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谁说江湖无闺秀》黛薇眉上笑

97、第九十五章 北平城事（七）

　　*
　　端午节前，家中已备好了雄黄酒。
　　泉深收到一封书信，却决定要出一趟门。

　　陆庄没什么亲眷往来，过节也是发些粽子碎银给庄中的仆役，与田地的佃农，一起沾沾节日喜气。
　　星儿和灵犀自可以送去蛇王处儿，灵雎虽小，但也有奶娘照看。西湖本想跟去，可泉深还是让她留了下来。
　　泉深庄子里只信得过她，灵犀灵雎也是她看顾着长大。她年纪虽还小，内务外事早就管得熟悉，这家中事务交给她，必定稳妥。

　　西湖收拾包裹，对泉深道，“夫人，真的不打算带上西湖么？”
　　泉深对着镜子梳着发髻，头也不回道，“不必了。”
　　“那也不等老爷回来？”西湖问。
　　泉深持着木梳的手，顿了顿，道，“等他回来，那日子就久了，事情也就办不上了。”
　　西湖站在身后，久久没有出声。
　　泉深看着镜中西湖柔弱的倒影，道，“想当年我没嫁人之前，也是四处闯荡过的，你不必担心我。”
　　西湖并不了解主人家从前的事情，只听她这般说，放心了些许，讷讷道，“那……夫人一路上一定要小心。”
　　泉深将梳子，唤西湖过来，牵住她的手道，“你不必害怕，我和老爷走了，家里交给你，陆广会时不时过来照看，如果底下有那些人不停你的，你只管打发了去。你跟在我身边一年多，做事有分寸，我知道的。”
　　西湖心中感激，鼻尖通红，眼中盈盈储着泪。
　　泉深道，“把泪擦了去，夫人我只是出趟门，你别给我哭鼻子，像什么话呢。”
　　西湖破涕而笑，“西湖哪里敢哭，怕夫人罚我呢。”
　　“知道就好。”

　　院中忽然传来一阵声响，泉深站起身，往门外瞧，原是上官雪儿穿着白色崭新的骑马装，手里扬着马鞭，兴冲冲地望院中走来，身后跟着几个家丁，家丁两两抬着一口大箱，足足抬了七八只。
　　泉深走到门口，问，“雪儿，你这是做什么？”
　　上官雪儿将马鞭递给了身旁的家丁，意气风发道，“准备好行囊，好和师娘一块出门啊”
　　泉深扫过几名家丁，微微蹙眉，“何必如此大张旗鼓。”
　　上官雪儿道，“师娘这次是以陆夫人的名义前往峨眉剑派，多点些人怎么了，那些名门正派随意一个大弟子出门，也需带着几名小弟子。”
　　泉深摇了摇头，“都散了吧，我们此次前去吊唁，不必带太多人。”
　　家丁闻言，正要卸下行囊。
　　上官雪儿忙制止，急道，“师娘别呀。”
　　泉深道，“我也未说要带你去，你收拾这些做什么。”
　　上官雪儿不慌不忙道，“师娘出门，师傅不在，徒弟当然要鞍前马后贴身相随。北平到峨眉路途遥远，师娘真打算一个人背着包裹就上路啊。”
　　泉深道，“又有何不可？当年，我身旁也只是带着一匹驴，就从我藏身的深谷走去了益州。”
　　上官雪儿道，“所以啊，您才会因为身无分文，而要去客栈洗碗做工，以赚盘缠。最后呢，被我那个风度翩翩却又花花心肠的师傅给骗娶了的。”
　　泉深讪讪道，“什么骗娶了……”
　　上官雪儿贼兮兮地诡辩道，“关系大着呢。由此事看见，这江湖是有多险恶！师娘你当年天真懵懂，而我师傅早年就是江湖闻言的大混蛋，一个冰清玉洁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就这么给一个江湖上风流做作的老混蛋给骗了当老婆！多令人痛心疾首，多令人唏嘘万千！”
　　泉深只觉脑门疼，不由得扶额。
　　西湖捂嘴轻笑，几名家丁也是使劲憋着乐。

　　上官雪儿又唤，“师娘……”
　　泉深撇袖道，“够了，我带你上路便是。莫再这样胡天说地，这是诋毁你师傅呢，还是诋毁你师娘。”
　　上官雪儿吐了吐舌头，道，“我就是和师娘开个小玩笑，绝没有诋毁师娘的意思。”
　　泉深懒得理她，转身进了屋内。上官雪儿追了进来，道，“师娘，你千万别生气，我就是想和师娘去一趟峨眉。”
　　泉深叹了口气，“你去做什么？和峨眉山上的猴子争桃子。”
　　上官雪儿不住莞尔，“师娘还会说玩笑，那就是不生我气了。”
　　泉深背过身去，不想理会她。
　　上官雪儿道，“我当然不是去和峨眉山上的猴子争桃子，我就是想去看看平独鹤的墓。”
　　泉深愣了愣，她也有些忘记，上官雪儿的身世原是大金鹏王朝的后人。
　　上官雪儿又道，“想来，大金鹏王朝的几个重臣，就我祖父上官瑾和平独鹤的下场算好的。起码，他还有我们这些后人拜祭，不至于像上官木或者严立本，连被葬在哪里也不知道。”
　　泉深疑惑地问，“你想去看看，又是个什么意思？”
　　上官雪儿道，“都埋在地底下作古了，我还能有什么意思。”
　　泉深道，“这连谎话都懒得编了。”
　　上官雪儿捂着自己的心，难过的说，“师娘，您当真是要问么？”
　　泉深见她又装作疯疯癫癫的模样，嘴角抽了抽，道，“你想随我一路去，我也可以带你。至于你为什么要去，我也可以不问。但有件事，你必须听我的。峨眉虽然威名不济于当年，可马秀真马掌门素来与我们陆家颇有交情，你既是以陆小凤的徒弟上山，就当规矩行事，切莫使坏。”
　　上官雪儿乖乖地点头，竖起三根手指，道，“我可以和灯火发誓，绝对不会使坏。”

　　*

　　尽管泉深对上官雪儿半信半疑，仍旧带着她一起上路。

　　此行上峨眉，泉深的目的也不全是为了吊唁。
　　自珠光宝气阁的后山被霍天青所伤，叶秀珠在峨眉昏迷了五年多，终是药石无医，香消玉殒。马秀真马掌门是真正的重情重义，除了早年已逝的石秀雪，无论对自己叛出师门的孙秀清还是为情背叛姊妹的叶秀珠，皆算是极尽师门情谊。
　　多年来，泉深一直十分敬重马秀真，两人经常有书信往来。一来二去，渐渐在书信中生出几分惺惺相惜。想来，马秀真也是一名年轻女子，却肩负着一个昔日辉煌门派的兴衰荣辱，心中艰难与苦涩，必定不能在人前表露。马秀真在与泉深书信中偶然也有真心吐露的时候。
　　这次，叶秀珠死后，马秀真写了一封信寄到了陆庄，信中述说了儿时师兄弟姊妹中的往事与感情，她也不明成人后，为何手足间的感情会渐行渐远。三英四秀，如今只剩下一英二秀，茕茕孑立，踽踽独行，她很难过。

　　泉深何尝不懂这种滋味，杜氏一门也仅剩下她与五妹。
　　世间，同病者相怜。马秀真便是与她一样患了一种孤独的病症，不便与旁人道起，旁人也无法理解。
　　入夜之后，更深滴水，一点一滴，有入骨的忧伤与寂寥。

　　泉深倚靠着窗棂，伸手抵挡住照在脸上的月光的清辉，从指缝间看去，如同触摸到了至高无上的月一样。
　　“师娘。”
　　上官雪儿背对着推门而入，手里举着一张食盘，食盘上放着两碗热情腾腾的面汤。
　　泉深回过头，见了她，道，“你这是做什么？”
　　上官雪儿扬眉，将两碗面汤一一端上桌，道，“来和师娘一块儿吃夜宵啊，是我亲自下的阳春面，加了香油和葱花，特别香。”
　　泉深昵看油亮热气面汤，心底有了些暖意，道，“那就坐下来一块吃吧。”
　　上官雪儿闻言，递了双筷子给泉深，“我就知道师娘饿了，一路师娘都不爱说话，神情怏怏的，长久下去，若是病了怎么好，师傅肯定会怪我没照顾好师娘的。”
　　泉深笑了笑，“你师傅怎么会怪你，他凡事可没你细心。如果和他一路，估计我才会真的生病。”
　　上官雪儿歪头，得意道，“师娘是夸我会照顾人么？”
　　泉深道，“是啊，我是在夸你呢。”
　　上官雪儿夹起面条，咬了一口，“面要趁热吃，这样面条才不会糊了。”
　　泉深问，“你很喜欢吃面么？”
　　上官雪儿道，“我什么都喜欢吃，只是最近才习惯夜里上碗面条，这样睡觉的时候，肚子就是暖暖的。”
　　泉深斯条慢理地夹着面条，平静道，“你是习惯下给花满楼吧。”
　　上官雪儿怔了怔，羞巴巴地说，“师娘，你原来知道啊。”
　　泉深道，“若不是我命西湖不要锁了橱柜，你以为你哪来的细面和葱花。”
　　上官雪儿搅了搅面条，气馁道，“我还以为……”
　　泉深缓缓地说，“不但是我，花满楼也知道每夜放在他桌前的阳春面，是你的手艺。只是见你瞒得开心，花满楼没有拆穿罢了。”
　　上官雪儿惊呼，“那师娘，你为什么一早不告诉我啊。”
　　泉深道，“正主儿都不拆穿，我和你师傅何苦做这个小人。”
　　上官雪儿嘴唇微张，懊恼地拍着额头。
　　泉深道，“你对花满楼有意，我们早就知道，就是花满楼也对你有别样的情意。”
　　上官雪儿瞬间红透了脸颊，咬唇不语。
　　泉深道，“你们一个不说，一个不念，我和你师傅便也做了几个月的哑巴。本想着，你们总有自己说开的一日。没想到，花满楼走了，你们还是这般矜持的耗着。若是真的有情，为何还是不愿讲呢。”

　　上官雪儿手下一顿，并无作声。

　　“你若是喜欢他，便该及早说了，不管怎样都好，你说出了口，一切就不一样了。”泉深是过来人，明白感情之事，如果不肯抓住，迟早如水一般在自己的手掌间流去。
　　上官雪儿面露难色，看着泉深，道，“师娘，可我知道，有些事情不单单是喜欢那么简单。且看从前的渊源，我姐姐曾经是那样骗他，不惜利用他，还要取了他的性命。花满楼……他很好，对每一个人也很好很好，这样的人，我觉得我姐姐对不起他，而我也……”
　　泉深了然，却仍旧存着疑问，“你是因为上官飞燕，而不敢言明。你这般喜欢，是为了赎罪？”
　　上官雪儿摇了摇头，“他这样的人，哪里需要我来赎罪。他从来就不计较过去的事情，我又谈何赎罪。我只是觉得他太好了，无论如何，我都配不上他，我喜欢他，就想默默的喜欢着他。不用回报不用言明，若有一日，他烦了厌了，我再自己离开就好了。”
　　“世上还有这样的喜欢？”泉深愕然。
　　上官雪儿站了起来，道，“师娘，我不吃了，你帮我吃了吧。我有些累，想去睡了。”
　　泉深只好道，“那你去吧。不过，雪儿，你这样喜欢下去。若有一日，他真的烦了厌了，你还舍得离去？”
　　上官雪儿一僵，暗自迷茫了阵儿，便一溜小跑，躲了出去。

　　泉深暗自叹息，这喜欢分好多种，可都剪不断理还乱。若是当年，西门吹雪没有制止望君挥刀自刎，望君或许就不会叛出师门。