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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入骨伤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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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知道这个年不好过,却不曾想不堪至此。
年二十九,景枫出来县城买年货,经过西湖边,竟在多年后再一次捕捉到父亲和那女人的双双俪影,站在水泮林中,两人脸上挂着温暖的笑容,唯一不同的是那女人清瘦了许多,脸色苍白,还不住地咳嗽,马致富轻抚着她的后背,温柔安慰着。
想不到,落难至此,这女人竟还对父亲不离不弃,这样看来,他们倒好像对苦命鸳鸯,景枫心里嘲讽道。只是苦了母亲,这辈子,吃尽苦头不说,连丈夫的爱意都未曾得到过。
景枫转身离去,只愿刚才那只是海市蜃楼一幕。
大年三十,万家灯火,阖家团圆,处处充斥着欢声笑语,天空轮番在各角开出五彩的天花。
可这些温馨热闹并不属于马家。多年未现的追债流氓竟然又来了!
“马致富!知道你在家里,给我滚出来,欠下的债,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马致富,再不出来,我们就砸门冲进去了!”
马致富坐在二楼大厅吧嗒吧嗒不停地抽着旱烟,一声不吭,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许久,他才幽幽道:“江红,你带景邦、景枫到镇里我弟弟家暂避风头,我自有我的去处!这个年大家分开过!”马致富再抽了口烟,补充道:“先把一楼各处的灯关了,二三楼就让它继续亮着,大家从侧门撤离,小路走出村子。”
景枫站在三楼房间,隔着玻璃窗看着院子外那群叫嚣不止的流氓,一脸淡然,此刻,他暗暗庆幸自己早一步做出了那个决定,如果让思琳看到这些,怕会把她吓坏吧,那个胆小鬼。
这一个新年又在寄人篱下中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大年初二,这天一大早,马景邦就不见了踪影,景枫和母亲焦急地等到晚上十二点多,才见到他跌跌撞撞地出现在大楼远处,又喝酒了。
这些年,马景邦除了酗酒就是赌博,整日整日昏天暗地的,三天两头打电话跟这家亲戚那位朋友借钱,景枫辛辛苦苦攥下来的那点小剩余也总隔段时间就被他挥霍而光,就因为这个哥哥,马家这些年再增加了差不多十万的金钱债,人情债更不用说。
对此,景枫除了怨其不争,更多的是自责,如果不是自己当初一意孤行,也许……
那个景枫总不愿意想起却时时刻刻印在心底的一幕,随着外面陆续升起的烟火,逐步回放:
搬回乡下不久,那天一大早,景枫不顾父亲“决不可回原住所”的千叮万嘱,从乡下偷溜回县城的房子,缩头缩脑地出现在了那房子门口。门口的一幕景枫看得触目惊心,但他只关注那个信箱,还好,只是轻微变形,没有彻底破费。
景枫轻声摸出裤袋里的钥匙,打开信箱,竟然有三封信,他一阵窃喜,掏出信封就匆匆往口袋里装,不想一双狰狞的大手一把抢过了他手中的信,将景枫推到了一旁,那人充满嘲讽道:“好小子,还有胆回来取信,看来是情妹妹给你写的!”
“拿来,咱们瞧瞧!”另一只手抢了过去,一把撕开了其中一封的封口。
景枫咬咬牙,爬起来,一头撞到那拿信的人身上,伸手欲抢回信,“还给我!”
“臭小子,还挺有劲的!”一个大男人拎着景枫的衣领就把他提起来,再次扔到了一旁。
“亲爱的景枫!”那人恶作剧地瞟了眼景枫,继续念下去:“近日可好!阔别一些日子了,很想你!”
“臭小子,穷光蛋还学人家早恋!”一个流氓起哄,几个大汉跟着大笑起来。
景枫气急败坏,再一次冲过去,要抢那人手上的信,未及靠近,又已被一魁梧大汉抡起一拳朝他右边脸颊打过来,景枫一阵辣辣的疼痛,身子被惯性推着转了好几个圈,再一次跌倒在地上,一股腥味从嘴角渗出,眼前景物开始有些微晃,想爬起来,已无力动弹。
“我家的地址是……”
“原来连小女朋友家的地址都还不知道呢,小子想不想知道啊!哈哈哈!”
景枫愤怒中带着哀求地看着那人,喑哑道:“还给我!”
只见那人阴笑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个打火机,眼前一阵黄光,那三封信已燃烧殆尽,伴随着面前几人的欢呼声,纸灰洒了一地。
“你们这帮流氓!”景枫怒火中烧,咬牙切齿。
一个胡渣满面的黑面人怒瞟了眼地上执拗的景枫:“还敢骂人,兄弟们,把这小子嘴巴撕了!”
一群人围攻而上,景枫无力地闭上眼睛。
“不许动我弟弟!”楼道处传来哥哥景邦洪亮的喝声。
流氓们回身,冷冷扫了眼单薄的景邦,再看看他身后无人,单枪匹马,鄙夷道:“就凭你!”
景邦环视下面前几个魁梧大汉,声音软了下来:“要怎么样,才可以……放了他!”
“要怎么样?”几个流氓目光交流了下,齐声哈哈大笑起来,“除非你小子从我们几个□□爬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楼道里充满了那些人丑恶的笑声。
“哥,不要,不要管我,你快走!”景枫绝望地喊道。
一个流氓回身,一巴掌使劲给景枫脸颊拍过去,“啪!”的一声闷响,景枫刚止住的鲜血又从嘴里涌出来。
“别打了,我做!”景邦痛苦地制止。
几个流氓满意地在阶梯上排成一列,双手叉腰,跨着马步,目光阴森地等着看戏。
马景邦咬咬牙,慢慢俯下了身子,闭上眼睛,不知花了多少年月的时间,从那一个个恶臭的□□爬了过去……
终于出来时,受辱的羞怒扭曲了他的脸,从此,哥哥脸上不再有阳光,从此他一直沉沦、沉沦。
“记住,在没帮你老爸还上这pigu债之前,你没资格谈恋爱!告诉你老爸,不还钱,见到你们马家的人一次就打一次,连沾上点边的人都不会放过!”
“不还钱,别想爱!”
……
那帮流氓临走前丢下的话语在他耳边一直萦绕,萦绕,这么多年,一分一秒,景枫都未曾放下。
那一次以后,父亲带他去医院点去了眉心那抹淡痣,以防流氓以后轻易认出他来。许多景枫在意的,也一并随着那抹印记被他埋在了消逝的时光里。他不允许自己所重视的人再因此受伤,当年他选择了让她远离,直到他考上了C大,他以为一切会得到根本改变,却不想生活又给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他再一次怀疑自己,怀疑生活,怀疑未来。
但,至少,他绝不会放弃挣扎,而曾经优秀的哥哥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
昏黄的灯光下,景邦已快到叔叔家楼下,景枫一溜烟跑下楼去,“跟我来!”他扯着哥哥的手,朝远处奔去。
这是一处海堤,景枫兄弟两小时候经常在这里玩耍,远处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红树林,海风吹过,让人清醒。在风中站立片刻,景邦的酒意也淡去许多,眼无焦距地望着远方。
景枫眺望着海湾那边,似在回味:“还记得小时候那次刮台风,我们兄弟就站在这海堤上,迎着狂风暴雨呐喊着,我说长大后要成为一名杰出的建筑师。”
“我说我要做个商业巨人……”景邦也淡淡接口。
景枫双手插进裤袋,下巴微扬:“我一直在朝自己的目标努力,从未放弃!”
景邦点燃了一支香烟,慢慢吸了一口,再悠悠地吐了口气,沉吟道“我却一跌不起,成了废人一个……”
“哥,韩信因为胯下之辱而成就开国大业,而你,难道准备因为那一次的低头毁了自己一辈子?让我内疚不安一辈子?如果是那样,我宁愿你当时弃我而去,至少这样,我们今天都还活着,像个人一样活着!”
“像个人一样活着……”景邦喃喃重复了这句话,又深吸了口烟,没再说话。
“是,有尊严、无负担地活着。至少,不放弃自己最初的梦想!”景枫一脸果敢,笃定地看着远方。
景邦扭头看向景枫,仿佛被他的话语触动,眼里闪过一丝光芒,“最初的梦想……”他又轻轻重复了下这句,慢慢灭掉了手上的香烟,脊梁挺了挺,双手也插进了裤袋,夜色掩盖中,脸上出现了许久不曾有过的生机。
景枫未觉察到哥哥那丝微妙的变化,只被一阵风带过来的他身上浓郁的烟酒味熏得更加黯然。
马家,负债累累的马家、分崩离析的马家,颓废沉沦的马家,绝不是思琳幸福的归属,就这样吧,就狠下心来让她离去吧,思琳需要的,那个人绝对可以百分百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