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谁说江湖无闺秀》黛薇眉上笑

98、第九十六章 北平城事（八）

　　泉深上了峨眉，却是严人英带着两名弟子亲自来迎。

　　严人英多年未见，如今一身深蓝道袍，深眸长眉，临风而立，俨然一位颇有身份的长老姿态。
　　泉深与严人英先是相互见礼。
　　上官雪儿是作男装打扮，站在泉深身后，默然行礼，也端得是名极为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严人英见了她，有些拿捏不准身份。
　　泉深先开口道，“这是外子收的徒弟，此行，特带她在身旁。”
　　严人英本想这年轻的师母怎带着一名男弟子出门，转而又想，陆小凤名下只有一名女弟子，莫不就是眼前这位。他又仔细端详一番，果不其然，认出个男扮女装的人，还是个极为罕见美人儿。

　　泉深与上官雪儿由严人英领着，往通向山顶的山阶上走。走不过半，山中林间鸟儿惊掠而起，泉深没有内力，感觉不似上官雪儿等人灵敏，只见众人忽然伫立不动。她虽不懂，也停步静听了起来。
　　果不其然，林中陆续传来时远时近的刀剑铮鸣声。
　　泉深与上官雪儿对视，上官雪儿下意识的迈步拔剑，将泉深护在了身后。
　　严人英手一挥，“来人！去前方看看，究竟是谁敢在峨嵋派中撒野。”
　　随严人英而来的两名弟子闻声立刻冲入林中，不一会儿，其中一名又折了回来，抱拳道，“师叔，是师兄几个在林中围剿一名剑客。”
　　严人英看了看泉深二人，对那名弟子道，“你且先送两位客人上山，并禀告掌门，山下又异动，山上立刻警戒，以免有人来犯。”
　　泉深犹豫了一下，上官雪儿抢先道，“严道长何必客气，有人来犯，我与师娘虽是客，但也想助贵派擒住那贼人。”
　　说罢，便脚下一点，飞身跃入了林中。
　　“这……”
　　严人英望着上官雪儿的背影，错愕不已。

　　泉深垂眸道，“让严道长见笑，徒弟生性仗义，平日就喜欢路见不平，今日且容她助贵派一臂之力，过后，我自会罚她自作主张。”
　　严人英面露尴尬，却道，“哪里哪里。”

　　上官雪儿究竟身怀多少武艺，泉深并不知晓。可见着多名峨眉弟子手持长剑将一男子团团围住，警惕围攻，无一人能设法令起就范。上官雪儿跃入围中，身形如纤云过境，缥缈如烟，闪避无影，过了那几招刺向她上身的强硬招数，手中之剑往下一摇，竟攻其不备，顷刻间，格住了男子手中之剑。

　　公孙大娘的剑舞闻名于世，上官雪儿受她传授的剑术如舞，行云流水间，将激烈的打斗化得轻绵如水。男子受围攻也是时间甚久，以硬碰硬，忽而遇到软招，立刻被克制住了使力的手。

　　“还想动手？”上官雪儿将剑刺在男子的肩窝上，轻描淡写道，“再动，剑入了你的皮肉，就会割伤你的经脉，到时候，你就是想使剑也使不了了。”

　　男子在微愣片刻，便有几柄长剑，一齐架在了脖颈之上。

　　这次，真的是无处可逃。

　　“你究竟是何人，竟敢在峨眉动手！”严人英沉吟道。

　　男子抬头，不屈道，“我哪里想动手，分明是你们峨眉欺人太甚，我已言明是有要事求助，峨眉弟子却强诬我图谋不轨，还要将我拿下。人命关天，你们峨眉分明视人命如草戒。”

　　严人英疑问道，“人命关天？何为人命关天？”

　　青年人眸中一片血红，声音丝毫不弱，“我家夫人正是贵派曾经‘三英四秀’中的孙秀清，此次前来吊唁，却是受你们陷害。”

　　三英四秀一名说出，引得泉深也不由一怔。多少年来，孙秀清就是峨眉派的中的禁忌，严人英是极为不愿在外人面前提及此人，可偏偏今日就都凑巧撞见了，而且撞见之人还是孙秀清的亲姐，陆小凤的夫人。
　　对他来说，峨眉派的颜面最大。此人身份尴尬，既然不是蓄意动手，那便真的是误会。今夜若是在陆夫人面前给不出个妥善的解释，峨眉派和陆庄之间失和就在所难免，传出去更是会说峨嵋派翻脸无情、纵容弟子作恶……等等流言蜚语，那是后患无穷。

　　一名峨眉弟子喝住男子，“什么孙秀清，分明是峨眉之耻！”

　　严人英急怒之下，面色沉阴，大声道，“一派胡言！长辈在此，岂容你等小辈议论什么峨眉之耻！当真是忘了门派的辈分和规矩！”

　　那名峨眉弟子此时才发现，长老在此，立刻跪了下去，“弟子知错！”

　　被擒住的青年人，抬头看向严人英等人，目光触及泉深，眼睛一亮，立刻唤道，“陆夫人！”

　　泉深识出了那名背剑的青年人，那眉眼与记忆中如出一辙，只是从孩童的模样蜕变成一名成熟的剑客。可她仍不确定，“你是……”
　　上官雪儿见状，轻轻挪开了剑。

　　青年人慌张而焦急的神情，仍郑重朝她作揖，“侍剑见过陆夫人。”
　　泉深错愕几分，当真是当年随在西门吹雪身旁伺候的家仆，万梅山庄与峨眉相隔千里，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未多加思虑，青年人猝不及防向泉深跪下了。
　　“求夫人出手，救救我家夫人与少爷。”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一般将在场众人震煞。严人英脸上一阵青白，怒目望向那些手持着长剑，由林中赶来的峨眉弟子。
　　泉深大为失色，忙问侍剑，“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侍剑道，“我家夫人携少爷今日上山途中，忽然杀出一群黑衣刺客，夫人和少爷……与我失散，如今生死不明。我求助于这些巡视的峨眉弟子，却非说我是无事生非，还要将我擒下。”
　　上官雪儿不由失声，“还有人在峨眉派境内行刺！”
　　严人英大怒，斥问垂着头的众弟子，“西门夫人登门，你们为何不来报？”
　　众弟子中为首的一人，四顾看看身后的师兄弟，低头歉疚道，“启禀师叔，是弟子斗胆不报的。弟子是想孙秀清既已叛出了峨嵋派，若是轻易让她再入峨眉，那江湖同道会如何看待我们……”
　　严人英大喝一声：“放肆！峨嵋派岂有你们这样自以为是的弟子，且不论你们欺上瞒下，就论你们见死不救落井下石，便是丢尽了我们峨眉的颜面！”

　　峨眉弟子先后下跪，请求责罚。

　　泉深此刻面如白纸，颤声道，“严道长，求你相助啊。”
　　“陆夫人放心。”严人英领会，立刻转身吩咐道，“峨眉弟子听命，今便是要寻遍山中，也要寻到西门夫人与其子的下落，否则自逐出峨眉师门。”
　　众弟子得令，面色沉重，纷纷谨慎而去。

　　*

　　泉深眼前一片模糊，几乎站不住，幸而上官雪儿及时按住她的臂膀。
　　“师娘，你怎么了？”
　　泉深目中含泪，坚定道，“我没事，我也去找望君。”
　　上官雪儿扶着她，与她一齐跟在那侍剑身后，一路走一路问说事情发生缘由。

　　望君母子前来峨眉，本是为了亲上峨眉为同门师姐送殡。峨眉弟子中仍有分外记恨者，将孙秀清视为弃徒，根本不让她们上山。无奈之下，望君母子就在山下住了几日。今日本也是上山来想再次求见峨眉掌门，希望能够网开一面。
　　一群黑衣刺客从天而降，使出狠辣剑术，好似要将众人诛尽。西门家仆个个会剑，虽不在江湖行走，却也不输给江湖一般的剑客。家仆护着望君母子突围，侍剑一人留下断后，刺客意图不在他，过了几招后纷纷撤离。侍剑这才意识到刺客目标是望君母子，然而，西门家人有限，他便只能上山来求助山上的峨眉派。

　　泉深听完，冷汗粘着发丝贴在两鬓，眼底一片恨意，站住步伐，颤声道，“究竟是谁，竟敢如此痛下杀手！”
　　上官雪儿一窒，她从未见过泉深如此色厉内荏，憔悴的面庞，决绝的神色，叫人不忍却也畏惧。
　　侍剑回头看了她一眼，也愣住了，很快又回过神，毅然道，“陆夫人，西门家仆拼死护主，那群刺客绝伤不了夫人与少主分毫。”
　　泉深盯住侍剑，迫问道，“我要望君母子平安，你能保证？”
　　侍剑持剑挺直了身板，大声道，“西门家没有怕死之人，少主和夫人的安危，比我等性命还重。”
　　泉深眸底恨意有了一丝缓和，静了片刻，执着道，“找，继续找，我一定要见到望君母子安然无恙。”
　　上官雪儿屏住呼吸，安静地跟在泉深身旁。泉深如同一直绷紧的弓，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令她失控。

　　马秀真掌门惊诧万分，虽为下山，也派了好几名女弟子下山，陪在泉深身旁。
　　峨眉弟子举起火把，彻夜察看，泉深亦是不眠不休地跟着满山寻觅。时间多过去一分，泉深便是多一份的绝望。却到天亮时，仍旧一无所获。

　　上官雪儿按捺不住道，“师娘，您休息片刻吧。”
　　泉深置若罔闻地推开她，只身前去黑暗的树林中寻去。上官雪儿无奈地追了上前，“师娘，您寻了快一夜，您的神情委实不好……”
　　泉深别过头，对她断然道，“住口！”
　　她是疲惫，也是痴迷，口中喃喃道，“今夜多像当年啊，我太害怕了，只会躲在树林里哭，二哥的尸体就在我面前，可我只会哭。爹娘死了，长姐、五妹被掳，我什么都做不到……”
　　“师娘……”上官雪儿呆了呆，眼眶发热地看住她。
　　泉深似乎不是她平时认识的那个温善女子，面容惨白了些，可目光冰寒凛冽，气势厉然肃杀，如同暗夜中蛰伏报仇的修罗。
　　泉深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背对着上官雪儿，字字清晰冷血道，“他出手必然不容有失误，今日他既然如此狠心，就莫怪我他日翻脸无情。”
　　上官雪儿心中是怕极了，这句话她非懂似懂，师娘对西门夫人与少主遇刺背后知晓些什么，却是她不敢猜测的。

　　“寻到了！”
　　此时的一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一起，在场人的心是悬吊着的，望君母子的性命，峨眉派最后的声誉，都系在这一声寻到的结果。

　　泉深还没接近，就听见远远地传来无力而稚怯的男童的哭声，孩子还活着！
　　侍剑不由松了口气，疾步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