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叶疯子（修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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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窒息的黑暗像烟一样弥漫，仿佛又回到那天夜雨，从机要院要务部办完公差走进深夜小巷，只有他嵌着铜扣铜底小牛皮鞋踩出的脚步声回响荡沱在石板路上。也许是习武人特有的敏锐洞察，也许是小巷里紧密敲响的脚步让他感觉异样，当他觉察到街上有人跟着的时候，只猜测是小偷小摸的贼眉顺子混混流氓，所以不愿多生事端便加紧了步伐往家里赶。但没想到尾随之人发现他已经觉察便按奈不住，亦步亦趋脚步追逐着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近……待他骇的回头，就见一头狰狞恶鬼张着血盆大口扑将上来！
林青山左腿一痛，猛然从睡梦里惊醒，梦中惊惶和现实的落差让他有种在云端一脚踩空的错觉。
这场梦太过逼真，不，应该说这就是他数天前的经历回放。只是那雨夜小巷中的恶鬼不是鬼，而是……杀人凶手。
事情源于连日来沁透佛山的大雨。
黑漆漆的夜和漫天泼洒的大雨掩盖了隐秘罪行，全城都人心惶惶在传扬夜疯子雨夜杀人的故事——其实不是故事，每个雨夜都有人被杀手的黑影笼罩，次日街头便会出现一具喉咙被扭断、全身淤痕的尸体。
迄今为止已经死了四个人，目击者都说死者是被一个头顶斗笠、披着滴水蓑衣、脸上一幅鬼面的人所杀。
林青山知道他们没有说谎，他也见过那个人。那个人在那天雨夜挑选他作为猎物，动手招招不留余地，下的皆是杀招。
他当时惊极惶极，拼尽全力出手相抗，顾不得早已发下再不动武的誓言，也顾不上早年学的武术套路，只管腿下横扫生风，掌拳齐动把来犯之人逼退，对方毫不示弱铁拳致命、掌如利刃直取他咽喉颈项。
几番打斗下来，他已发觉这人武功奇高、下手路数诡谲让人摸不透来历，和以往接触的中华武术完全不一样。
林青山不为求胜只为求生所以边打边退边退边打，所幸逃回哨兵看守的机要院才得以幸免。
想着那些受害者的惨状，林青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左腿，小腿上有一道蜈蚣一样丑陋可怖的伤疤——他逃是逃过一劫，只是最后被那疯人反手一刀伤到了。
林青山是广州军政府（都督府）下属佛山军委秘书长，身份算在军部却主管财政、实业，他上头那些军部上将军阀打仗有一手却没一个能握的了笔杆子，对政事一窍不通，自然万事都经他手处理。
这一次由于事关重大闹的民心惶惶，警察署侦缉科把夜疯子案件资料、阶段性调查结果全部交由都督府协同兼办，因此林青山对这个案件印象很深，现在他又和夜疯子交了手，对夜疯子体格身形都有准确判断，想来这件棘手案子告破也许指日可待？也许在他功劳簿上又可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也许？不是也许了，暗夜里林青山诡谲轻笑，他和夜疯子交手时还注意到夜疯子有一个隐蔽却显眼的特点——夜疯子耳骨外凸、耳廓内收，在和耳垂交际处不像常人是平滑的曲线反而有一个明显的内敛弧度。
这也是他自信能找出并设法除掉夜疯子的原因。
是的，除掉，而不是捉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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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三年的广东，洋楼林立，花园别墅密布如织，洋人的租区已遍地都是。制造厂、纺织厂、船厂、棉纱厂几乎全被外国资本控制，普通民众只得在夹缝中苟延残喘，卑躬屈膝为洋人服务才能挣得一点可怜薪资糊口度日。
就连林青山这种留学归来、身居一官半职的军政要员也在洋人面前矮三分。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他当年留学，在外漂泊看够了洋人嘴脸，现在回到自己家乡，竟是一般无二状况。
一身西装革履打扮斯斯文文的林青山从佛朗瑞路三十一号公馆出来，他刚拜访了新进驻佛山都督府的司令员。
这位司令员吴白林和他交情过命，是旧相识。
六年前，广州军界哗变，当时压在时任参谋长吴白林头上的两任司令明争暗斗互不相让，弄得两败俱伤，一人身死一人远走他乡，让吴白林捡到便宜封官进爵当了司令。谁也不知道的是，这背后有林青山的设计——二桃三士算无遗策，顺势加把推手将仅有几年资历却毫无战功、只带着一班大头兵亲信的吴白林顶上位，让他成了司令，自己则功成身退鸟尽弓藏转投佛山甘心做小小的一个秘书长。
这不，没过几年，吴白林资历见长、手段见长，又兼任佛山防务，两人又碰上了。
吴白林来佛山就任前，林青山早早得了消息，给他置办好大礼恭迎大驾——佛朗瑞路三十一号公馆，西式高洁典雅的装修装饰，用了能找到的最好的建筑材料，进口板材进口石材，雇佣外国工匠手工建制，不啻于任何一座坐落在翡冷翠或拿波里的殿堂。
不过，这一切不是白给的。吴白林受益于林青山早年恩惠，加之林青山时常与他互通有无、利益共享，吴白林自然万事受林青山钳辖。
今天林青山难得亲自见他，就是为了一个人，一个棘手之人——叶问。
叶家世代在佛山打拼，手下的产业没有一千也有五百，这一代就只有叶问一个男丁。说来林青山和叶问颇有缘分，少年时习武拜的是一家武馆，成了师兄弟，没分出个高下；爱上同一个女人张永成，没分出胜负；现在却要在生死上见个真章——林青山托了吴白林向军部申请捉拿连环杀人犯叶问。
“你真肯定杀人的是叶问？”提到这事的时候，吴白林还有些犹豫，因为事情发展到此并没有什么严密的调查，只知道凶犯的大致样貌连正脸都没见着，“这个叶问可不好惹呀，他们家在佛山地界家底丰厚，和商界几个大佬关系匪浅……”
“广东地界有这样身手的高手不外‘龙凤顺叶选’五人。南拳泰斗于培凤，五年前瘫痪在床，做不了恶；外号行街龙的杭金龙，已经遇害；前日与人格斗比武丧生的金门拳师刘格选在案件发生时已经是个死人；叶问的师傅陈百顺是个年过六旬的瘸子，目击者没提到杀人凶手有瘸腿这一特点，剩下的不是他叶问还能有谁？当然了，如果你要把我算上，也许我有可能？不过我早已在武林金盆洗手，功夫忘得差不多了。不过司令现在坐稳了位置，开始畏首畏尾怕东怕西区区一个叶问也不敢动？”林青山面上笑吟吟，话锋却一转，直指吴白林软处。
“不是不敢，只是这叶家……”林青山的蔑笑让吴白林心里生厌，他是借力好风上青云，可这风现在也未免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他迟疑的是叶家树大根深牵连甚广，恐难撼动，叶问又是叶家独苗，要是动了叶问，叶家怕非得炸锅不成，沸水冒出来烫着的可不是他林青山。
“叶家交给我吧，司令忘了，叶家可是花了半数身家投资我的佛山实业，只要稍微动点手脚……叶家被套在里头，又想拿钱去打点救叶问出来，怕是不垮也不行了。死一个叶问事小，吞掉叶家这块肥肉，司令的军费有了着落，实业处又能多增资产，不是皆大欢喜？”林青山指指吴白林又点点自己，这暗示已足够明显。
吴白林恍然，原来林青山打的是这个算盘！但他不傻，不至于利令智昏，当下脑子转了几个弯：叶问的秉性他略有耳闻，全然不像会做恶的人，而这叶家待林青山不可谓不厚，当年林青山出国留学的大洋都是叶家资助，明面上看林青山可算叶家半子，和叶问的关系也像是亲兄热弟，要不是今日林青山自己张口，外人完全想不到林青山会为了一己私利构陷相处多年的叶家。这林青山，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不好吧？毕竟叶家对你不薄啊，叶问也风评甚好，不像做这事的人。”吴白林还是不大放心，要吃不着羊肉再惹了一身骚可划不来。
“他会不会做这事，你我不知道，查查不就知道了？”而叶家对我怎么样，只有我知道。林青山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眼皮也不抬显然拿定主意要这么做。
“那……我这就发通报？怎么写？”
林青山这才抬了狭长冷漠的眼睛瞥吴白林一眼，纤长手指点在桌上，修剪的圆润完美的指甲击出轻快节点，“敬请民众安心，我们全线缉拿连环杀人魔叶疯子。”
“可真正的夜疯子——”
“叶问，就是真正的叶疯子。”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叶疯子（修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