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地》纱耶

25、I Will Never Hurt You

　　这是我的罪。
　　因为无法报复，所以转而向弱小泄愤。
　　通过暴力获取快感。
　　而它们无法报复。
　　一如我。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干了不止一回。
　　那时候奶奶家有一只狗，叫小白。
　　很普通的一只小白狗，也就几岁吧，不咬人，温顺可爱。
　　把它带到楼下去，想享受一下遛狗的威风。被他们围住，不停地在它周围重重地跺脚，吓唬它。
　　它无措地被堵在中间。还有我。
　　我说，你们让开。
　　没有人理我。
　　来一个人吧。来一个人，把他们都赶走。
　　像奥特曼一样维护正义与和平。
　　后来奶奶来了，他们叫嚣道：“我要把它拿去做狗肉！”“我也要吃！”
　　奶奶觉得好笑，逗我道：“他们要吃狗肉诶，怎么办？”

　　后来我带着小白回去了。没有往外走一步。
　　当天晚上，也许是过了几天的晚上，我看着柔柔弱弱的小白，忽然觉得愤恨。
　　我想要的是那种凶巴巴的大狼狗，一旦有人欺负我，就咬死他们。
　　可是这货只会让我丢脸，让我难堪，让我自顾不暇。我们一起被嘲笑的时候还需要我力不从心地保护它。
　　我把它关在厨房里，打了一顿。是真的打，我也不记得我下手有多重。
　　它直往桌子底下角落里面躲，我就拿收在桌子下的板凳往它身上压，卡得它动也不能动，只能呜呜地叫，睁着一双无辜得可恨的眼睛。
　　我快意得很，终于也体会到欺负人的快感。
　　我觉得我打败了那个懦弱的我。
　　总是被人欺负被人围着打，要还手也打不过，跑不过别人，追也追得最后一个人留在原地，眼睛是干的，只有心里才知道有多难过。
　　有一次终于跑到杜某人家门口要告诉大人，已经站在家门口了，手就要往门上拍去。
　　他们说：“你敢告！你告了以后你就等着被打死吧！”
　　我退缩了。

　　我有一段独自走过的扭曲人生，天知道我现在长歪了没有。
　　妈妈来奶奶家，给我洗澡，发现我手上腿上又青了，顿时冷下脸生闷气。
　　我说你怎么了？
　　妈妈说我好烦，你老是受伤。
　　我只好尴尬地笑两声，说自己没注意摔的。
　　奶奶家那群人给我起绰号叫“小丐”，还编了个顺口溜叫“小丐，丐咸菜”，大概就是小乞丐讨咸菜吃的意思。
　　家里人各种亲戚熟人也这样叫，因为好好笑。
　　我也不知道最早是谁编出来的。只能头一扭冷哼一声，装作不屑一顾，又若无其事的样子。
　　后来我发现，我报复不了人，但我可以欺负动物。
　　因为没人会为它们说话，它们只是畜生。
　　也没人会为我说话，因为我爹妈都不在。我就一小丐。
　　那天晚上，我神清气爽，胸中抑郁一扫而空，从未感到如此快乐。
　　再后来我就发现小白怕我。
　　看见我它会远远绕过，被我堵住只会一动不动缩在角落，天天被我追得落荒而逃。
　　我曾一度烦躁。我打你是我不对，我们现在和好不行吗，好好玩不好吗。
　　我也曾是如此差劲的一个人啊。

　　小学时我买了两只小鸭子。满身黄黄的容貌，叫声细细弱弱，像小鸟一样。
　　两只鸭子形影不离，还天天跟在人后面，咿咿呀呀地叫着，一副信任依赖的样子。
　　忽然就觉得碍眼。一脚踢过去，飞出了一米远，小小的骨骼落在地上发出轻轻的“咚”的一声。
　　而它竟然还能爬起来，凑回来，继续咿咿呀呀地叫着。另一只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我真是难以形容那时候的心情。
　　我买了不止一回。一条命很便宜，五毛就能卖给你。
　　有一次我愤愤地把两只鸭子分开，隔着半人高的“柏林墙”，冷眼看它们高声尖叫着，呼唤着对方，像无头苍蝇一样惶然地在墙角打转。
　　我都只有一个人。凭什么你们从小就在一起。
　　然后我就去睡觉了。第一次，小鸭子细弱的叫声穿透了墙壁。
　　我又跑出去，把阳台门和房间门全关上了。一夜清静。
　　第二天早上妈妈简直不可置信：“你怎么能这样？！”
　　我脖子一梗，强词夺理道：“我在培养它们独立。”
　　上学前我又去看了它们一眼，它们已经被妈妈放在同一个小纸盒里了，它们再也不叫唤了，两团小身子瑟缩着挤挨在一起，眼睛下面皆是深黑的青晕。
　　等我下课回家时，已经只有一只垂死的鸭子。它痉挛了几下，然后缓缓停下，再也不动了。
　　我把它从四楼窗户扔了出去。
　　妈妈告诉我，她上班前，就已经有一只不行了，丢掉了。
　　这也许是两只鸭子的故事，也许是四只，五只，六只。
　　买的次数太多了，根本不记得。鸭子都长一个样，分不清。
　　唯有罪恶的包袱。
　　如影随形。终身无法卸去。

　　有人说人性就是兽性。而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外面那层皮。
　　我控制不了恶与暴力。那我为什么要说自己是人。
　　我曾试图讲出这些事情，全部，包括那些愤恨与委屈。
　　我爸说：“所以呢？”
　　我妈说：“你老惦记着这些，都过去那么久了，有意思啵？”同时她又说，“你应该阳光点呀，小孩子哪像你天天这么抑郁呢？”
　　大人的世界呀。他们永远不会和我们有数据接口的。
　　这是我最初的成长啊。
　　可是我们天天吃肉。
　　估计也没几个人愿意听我对几只动物的矫情忏悔。
　　于是只能自我忏悔。自我净化。等待时间一点点蚕食大脑。让我遗忘。
　　也许我回到过去。如今会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也许我回到过去。如今在某个旮旯里当个混混。
　　好吧。从某些角度来说。都是没意义的事情。
　　因为。我已经是我。

　　《他是龙》里面有这样一个场景。
　　当人面对着龙的力量的恐慌，男主对女主说：“龙永远不会伤害你。”
　　就像对待那些依赖人类而生存的动物们。
　　我们之间有着无法忽视的力量悬殊，我们存在两个世界里，但我们又在同一个世界里。
　　我想回到过去，对那个又疯癫又沉默的我说：“人不会永远伤害你。”
　　这样她就会对着她身边的动物，眼睛注视着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我会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