事是否有了新的想法,这些人的话里,虽然不可尽信,但多多少少揭开了秘密的一角。那件事情也现出了模糊的影子。
君沐华端起酒杯,盯着杯中酒说:“我想,你的直觉应该更加敏锐,也更接近于事情的真相。”
顾攸景神色十分平静,眼眸中没有任何波动,“有了猜测,但不能确定。”
“是吗?”
透过打开的门缝,君沐华抬眼看向街上,一队巡查兵士正往酒肆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