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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二章:殊途同归不同命 母子相识不相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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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骄阳似火依旧炙热燎人,绕山而行到处是一人高的杂草,竟没有一片树丛可以遮阴,好在杂草间有一条不太宽的小路,走在这样的小路上,却真是闷热难耐。
李寻欢在前,叶开在后,两人不紧不慢的往落霞山后的山涧走。叶开并不知道李寻欢要去什么地方,只是在后面默默的跟着,走了半个时辰才绕道落霞山的后山涧夹处。
许是天气闷热,因此山上并没有什么人,此处看去,落霞山的后山,枝繁叶茂,杂草重生更是渺无人烟,只能听到虫鸟的叫声。眼看着一条小路没了踪影,消失处便是一片密林,两人停下了脚步。
叶开已是汗流浃背了,虽然走的不算太远,怎耐骄阳似火,又无树木遮荫,杂草间又闷又热,到此时他也被热的满面通红,唇角干涸。他看了看李寻欢亦是额间鬓角热汗漓淋,后心的衣服也已汗湿了,不由的心中懊悔,忍不住开口道:“师父!我们回去吧!开儿答应你,再不敢违背师命了!”
李寻欢回头看了看叶开,轻笑道:“这个人你早晚都要见的,既然都已经到了,岂有不见的道理?”
“到了?师父要带我来的就是这里?”
“嗯!就在这片密林后面。”
叶开四处看了看,开口笑道:“这样大的太阳真是烤人,这一路上连个遮荫的地方都没有,这回可好,里面总算可以凉快些了。”说着抬腿就要进林子,李寻欢却伸手拉住他。
“等等!想要进这林子,只怕还没有这么简单。”
“这是为何?”叶开惊愕道。
李寻欢并未答言,一转身拉着叶开躲到一丛杂草后面去了。叶开明白,一定是有人来了。果不其然,不远处有了响动,忽然间又没了声响。叶开正在纳闷,陡然间又听见唰唰唰利刃飞舞的声响,似乎还有挥刀力斩草木的沙沙声。叶开看向李寻欢,李寻欢示意他喏声,叶开终于明白李寻欢带他来时,为何不运轻功,而非要步行而来了,看来是怕打草惊蛇。
两人轻轻扒开草丛观瞧,不远处的草丛中隐隐约约有个黑色的人影,此时那人身旁的杂草都被斩了干净,李寻欢认出不是旁人正是那日所见的黑衣少年,不由的嘴角勾笑,暗自松了口气,心中暗叹他果然来了,正自思敷忽然听见那少年厉声道:“什么人?”
叶开以为那少年发现了他们,正要现身一见,李寻欢确伸手拉住他,示意别动,陡然间一人答言:“公子!是我。”
叶开松了口气,原来还有人,不由心底对李寻欢耳力之敏又多了几分敬佩。只见话音到,一个紫衣人跳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李寻欢救下的那个魔教中人。
叶开一直心中思敷,这魔教中人所谓何来,到底是什么身份,又与马空群有何怨仇,不惜冒犯当年的誓言约定,干涉中原武林中事,难道是魔教教主授意,或是另有隐情,如今又为何出现在这。他看李寻欢并不惊奇,想着定是知道其中因由,不由的心底打鼓,师父究竟要带我去见什么人。心底一大串的问题没有答案,眼下看来,根源恐怕就在于此,于是不再多想细细往下观瞧。
李寻欢自然心中明了,他本是猜测这魔教中人与花白鳯有关联,如今看来的确不假。他知道叶开一肚子的疑问,此时却也未到言明的时候,于是也不说话,静静的看着这两人。
紫衣人迈步来到少年身后,喃喃道:“你都看到了?”
少年点了点头,不做声。
“自认能有几分把握,杀得了马空群。”
“我杀不了他。”少年坚定道。
“看来想要杀了马空群,至少先要杀了那些挡路的人。单就绫绡仙子一人就已十分棘手,更何况马空群手下还有十三太保,十八门门主,六十四名杀手死士和无数的门众。的确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少年也未答言,只是握刀的手此时青筋蹦起,牙关咬的格格直响。叶开看着那把刀,漆黑的刀柄,漆黑的刀鞘,未拔出时已是杀气腾腾。只是这刀在这少年手中尺寸略显大了些,那少年看上去和自己年岁相当,可浑身散发出的凛冽杀气,让叶开觉得至少要比自己成熟十岁。那根本就是一个成名数十载的侠客该有的杀气,就连李寻欢这样的高手也不曾散发出这样凛冽的杀气。叶开不禁皱了皱眉头,那少年眉梢眼底似乎跟马空群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让他都觉得不寒而栗。
那少年听罢,一声怒吼,寒光一闪,拔出手中的钢刀。刀光过处,草沫纷飞,刷刷刷三十几招挥出,闪着寒光,钢刀回鞘。少年喘着粗气,收招入势,眼睛如同野狼般变得血红。半晌,才回过神来,慢慢站起身来,静默不语。
看的叶开不由的心底称赞,好快的身手,好凌厉的刀功,看这刀功至少要练上十年。想到这叶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中想着,有如此刀功若不是勤修苦练,那必然是天赋异禀。他看上去和自己年岁相仿,也就十五六岁,若是十年前便练刀,岂不是四五岁时就要开始,不太可能,天赋异禀倒是更有可能。叶开暗自揣测,李寻欢也是暗自点了点头,心中赞叹,这少年的确不简单。用不了五年,这少年的刀法造诣,绝不会在昔年成名后的白天羽之下,果然又是一位后起之秀。
紫衣人望着挥刀泄愤的少年皱了皱眉头,见他收招入势平静了下来,便低声道:“你又何必如此,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还年轻,以你现在的功力,用不了十年便可以为你满门报仇雪恨了。眼下就算为了你娘,你都应该沉得住气,以图将来再战,莫要让她十几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少年点了点头,转过身来道:“你跟我回去吗?”
“既然我已失手,也不必向公主交代什么了。我这就回天山去了,从此后再不下天山半步,公子保重!”
“保重!”
话音落,紫衣人腾身而去,消失无踪。黑衣少年看了看天色,转身也进了密林,李寻欢见状伸手拉起叶开轻声道:“跟上!”
随后也进了密林,李寻欢知道这少年身手了得,身手了得的人警觉定然也不会太差,因此不敢跟的太近,李寻欢的轻功不低,叶开的轻功也不低,两人一前一后跟着少年,少年的确没有发现两人。
进了密林叶开才明白,为何李寻欢说要进这密林需要费些周折,这密林中步走九宫,道行八卦,布了阴阳迷魂阵。倘若一着不慎,就有可能触动林中机关暗道,让你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一旦触及机关,阵型开启便会让你找不到来路,被困死在这密林中。前面少年飞点腾挪,步步踩着八卦,百转千折,直到近半个时辰才出了密林。出来之后,叶开不由的暗自擦了擦冷汗,这密林若不是李寻欢拦住,自己十条命都不够丢的。心中赞叹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往后定然不敢妄自托大,丢了性命是小。恐辱师门荣光,对不起恩师教诲。
此时出了密林,李寻欢松了口气,来时的步伐他也看了透彻,心中暗赞机关了得。抬头在看眼前,换了一番光景,远处一个偌大的庄园,以李寻欢的目力之强,远远的便望见门楼高耸,石狮应门。门前是一大片花圃,时值盛夏,百花斗艳,李寻欢也叫不出名来。再看那黑衣少年似乎有些踟蹰的往前行,未行多远,离着庄园还有很远的地方,竟然停了下来。
李寻欢一拉叶开,闪身躲在一株粗壮的松树后,偷眼观瞧,那黑衣少年望着远处的庄园不动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开觉得这少年实在奇怪,为何不走了,低声道:“师父!我们还要跟他进去吗?”
“嗯!因为我带你要找的那个人就是他。”
叶开一惊,回头看向李寻欢轻声问道:“他是什么人?您为何要带我来见他?这又是什么地方?”
“他本就应该是你!他应该算是另一个你!”李寻欢喃喃道。
叶开登时愣了,沉声道:“他是?另一个我?难道他是?”
李寻欢点了点头,看着叶开轻声道:“他就是当年白夫人用来换走你的那个孩子。因此我说,他本该是你,他根本就是另一个你。若非白夫人将你换走,他便是你。而此处便是你亲生母亲魔教大公主花白风的隐居之所!”
叶开登时变得脸色惨白,回头看着满身杀气,又孤独落寞的身影。他浑身散发着不似少年的老成,还有刚刚泄愤时野狼般血红的眼眸。忍不住浑身颤栗,看着那柄漆黑的刀,漆黑的身影,仿佛是地狱里索命的判官,令人难以接近。
原来自己本该是这个样子,被仇恨奴役,被命运鞭笞,被不幸浸泡过的自己本应该是这个样子,他只觉得那仿佛就是自己的影子,那般的凄楚,凌厉,痛苦不堪。这个少年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人觉得他浑身长满的倒刺,随时准备伤人,又随时准备保护自己。原本燥热的天气里,让叶开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李寻欢静静的看着叶开的神情变化,心底忍不住有些心疼。人常说,以古为镜可以知兴衰,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眼前的这少年正如一面镜子,让叶开看清了被命运捉弄后的自己,被仇恨所役的模样。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叶开被震撼时心底的那一份冰冷和苦涩,李寻欢当真想为他承担起这一份痛苦,只可惜他知道,叶开想要真正的成长,这些他必须面对。没有办法,李寻欢只能在心底默默的心痛,伸手拂上叶开的肩头柔声道:“开儿!此时我们只是一个不速之客,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先冷静。一切等我们回去之后在做打算,明白吗!”
叶开咬了咬下唇,沉重的点了点头,李寻欢在心底也松了口气,抬眼去看傅红雪,他还不想让叶开此时现身,他想让叶开亲眼看看傅红雪的遭遇。
傅红雪犹豫了片刻,便抬脚向庄门前走去。叶开见他走到门前便又停下了脚步,此时自门里走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婆。通身利落短打,束腰紧扎,发丝盘起,荆钗别顶,一丝不乱。慈眉善目的面上,此时却有几分担忧之色。
傅红雪见了她恭恭敬敬的施礼,老太婆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交代了半晌,这才带着傅红雪走进门去。
李寻欢见状向叶开点了点头,示意两人跟过去。于是运起蜻蜓点水绝顶轻功,绕过前门,飞身直上屋顶。近处观瞧,只见庄门前高挂‘凤仪山庄’四个字,站在屋顶望去,整个庄园房舍俨然,规模不小。两人足尖轻点,无声无息的来到三从房后的一栋屋顶,倾身房檐,俯身细瞧。
见那老太婆将傅红雪带到此处厅房门前的长廊下,在这长廊里盘膝坐着一人,周身水蓝浣纱,华贵端庄,牵衣缀带,云髻高耸,三支金钗别顶,两耳缀着明月珰,柳眉入鬓,长睫翘起,面如春晓之花,唇启丹蔻如朱。身姿气派,一番巾帼不让须眉。竟是一位端庄威仪的俏夫人,正在廊下闭目调息。傅红雪见到此人,便直挺挺的在长廊前跪下,将刀摆放身旁垂首不语。
花发老人不敢做声,默默来到她身后,垂首不语,叶开却看出她此时面色焦灼。再看那夫人此时收息若定,直起身来,望着阶下跪着的傅红雪,开口道:“你还知道回来?这些日子,你都到哪里去了?”
“孩儿不敢隐瞒娘,这些日子去了万马堂!”
“你此去万马堂可是大仇得报,功成圆满了?”
“孩儿不是对手,无功而返!”
“呵呵!你敢胆口称不敢隐瞒?你不敢隐瞒到敢自作主张,孤身去往万马堂!你可还将我这个做母亲的放在眼里?”那夫人陡然间厉声道。
“孩儿不敢!还请娘息怒!”傅红雪沉声道。
“不敢?我看你是翅膀长成了,便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如此肆意妄为,你将为娘素日的教诲都当了耳旁风了吗?”
“娘!孩儿怎敢忘记娘素日的教诲,只是复仇心切,一心想着若能与紫霄叔叔联手将那恶贼杀了,好让我爹在九泉之下早日瞑目,娘也不必整日为此操劳。如今孩儿才知道,是孩儿鲁莽,往后再也不敢了。”
“你!你如何得知你紫霄叔叔要去万马堂一事?”
“那日紫箫叔叔为三姨娘以身犯险之事与娘在密室大吵,我恰巧路过便都听到了,我知道紫箫叔叔要去杀马空群,我便想暗中相助。我知道娘是不会让我去的,因此我只能偷偷跟去。”
“你紫箫叔叔现在何处?”
“他大败而回,无颜来见娘!此时已回天山去了。”
“荒唐!他简直就是胡闹,你竟然还跟着一起胡闹。看来你都忘了那藤条的滋味了。我若是不让你记得任性妄为的滋味,你往后还不知要狂妄到何等地步,敏娘!将藤条给我取来!”
“公主!公子只是一时糊涂,您看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便饶了他这一回吧!”夫人身后老太婆闻声上前规劝道。
“他若有孝心就更不该做出眼前不济后果的事来,这等莽夫作为若是不让他有些教训,他怎知后果严重。不肖多言,取藤条来。”
“公主!”
“再敢多言,连你一同处罚!”
“婆婆!你不必说了,的确是我不对。是我一时鲁莽,害得我娘殚精竭虑,红雪不孝,红雪认罚!”
“公子!”
“敏娘——!你也想违抗我的命令了是不是!”
“敏娘不敢!宫主息怒!”说罢忙垂首转身进门去了,不多时手中端着一根一尺半长的荆条来到那夫人面前。
“都给我退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过来半步!”
众人闻声也不敢做声,忙垂首退了下去!
叶开不禁为之动容,李寻欢一旁按住叶开的肩头,示意他冷静。再看那夫人伸手拽过藤条,站在傅红雪背后,挥手便是一鞭,啪的一声就看到傅红雪身子一颤,登时额头便浸出冷汗来了。依然挺直的背上,黑衣被抽破了一道,血痕漏了出来。看的叶开感同身受般攥紧了拳头,身子也跟着颤抖了起来。李寻欢伸手握住叶开颤抖的拳头,一双眼睛里充满的疼惜。
啪啪啪!那夫人手起鞭落,已是抽了十几鞭,此时见傅红雪后背已是血肉模糊,身子确倔强的挺得笔直。
那夫人才停了手道:“红雪!今日鞭笞于你,你服也不服?”
傅红雪点了点头,咬紧牙关沉声道:“孩儿知错!”
“为娘素日里耳提面命,你我母子隐姓埋名,苟且于此,不为其他。只为留得有用之身,以雪当年白家灭门之仇,不共戴天的杀父之恨。你是白家唯一的后人,任何时候都不能轻视自己的性命,大仇未报,便丢了性命便是对父母不孝,也对不起白家满门的在天之灵。更不配当白家的子孙,一样也对不起你自己这七年来所受的苦楚。这是你的命运,你别无选择,只有接受。你不姓白,因为白雪已经变成了红雪,你要这些染红白雪的人都死在你的刀下,这是你与生俱来的使命。在使命没有完成之前,你永远都不能做自己。可是事到如今,你竟然将为娘的嘱托抛之脑后,做出莽夫行径!当年你爹与你外祖父立誓,魔教永不下天山,你明知你紫箫叔叔此去要闯下滔天大祸,你非但不与劝阻,竟然还跟着他一起胡闹,先不言你是否杀得了马空群,便是毁誓灭信一事你都无颜去见你九泉之下的爹。眼下你便在此跪着自省,想明白了来见我。”
说罢,挥衣袖不再多看一眼,转身走进门去了。门前便只剩下傅红雪一人还在直挺挺的跪着,脸色苍白,牙关紧咬,目光呆滞,汗如雨下。
叶开此时坐在屋顶,竟然愣了,他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竟然就是自己的生身母亲。更没有想到的是,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儿子竟然如此的狠心。李寻欢看到此处皱了皱眉头,心中也是明白了□□,暗自思缚着是时候相见了,于是拉着还愣在当场的叶开飞身跳了下来,两人跳到傅红雪身后,看着他背上血肉模糊,依旧倔强的跪得笔直,疼痛令他忍不住的颤抖,叶开似乎感同身受的心底翻腾,他不禁缓步走了过去。李寻欢愣愣的望着两个孩子的背影,猛然间就看到傅红雪的身子真挺挺的倒了下去,不由的大惊。叶开亦是一惊,飞奔过去,伸手将傅红雪抱在怀中,就看到他此时浑身抽搐痉挛,双眼圆睁,牙关紧咬,口中不住的吐着白沫,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握刀的手紧紧的握住刀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另一只手,正拼死攥紧拳头,脸上汗如雨下,竟然变得紫青。
叶开见状伸手将他的身体按住,焦急道:“你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了?师父!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李寻欢俯下身来,见他口吐白沫,似乎是中了毒,又似乎是什么恶疾复发了,一时心底着急,只是他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伸手捉住傅红雪的手腕,不由的拧起眉头。沉声道:“不知何故,他气血逆行。开儿!扶他起来,我用内功帮他调息。”
“好!”叶开慌忙要扶他起来,谁知傅红雪此时身子僵硬,牙关紧咬,求救般的望向李寻欢。
李寻欢一见不行,只得单掌凝聚真气,轻轻按在傅红雪头顶百会穴上,缓缓输送真气为他调息,叶开一旁正自焦灼看着傅红雪,见他果然缓解了些才松了口气,不曾想躺在地上的傅红雪猛然间右手抡起钢刀,翻身滚出数米远去。摇摇晃晃挣扎着,单刀拄地,单膝跪地,一面喘着粗气,一面目露凶光警觉的看向两人。
叶开一见大惊失色,转身去看李寻欢,惊呼道:“师父——!”
果然见李寻欢脸色一白,骤然间阻断的真气,逆行而下,四处乱走。李寻欢只觉得心口沉闷发热,丹田一阵紧似一阵的刺痛,知道内息混乱,不敢分心,闭目凝神运转真气,缓缓将岔乱的内息捋顺,气沉丹田收功入势,李寻欢这才站起身来,望着叶开关切的眼神淡淡一笑,开口安慰道:“没事!”
叶开看着李寻欢令他安心的笑,这才放下心来,抬头看向傅红雪,不由的紧皱眉头。
傅红雪亦是内息岔乱,头脑昏沉,眼前一阵阵发黑,后背是烈火灼烧般的疼,他一面喘息着,一面摇摇晃晃的注视着两人,就仿佛是一匹野狼在做着垂死挣扎。他本就已被恶疾折磨的虚弱无力,骤然阻断的真气更让他昏昏沉沉,背上的疼痛到让他清醒了几分,睁开眼看到面前的两个陌生人,便下意识的惊觉而起,此时想要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寻欢见他如此,只觉得心中不忍,开口安抚道:“你先莫急,我们没有恶意!你此时身上有伤又内息不稳,一定十分难受,我们不过去,你先坐下歇歇也好。”
叶开见他如此也是担心,轻声道:“刚刚我们只是想帮你调息,你好像伤势过重,引发了什么急症,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傅红雪此时神识恍惚,似乎根本就听不清他们再说什么,下意识的就要拔刀,背上的伤令他有心无力,刚一动便是身体一个踉跄,几乎栽倒在地。叶开正要抢过去扶他,此时就听一声怒叱道:“什么人?住手!”
面前多了一个鬓发花白的老太婆。虽长的慈眉善目,此时却有几分怒容。正是刚刚被唤做敏娘的老人,见她惊慌奔出门来,来到傅红雪身旁,也是满面的担忧之色,伸手将傅红雪扶住,惊呼出声:“公子!你怎么样?”
傅红雪抬头见她,便心神一松软了下去,倒在老人怀中人事不醒了。
老人家将他揽在怀中,抓住他手腕去探他脉搏,半晌才松了口气。跟着身后飞来的几人也到了跟前,看上去似乎是家丁护院,一个个皆是身怀武艺。老人将傅红雪交给几人带回房去,满面怒容的站起身来,抬眼看向李寻欢与叶开二人。见两人一长一少,长者面如冠玉,白衣赛雪,风华绝代,气质非凡,少的稚气未脱,蓝衣蓝带,英气逼人,侠义凛然,一见便知绝非普通人。不由的一愣,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我们凤仪庄,还敢出手打伤我家公子。”
“老人家息怒,我们此来并无恶意,只是想见一位故人。我们刚刚见他急症倒地,帮忙救治。倒是公子昏沉之中误会了我们,还请老人家明断。”李寻欢抬手沉声道。
“你二人竟然能轻易潜入我凤仪山庄,想必是暗地里尾随我家公子而来,如此不动声色暗地跟踪,岂能是什么好人。不过竟然未被我家公子察觉,想必是有些能耐。只是两位也未必太小瞧了我们凤仪山庄,此处来的却未必走得了,更非是你等随意蒙骗,肆意撒野的地方。今日必然让你们有命来无命回。”说着老太婆,不容分说双手齐挥,嗖嗖嗖!三支袖箭直奔二人面门飞来。
李寻欢叶开身如飞燕,飘身便躲了过去,身法之快到让老太婆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这三支袖箭本就是为探虚实的,没想到这两人的身法之快,惊如天人。老太婆见状不由得脸色更是阴沉,心中暗道,这二人若是劲敌来袭,今日恐怕麻烦不小。
叶开已是心中火起,来人竟然如此霸道,不容人辩驳,便出手伤人。看似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瞬间变得凶神恶煞,性情太是古怪。又见那老太婆袖箭落空还不善罢,竟然自腰间抽出一柄软剑,飞身刺来。想着要是不给他们些颜色看看,只怕此地不容人说话,他深知李寻欢刚刚岔了内息,也不知有没有内伤,不敢让李寻欢出手,自己飞身过去竟赤手对上她的软剑。
李寻欢一见,明白叶开的心思,心底一丝温暖,想着这凤仪山庄向来躲避外界隐居于此,这婆婆如此做法倒也正常。他怕叶开手底不知轻重,若是意气用事伤他们反倒坏事,于是飞身而起,但只见白影轻掠,衣袂纷飞。原本刀光剑影中穿行的众人都不动了,李寻欢璇身点地,将手中的折扇一收,淡笑着望向被他瞬间点住的众人不语。
叶开也觉得眼前白影一闪,那些人就都不动了,飞身跳了回来。看着李寻欢心中明白,这些人都被师父点了定身穴。叶开暗自激动,李寻欢实在是厉害,那身法之快,一点也不输给那寒光一闪的飞刀。自己学艺七载,只怕连师父的十之一二都不及。
李寻欢抬步向前,合上折扇抱拳道:“得罪了!各位——”话还未说完,就觉得冷风迎面而来,杀气四溢,李寻欢眉头皱起,一招鲤鱼打挺,躲过眼前的冷风,紧跟着便是面前一花,被他点住的众人都能动了。叶开慌忙转身划出数米远,狼狈躲开,明白来人伸手了得,待回身一看,一条三尺长的缎带直奔李寻欢胸口打去,竟是一招野狼掏心,眼见着就到了李寻欢胸前,惊得叶开几乎喊出声来。
此时,寒光一闪,急如闪电,快似流星!就见那风驰电掣般飞来的缎带啪的一声,斩做两段,仿佛被炸开一般。两股真气碰撞,发出震天的巨响,竟然将廊中的青瓦震碎了数片。李寻欢轻飘飘一个转身,白衣袭袭梅香浮动,恍如谪仙般玉立不动,一场生死交战竟如同闲庭信步,云淡风轻。
抬头观看,来人竟是去而复返的那位夫人,那夫人飘身落地,此时望着廊柱上丝绦摇曳的飞刀,脸色竟然变了变,转而竟是一副了然模样。
“公主!这两人闯入我们山庄,意欲伤害公子。”那老太婆与几个家丁护院此时都已来到夫人身后,怒声道。
李寻欢在房顶观瞧时,就已心中明了,眼前之人就是魔教的大公主花白凤,正要上前搭话。却见花白凤来到李寻欢面前倾身施礼道:“原来是李大侠,白凤鲁莽,还请李探花恕罪!”
李寻欢一见竟然被人认出来了,忙伸手虚扶,还礼道:“夫人严重了,快快请起!是李某唐突在前,夫人面前当众请罪。”
“白凤不敢!下人无状,得罪之处,还请李大侠海涵。敏娘!还不快向李大侠告罪!”
“公主!这?”
“你们竟然还未认出?这位便是名满天下的小李飞刀,李探花!”
“原来是小李探花,老妇人得罪了!还请李探花赎罪!”说着老太婆带着家丁众人忙翻身跪地请罪。
“无妨!都是误会!老人家快快请起,李某承受不起!”李寻欢见状忙将老人扶起。
“多谢李大侠开恩,老妇眼拙,惭愧惭愧!”
“老人家不必介怀,李某无端打扰,倒是有得罪之处,还请老人家见谅。”
“不敢!”
“李大侠!敏娘是我庄中的管家,也是红雪的乳娘!”
“原来如此!幸会幸会!”
“让李探花在此处久等,是白凤失礼!若不嫌弃,李大侠里面请。”
“李某冒昧来访,怪不得夫人!这就擅越了!”
“请!”
前厅,宽敞明亮,桌椅排列整齐。帘幔低垂,简约端方。
敏娘招呼仆人端上茶水后,屏退众人,此时大厅之上只剩下花白风,李寻欢,叶开,敏娘四人。
叶开此时已是怔怔不语,自他看到花白凤起,脸上便是一阵青一阵白,心中也是乱如丝麻,忐忑难安。他不明白,李寻欢究竟要他怎样。此时心中七上八下的站在李寻欢身后,垂首不语。
花白鳯开口道:“李大侠!实不相瞒,八年前天羽与我提起过李探花,言李探花与他有救命之恩,还曾亲赠飞刀,道义结交。白凤早想求见真颜,不曾想时至今日方有幸相见,真是了却一桩宿愿。”
“夫人谬赞了!时隔多年,李某才来拜访,实乃寻欢失礼!”
“不敢劳烦李大侠,白凤本该亲往府上才对,可惜七年前家门不幸,惨遭罹难。白凤身负血仇,无暇顾及,实则白凤失礼才对。”
“我与白兄本也是他先有恩与我,后又志同道合结交,本不该分你我。当年白家惨遭灭门,李某也是吃惊非小,七年来也曾暗访实情,其中纠葛盘根错节,实难轻了。深知这些年夫人定然度日如年,为此枕戈而眠。只是人死不能复生,逝者虽逝,生者可追。万望夫人而自珍重才好!”
“白凤代天羽谢过李大侠的高义,只是杀夫之仇,灭门之恨,沉重异常。李大侠,白凤只恨不能立刻便将仇人碎尸万段以谢先灵。”
“夫人心情,李某明白,只是万望夫人以白兄遗孤乃是白家后继为重,看在白家后世传承面上,夫人也该顾及自厢性命,千万莫做傻事。”
“嗯!我儿命苦,也是无可奈何!”
“夫人!敢问刚刚少年可是白兄遗孤?”
“没错!小儿傅红雪!”
“傅红雪?”
“嗯!七年前,梅花庵外,大雪纷飞,却不知一夜之间,白雪变红雪。也将他的命运从此变迁,这一夜红雪的至仇,我要他铭记于心,将来定要让当年染红这片雪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因此我儿姓傅不姓白!”花白凤因激动,伏在椅上的双手指节咯咯作响。
“傅红雪,生来便是为了仇恨而生?”李寻欢微微皱了皱眉头道。
“没错!他没有选择,怪只能怪他生来便是这样的命运。刚刚情形想必李大侠也看到了,说不定你们还会暗中骂我是个心狠手辣的娘。”花白凤说到这苦笑道。
“夫人只怕也是望子心切,被逼无奈!我自幼也曾被我父亲苛责过,如今想来确都是为了我好。”李寻欢沉声道。
“所谓打在儿身,痛在娘心。那每一鞭抽下去,我也是心如油浇。可是这样的时候,这七年来不知有多少次,为了复仇我生生将他磨练成眼前这般不人不鬼的样子。他甚至从七年前便再没真正的笑过,为了练成白家刀法,他每天至多能睡两个时辰,没日没夜的拔刀。从每天拔出几十次变成几百次甚至几千次,每日的任务若是完不成,我便用这藤条抽他。我让他记住这一切都是七年前的仇恨带给他的,他就在这样的鞭笞下,和血咽泪炼成了白家的神刀。仇恨也已经根深蒂固的扎在他的心底,七年前死了的也就一了百了了,可是对于我们活着的别无选择。我们只能选择面对,他只能选择枕戈泣血,我只能选择痛不欲生。这就是命,只要活着就要复仇!”花白凤说着血红了双眼。
李寻欢不由的为之震惊,没想到仇恨竟然能将人折磨成这个样子,接着道:“刚刚我见他痉挛不已,不知是不是受了伤,或是身有恶疾缠身?”
“是癫痫之症,胎里带来的。发作起来,浑身痉挛,经脉逆行,不过不消片刻便能自行恢复了。可这病却是致命的很,说不得便何时发作,若是恰巧对敌,当真至人死命。这也是我一直苦恼的地方,延医救治,终是毫无办法。想来当真是雪上加霜,累人至极。”
站在李寻欢身后的叶开听到此时,已忍不住浑身颤抖,面色更加清白,咬紧下唇,几乎咬出血来了。花白凤此时也看到了,不由的一愣,缓和了脸色道:“李大侠!身后这位小兄弟是何人?”
李寻欢对傅红雪的遭遇也是倒吸了口冷气,此时闻言转身看向叶开,见他惨白的脸色心中更是动容,面上却只是沉声道:“忘了给夫人引见,他叫叶开,是我收下的门徒。开儿!快来见过夫人!”
叶开闻言一愣,花白凤也是一愣,叶开不敢耽搁,起身来到花白凤面前一揖倒地道:“晚辈——晚辈叶开拜见花前辈!”
叶开说完这句就觉得心如刀绞,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亲生母亲就在面前,相望确不能相认,他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要以怎样的身份相认。面对另一个已经背负起复仇大任的儿子,自己要怎样开口去认这个亲生母亲。此刻,他除了肝肠寸断,也只有开口叫了声花前辈,只觉得这三个字如同利刃般直戳心窝,痛不欲生,脸色惨白。
花白凤此时也觉得心如刀绞,李寻欢道出他叫叶开,是自己门徒的时候,她便知道真相了。当年白夫人换子她是知晓的,毕竟天底下并没有永远瞒得住人的秘密,当年接生的稳婆看着受苦的傅红雪,良心不忍将事实的真相对花白凤说了出来,花白凤为此也暗中去见过叶开,作为亲生母亲在看着叶开拥有一个完整的家,过着简单又幸福的生活时,她自认无法给他这样的幸福,孩子跟着他只能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他实在是不忍心就此断送了孩子的无忧岁月,既然老天如此安排,花白凤便狠下心来不去相认,她暗中得知李寻欢收了叶开为徒,心底也是万分的感激,人性的自私让她成全了亲生儿子的幸福。谁知命运捉弄,七年前的一场变故,她保全了叶开的幸福,却苦了另一个无辜的孩子,为了这段仇恨她不得不牺牲另一个无辜的孩子。看着叶开已长成了眼前这坚实的少年,心底竟是说不出的欣慰,倒是觉得由衷的对白夫人多了几份感激。叶开是幸运的,有李寻欢这样的师父从中教诲,她还有何放心不下的,如此也算为白家留下了血脉,自己虽死也无憾了。既然木已成舟,她终究还是不肯牺牲自己亲生儿子的人生,不肯将那样惨痛的命运归还给他。因此她虽明知眼前的这个少年便是她的亲生骨血,却只得狠下心来不去相认。
花白凤想到这,不由苦笑着伸手将叶开扶起道:“好孩子!快起来!所谓名师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能得李探花真传,将来成就必然无可限量!英雄出少年。你的父母当真是好福气,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叶开闻听此话,心底一紧喃喃道:“叶开资质愚钝,有辱师父威名!只是不敢辜负父母之命恩师教诲,叶开只得尽力而为。”
“不愧是小李飞刀的传人,至真至孝。”花白凤一面打量叶开一面心底欢喜道。纵然不能相认,就是这样近的好好看看也是好的。
叶开不敢多说什么,施完礼转身又退回到李寻欢身后垂立不语。
李寻欢看着这母子二人,竟然各怀心事,互不相认。不由的心底跟着揪起,左右为难,他知道花白凤认得叶开,叶开自然也认得花白风,他本想着借此机会让他们母子相认,合家团圆。有了亲情的牵绊,也好化解仇恨带来的不幸,如此叶开看清了仇恨的可怕,他也该明白未来的路该如何面对,毕竟逝者已矣,活者可追。他不忍七年前的悲剧延续到今日,在给白家带来灭顶之灾。更不忍心看着一个无辜的孩子将来变成一个复仇的工具,毁了自己的人生。于是李寻欢开口道:“夫人!其实开儿——!”
“其实叶公子根本就是天资聪颖,又是极孝顺的好孩子。李大侠不说白凤也看得出来,李大侠的确是教徒有方。白凤佩服!”
“夫人!?”李寻欢知道花白凤是在搪塞他,忍不住沉声道。
“李大侠!万般皆有命,半点不由人!我若有这样好的徒弟,我也会觉得欣慰的。”
“夫人所言不错!开儿天资聪颖,生性纯良,非但淳孝还极明事理,这些年来的确令我十分欣慰!他的父母也该为之骄傲!”李寻欢叹了口气,接言道。
花白凤点了点头,笑而不语。眼神中对李寻欢却是充满了感激,李寻欢也只能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毕竟亲生母亲出于对孩子的爱,他又能怎样呢,只可惜了另一个无辜的孩子,他只能在心中暗自思敷该如何是好。
此时就听门外有人来报,傅红雪醒了。花白凤心中担忧,让两人先稍候,自己转身进后堂去了。
大厅上此时只剩下师徒二人,李寻欢看着失魂落魄的叶开心痛不已,正要出言劝慰,叶开抬起头来道:“师父!我们也去看看!”
李寻欢点了点头,只是二人未走正门,飞身上房,在暗处观瞧。
后堂中,傅红雪的确醒了,只是伤病交加,虚弱至极,伏在床上昏昏沉沉。花白凤坐在床前,一面慈爱的望着他,伸手拭去他额上的冷汗。一面暗自垂泪。看上去和刚刚挥鞭之人判若两人,身后的敏娘也暗中抹泪。
看到这叶开再也看不下去了,牙关一咬,脚下一纵飘身远去,李寻欢见状,心底担忧,忙飞身追去。
坐在房中的花白凤此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来,冲出门去,就看到师徒二人抽身离去的身影。敏娘柳眉一挑,道:“公主!他们此去会不会?”
“无妨!如果天下还有一个人是可以信任的,那个人就是李探花,而那个孩子更是可信之人!”
“那个孩子是?”
“没错!”
“公主!你为何不与他相认?”
“若是相认不如不认,不认也罢!”
“唉!真是命运捉弄人,他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见了今日的情景,不知作何感想?看他那模样,只怕十有八九是知道的。”
“嗯!有李探花在,我倒是不担心。我只担心将来红雪知道后该何等的恨我!”
“公主!待将来大仇得报,我们好好补偿他就是了。生身不如养身重,他看在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又能怎样呢?”
“红雪是我亲手养大的,他的性子我又如何不知。只怕他即便是真的恨我,也会委曲求全的。说来我虽未生他,却的的确确养他成人,这份母子情分总归是有的,你当我就这样狠心,我也是无可奈何!我也当真是对不起他。”
“公主虽对公子严苛,却也真心带他视如己出,如此也就算他是在报答公主的养育之恩吧。”
花白凤回头看了眼敏娘,喃喃道:“为了这断恩怨,我辜负的何止是他,还有三娘。罢了!天羽!为了你,我花白凤无怨无悔,这一份罪孽我背了!”
说罢挥袖向里间走去,敏娘口打嗨声,泪眼婆娑的跟进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