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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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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旅程桑湉貌似完全没受到影响,跟星野丰面色如常拉拉杂杂聊着天。
时到中午她找了间拉面馆,带厉桀进去吃午饭。
午饭吃完车过一座小公园,她提议要不要下去转一转。
考虑到美杜莎有可能得方便,桑湉又难得这么有兴致,星野丰同意了。
天阴,不是旅游季,这座名不见经传公园里空空旷旷没什么人。景致倒极好。
有一洼池塘,开嫣粉的睡莲。棣棠尚有残花挂在枝头上。池塘下水口窄溪潺潺,溪流畔燕子花葳蕤烂漫。苦楝树亦开花了,小小的淡粉紫的花,星星点点。
二十四番花信风,苦楝花开是春之尾声,夏之将至。
桑湉绝不伤春悲秋。星野丰一工科男也无此闲情。但面对如此花事,仨人一狗还是佯佯行了良久。
及至一片枯山水,桑湉说:“来,我们合个影。”
手机高高举起镜头对准了,她脸凑在厉桀和星野丰之间,微微笑着自拍了三四张。
拍完她问星野丰:“哪张好看点?”
星野丰:“没什么区别吧?”
这种角度的自拍,除了人脸身后景致几乎瞧不见。而单论脸的话,她哪张里头都很美。
桑湉:“那就这张吧,不仅您的表情相对自然点,还看得到项链。”
唰唰删了不要的,她又点开电子邮箱。
收件人她选了Keith、Jason和Gregory——几年里她跟他们始终保持着联络。
主题是“叔叔们好”。
邮件正文只有一行英文——生日礼物我很喜欢,谢谢叔叔们,我爱你们每一个。
而后她把刚刚拍的相片上传到附件,群发出去。
星野丰:“Keith他们很想妳和桀,让妳有空带桀回英国聚一聚。”
桑湉:“行啊。等预选赛钓点定下来,我问问他们那会儿在哪呢,如果离得近,我就带上爸。那样不必回英国,也能见上面。”
邮件成功群发完,她退出邮箱界面。厉桀依旧一身小袖长着,风将他衣襟下摆掀了起来。
桑湉蹲下|身,仔细掖好襟摆掩住厉桀的残肢,头微仰,她对着厉桀用中文轻声道:“所有这一切都是暂时的。等打完明年AOTW总决赛就好了。”
星野丰:“……什么?”
桑湉直起身,换回日文答:“以我目前的水平,再不济挤进前八强应该没问题。到时,会有国际大品牌来找我,我只要签三家,就能带着爸想去哪去哪。”
星野丰面色一凝复一哂:“呵,原来妳想离开日本么……”
桑湉垂下睫,低低豆沙喉,一旦放缓了压得再低些,不是喃喃也仿佛带着自语的恍惚:“我只是觉得,我和爸好像注定了要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呢。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小时候是他带着我,大了换我带着他……”
星野丰说:“妳可以选择不飘泊。”
桑湉静了静,蓦地问:“还记得您以前给我念过的卡尔维诺么?”
星野丰第一反应是:“我给妳念过他太多东西了。”
桑湉怀念地一笑,说是啊:“因为我听不懂,您一念我就睡着了。”
往时情景乍现心头,星野丰惘惘地一叹。
桑湉听了便又一笑:“您是遗憾我没有小时好打发了么?”
烟灰色的天空与稀薄日影下,她身后是枯山水。
她涂了丹彩的双唇,给笑意平添一抹嚣艳。
但这一刻到底她的笑与景致谁更萧寂些,星野丰还真是说不出。
连风掠过她垂感极好的白衫,都宛如化成一束清冷的月光。
“为什么突然提卡尔维诺了?”星野丰问桑湉。
桑湉默了一会方回答:“我记得他在《看不见的城市》里说,‘长时间骑马行走在丛莽地区的人,自然盼望着抵达城市。’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想,等我有能力了,也带着爸去找找我梦中的伊西朵拉。”
“不过……”
视线落在厉桀木呆呆的脸上,桑湉自嘲道:“在我寻找的过程中,也许慢慢会发现,无论我走到哪,都是行走在丛莽。伊西朵拉不存在。我曾经的冀许也不存在。”
言罢她推着轮椅,向公园门口踱去。背影过分挺拔到倔强。
于是星野丰知道,她终究还是难过了。
尽管她嘴上从不说,来自至亲血缘的伤害,却奠定了她迄今心底冷灰色基调。
余下来的路途,星野丰不想让桑湉再费力假装无所谓,坐在副驾他便阖着眼假寐。
沉默中,桑湉开得比初时快许多。天还没擦黑,月琴湖到了。
月琴湖是日本有名的旅游景点,湖体面积近七百平方公里,湖中有全国最大的湖中岛。湖边有很多不错的hotel和民宿,夏季还有花火大会。
桑湉去年曾带着厉桀美杜莎和星野丰父女来过,住的民宿与此次订的是同一家。
民宿条件很好,三个房间两个浴室,另有一间可爱的厨房。
桑湉一早有准备,家里冰箱未动的食材她全部打包拿来了。进门她告诉星野丰:“老师您先去洗澡,我做晚饭。”
星野丰累是累,但依然道:“我带桀一起洗下吧。”
桑湉没反对,毕竟换了新环境,淋浴器和浴室结构跟家不一样,有个人在旁看着厉桀点,到底放心些。
从行李箱翻出厉桀替换的衣物和洗漱用品交给星野丰,桑湉一鞠躬:“辛苦老师了。”
星野丰看着她,礼仪方面她真是越来越像日本人,恭谨得一丝不苟,客气中有疏离。
这样的桑湉,令星野丰不由唏嘘与怀疑,昔年那个会得缠住他脖子霸道地说“你必须”、“我偏不”、“我就要”的熊孩子,是不是他臆想?
——回不去了,他们都回不去了……
霓虹人洗澡讲究先冲后泡,这家民宿浴室里砌着一方超大的浴缸。待星野丰涤尽一身疲乏又答对完厉桀,餐厅里饭菜已上桌——
厉桀是半条蒸石斑,半碗浅蜊豆芽汤,配半小碗米饭。
星野丰是半条蒸石斑,一碗浅蜊豆芽汤,一碟味噌小黄瓜,一份龙虾沙拉配米饭。
桑湉则是一条蒸石斑,一碗浅蜊豆芽汤,一块冷豆腐,一份龙虾沙拉,一只煮红薯。
星野丰:“不是让妳别弄太复杂?”
桑湉:“没复杂。这都是昨天备下的,再不做就不新鲜了。”
距厉桀吃饭的点儿尚有半小时。说来也奇怪,厉桀现在人虽木木呆呆的,自己几时做什么,却自有一套莫名坚定的生物钟。
医生因而下结论:厉桀只是同外界的链接切断了,但于自身的需求和本能,他尚保留着。
星野丰搀厉桀在餐椅里坐下来。
厉桀坐惯了升降式榻榻米,突改坐椅子,剩下的那条腿不觉在地上蹾了蹾。
桑湉柔声说:“爸,别怕,这椅子很结实,不会摔跤的。”
厉桀听是肯定没听见,但也不蹾了,目光空茫地对住眼前食物他双手搭膝阒然等待着。
桑湉说:“老师,您先吃饭吧。”
星野丰说:“不着急,我还不饿。”
转身回房他拎了笔记本电脑,再出来走到客厅沙发对桑湉说:“过来歇一歇。”
桑湉说:“好。”到星野丰旁边坐下了。
星野丰查邮件。桑湉左右无事掏出了手机。
Line上有丝丝姨的留言,问桑湉何时有空带美杜莎去例行体检。
桑湉跟丝丝姨聊了几句,退出Line点开微信。
桑湉不晓得别的微信群都啥样审儿,反正“千里共婵娟”就没一天消停过。
群里还多了一个新成员,是范晓光邀请入群的。
新成员昵称叫“大王派我来巡山”。头像是一只卡通小猴子。
桑湉纳闷儿:这sei啊?
点开一条星野薰语音,就听星野薰也问:“这是谁?”
大王派我来巡山:“是我啊,苍漪,我们昨天还一起吃饭呢!”
星野薰:“啊,是妳!妳怎么入群了?”
苍漪:“见四哥跟你们聊得开心,我也想进来凑热闹。四哥那个讨厌鬼偏不同意,我就找了晓光,让晓光拉我进来了。”
星野薰对苍漪印象很好,立刻同仇敌忾道:“苍海好小气!”
苍漪:“是吧是吧……我怀疑他是个假哥哥!”
星野薰:“妳想进群,昨天找我就行啊。”
苍漪:“嘿嘿,伦家不是没好意思嘛……”
星野薰:“那现在……加个好友不?”
苍漪:“加加!我昨天是真没好意思提。”
星野薰腼腆地一笑:“我也是……”
桑湉想:得,星野薰又多一闺蜜。只是她可别跟苍漪联手欺负褚轻红。
其后另几头男士纷纷冒了泡儿——
傅衍脸最大,上来就:“漪妹妹,我是妳傅哥,去年妳哥生日宴上我们见过哒!”
老丁见傅衍开了头儿,也:“漪妹妹,我是妳丁哥,去年妳哥生日宴上我们也见过!”
于昊相对含蓄些:“欢迎苍小姐入群。我是妳于哥。”
苍海:“草,范晓光,谁让你把她拉进群里的?!”
……
一时间一条条语音那个闹腾啊。桑湉听着听着不禁浅浅挂了笑。
星野丰查阅完一封邮件,转头静静凝视她。
为做饭方便,桑湉换了件明黄浅绿横纹半袖T,露出纤长颈线与雪白的皓腕。下头穿裸色小脚裤,一双笔直逆天大长腿,惬意伸展开,晃得人眼晕。
而她唇边笑意,是自路上谈及柳琳琅后,再次的彻底开怀与绽放。
星野丰问:“还是那几个中国朋友么?”
桑湉说:“是。”
星野丰:“妳怎么不说话?”
桑湉:“我怕我一说,就冷场了。”
星野丰阖上电脑语气柔缓道:“薰酱这阵子没少念叨她这些新朋友。刚刚最活跃的也是薰酱吧?”
星野丰汉语固然听不懂,自家闺女的声音,还是认得的:“湉酱,人生那么漫长,妳不能总是一个人,有志趣相投的朋友,多交一些没坏处。”
桑湉低低嗯了声:“我挺喜欢听他们聊天儿的。昨天他们中有一个来做客,我也很高兴。”
星野丰点点头:“薰酱也去了吧。”
桑湉毫不迟疑道:“没!薰酱有课,怎么可能来!”
星野丰慢慢悠悠问:“哦,真没有?”
桑湉一脸严肃答:“真.没有!”
星野丰细长眼眸流过一抹光,似笑非笑打量着桑湉道:“湉酱,也许妳自己都没意识到,妳从很小的时候起,每次一说谎,都特别的严肃……”
桑湉心说老师这是想诈我?哼,没门儿!
于是她愈加严肃地强调:“薰酱真没来!”
星野丰摇头呵地笑出声:“算了,没有就没有罢……”
见桑湉黑眼睛眨也不眨地仍在努力证明着“我很诚实耶”,星野丰忍不住一拍她脑门儿——
终究她有一点还同小时候一样,撒谎跟说真事儿似的。
也好。星野丰叹。否则她当年又如何骗得过柳琳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